乖,摸摸頭 - 第27章
大冰
彼時我在麗江,晚上開酒吧,白天街頭賣唱,日子過得豐盈。
我們一幹流浪歌手在街頭賣唱時,可笑妹妹常來幫忙賣碟。我們自己賣碟的套路一般是:您好,這是我們的原創民謠,歡迎聽一下。
她不按套路出牌,蘭花指拈起一張碟片,另外一根蘭花指虛虛地往街心一點,她笑着說:過來一下好嗎?
她笑得太溫暖,被點中的路人傻呵呵地踱過來。
她把碟片輕輕塞到人家手中,壓低聲音悄悄地說:……我跟你講哦,這些音樂很好聽哦。
然後就賣出去了!
就賣出去了!
她不去售樓真可惜。
我知道世無完人,但相識近十年,我從未聽到關於可笑的半句負面風評,反倒是許多江湖救急的故事被眾人口口相傳。她娟秀女子一枚,卻遠比許多大老爺們兒講義氣得多。
可笑是個好姑娘,貨真價實的暖寶寶。
具體故事不多講了,三萬字也寫不完。好人有好報,可笑妹妹後來嫁得很好,老公叫「法師」,胸大肌比臀大肌還要發達,聽說是N多人心中的男神。
二人在杭州西湖邊開了一家庭院客棧,叫「懶墅」,每年花一半的時間打理客棧,另外一半的時間手牽着手去旅行。
可笑當年的婚禮儀式辦在陽朔,她只發了80張請柬,全國各地卻飛來二百多個老友。男男女女一堆人在司儀的指揮下,齊心合力把她老公扔進了游泳池,他剛爬上來,又把他舉起來丟進去。
水花濺得有八尺高,大家咬着後槽牙笑個不停。法師在水裡一起一浮,白襯衫貼在身上兩點全漏,他捂着胸口也滿面笑容。
他指着可笑喊:我的!
然後仰天大笑。
那是場完美的婚禮。
婚禮時我擔任的司儀。
月月是大御姐范兒,風味獨特,像只嘎嘣脆的大蘋果。可笑是女神軟妹子,清香宜人,像個粉嫩粉嫩的大桃子。
每個女人都是一種水果,富含的維生素各不相同,大鴨梨、小白杏、車厘子、紅毛丹、西瓜、葡萄乾……
還有椰子。
你見過椰子沒?
圓圓的一個,高高地掛在樹上,殼硬得可以砸死人。
你去啃它的外皮,苦死你澀死你,牙給你硌掉。
別來硬的,想辦法摳開一個小口子往裡看——水波蕩漾,淡牛乳一樣的內心。吸管插進去,嘬吧,吧唧着嘴嘬。
不是很甜,卻有一種奇妙的回甘,可以咂嘴細品,也可以咕嘟咕嘟地大口吞咽。一點兒都不膩。
椰子還有一個神奇之處,它可以撲通一聲掉進海中,隨風逐浪上千公里,若遇見一個可心的小島,就停下來靠岸,落地生根。
鋪墊了這麼多,終於輪到椰子姑娘登場了。
(二)
椰子姑娘的原產地不是海南,是川南,她的家鄉最出名的特產有三樣:恐龍、井鹽、郭敬明。
她是典型的蜀地美女,白齒紅唇、大眼生生,走起路來風風火火,齊肩發甩來甩去,高跟鞋咯噔咯噔響成一串兒……看起來很不好惹的模樣。
確實不好惹。
月月一般習慣喊我:大冰冰兒。京腔京韻,親昵又中聽。
可笑一般喊我:大——冰——童鞋。吳儂軟語,溫溫柔柔的,蠻受用。
我最頭痛椰子姑娘喊我,她一張嘴我就想給她縫起來,她直截了當地喊:大B!他們自貢人說話從來不捲舌頭,聽起來像罵人。
B什麼B,
B你妹啊!
後面那個ing呢?
好煩啊,我不搭腔,給她看白眼球,她自己完全不覺得自己的「川普」有問題,很奇怪地看着我,然後接着喊大B。
有一回,她喊了四聲,我沒搭理她。她煩了,搓着手走到我面前,一手扶正我肩膀,一手捏了個拳頭,一個直拳搗在我肋骨下面。
……
後來她怎麼喊我,我都應聲。
椰子姑娘不是個女流氓,她那個時候已是業界知名的廣告人,在電影植入廣告方面頗有建樹,電影《非誠勿擾》什麼的都是她在做植入廣告的策劃執行。
執行力強的人往往是工作狂,我路過深圳時,曾去她的公司玩過一天,深深被震撼了。這哪兒是個女人啊,分明是個戰地火線指揮官,排兵布陣,雷厲風行,揮斥方遒間殺氣畢現。
將強強一幫,整間辦公室里沒有人在走路,所有人都是抱着文件小跑着的,電話鈴聲此起彼伏,打印機嗡嗡直響,一屋子腎上腺素的味道。
中午她只有半小時的工作餐時間,她嗒嗒嗒地踩着高跟鞋,領着我搶電梯,進了茶餐廳只點牛肉麵。我蠻委屈,我說:我要吃蔥油鱖魚,我要吃鐵板牛肉!她說:不行,太慢,還是麵條比較快。
我說:我是客人好不好,你就給客人吃碗麵條啊。
她立馬扭頭喊服務生:給這個先生的面上加個蛋。
我說:我、不、吃!
她瞅我一眼,搓搓手,然後一手扶正我肩膀,一手捏了個拳頭。
我說:……哎呀,牛肉麵是吧?牛肉麵可好吃了!其實我很喜歡吃牛肉麵的呢……
電話鈴聲丁零零地響起來,她壓低聲音接電話:餵……好,冇得問題,我15分鐘後趕到噻。
我心裡一哆嗦,問:還吃嗎?
她捧起腮幫子,沖我堆出滿臉的笑,一扭頭,麻利地彈了個響指:服務員,麵條打包帶走。
15分鐘後,椰子姑娘坐在深圳華僑城的露天咖啡座上和客戶開起了會。
我坐在隔壁的桌上吃我的牛肉麵。
好尷尬,旁邊都是喝茶喝咖啡的,就我一個人在吸溜吸溜地吃麵條。
走得太匆忙,我的面上沒有蛋。
椰子姑娘這樣的職場女漢子,北上廣每棟寫字樓里都能找到雷同的模板,都市米貴,居之不易,體面的生存是場持久戰,職場女人先是進化成男人,接着是鐵人,然後是超人。
成千上萬的女超人把工作當成最重要的軸心,一年到頭圍繞着這個軸心公轉。不論是衣食住行、飲食男女……都或多或少地要兼顧這一軸心,軸心比天大,工作最重要,社交不過是工作的預熱準備、售後服務或附屬品,生活不過是工作的衛星。
椰子姑娘也是個女超人,但她這隻超人好像和其他超人不太一樣。
那天中午的牛肉麵吃得我好委屈,但畢竟客隨主便,她工作那麼忙,不能給人家添亂,於是我忍,並且做好了心理準備晚飯再吃一次牛肉麵,加蛋就行。
結果晚飯沒有牛肉麵。
快六點的時候,辦公室里依舊是熱火朝天。我歪在沙發上打瞌睡,椰子姑娘坐在旁邊的工位里和人開碰頭會,貌似在處理一個蠻棘手的執行方案,一堆人眉頭緊鎖,頭冒青煙。
完了完了,我心說這是要加班加點的節奏啊,猴年馬月才能吃上晚飯啊,看來是個未知數了。
我很懂事地爬起來去翻椰子姑娘的辦公桌,翻出來一包餅乾,又翻出一包餅乾,然後很懂事地自己蹲到角落裡去默默地啃餅乾。
我很為自己的行為感動,做朋友就應該這樣,要多換位思考,不能給人添亂。話說這餅乾怎麼這麼好吃……
正啃着呢,一雙高跟鞋忽然停在我眼前,其中一隻畫出一道漂亮的弧線,踢到了我膝蓋上。
椰子姑娘惡狠狠地把我拎起來:你怎麼把我們的拍攝樣品給吃了!
奶奶的,我怎麼知道我吃的餅乾是你們的拍攝樣品啊……
委屈死我了,我說我怎麼知道你幾點下班?我自己墊點兒食兒吃還不行啊!
我一激動,滿嘴的餅乾渣子飛得有點兒凶。椰子姑娘像黃飛鴻一樣跳到左邊又跳到右邊,各種躲避。她伸出一根手指敲自己的手錶,惡狠狠地說:現在是5點59,再過一分鐘下班,一分鐘你都等不了嗎?
她居然不加班?
我坐在車上直納悶兒,剛剛還看到一堆人焦慮得頭冒青煙,現在就放羊了?那沒幹完的工作怎麼辦?
椰子姑娘說:你瞎操什麼心?我有我的工作計劃和工作進度,誰說必須加班才能做好工作?
我說:你怎麼這麼牴觸加班哦,怎麼一點兒奉獻精神都沒有?
她一邊開車一邊反問我:大B,你覺得奉獻精神和契約精神哪個更重要?
我說:我說不好,但是我覺得吧,應該一分為二辯證地去看待這個……
她說:你拉倒吧,聽我說。
她換了一下擋,車窗外的高樓大廈紛紛倒退,她說:
公司發我薪水,那我就應該對得起這份薪水,這是一種必然的責任。但我在工作時間內履行這份責任就好,沒必要搭上我的私人時間,否則就是對自己的不負責任。我覺得最負責任的做法就是,上班認真工作,下班認真生活,二者誰都不要侵占對方的時間,這樣才能保證質量。所以,姑娘我不加班。
我深不以為然:椰子姑娘你說得輕巧,但現實世界中,哪個領導樂意有這樣的員工?對待工作的態度明顯不夠熱情嘛。
椰子姑娘輕踩油門,她笑着瞥我一眼,說:熱情和責任,哪個更持久?靠熱情去維持的工作不見得能長久,靠契約精神去履行自己的責任才是王道。
我不服,我也是上了好些年班的人了。在我的經驗中,領導都喜歡熱愛加班、熱愛奉獻、勤勤懇懇、任勞任怨、懂得付出、樂意犧牲自我的下屬,無一例外。椰子姑娘說:No(不),No,
No,此言差矣,聰明的領導喜歡的都是有效率有質量的工作成效,而不是面兒上的努力認真。
她詆毀了全中國成千上萬的領導,是可忍孰不可忍……於是我給她鼓了會兒掌。
但我還有個小小的疑問,既然她堅持主張工作時間和私人時間彼此不影響,那幹嗎中午連一碗麵的時間都不給自己留?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椰子姑娘一邊開車一邊說:沒文化真可怕。她問:中午那頓飯叫什麼?
我說中午肯定叫中午飯嘍,或者叫午餐,英語叫lunch。
她說錯!咱們中午那頓飯,英語叫working
lunch。
中文叫工、作、餐。
椰子姑娘把車一直開穿了深南大道,我們吃了美味的石斑魚和烤生蚝,主食是炒河粉。我要求加一個蛋,被拒絕了,據說沒有蛋。
我吃撐着了,但作為一個合格的朋友,我沒有拒絕幾個小時後的消夜。我們喝了潮汕蝦粥,吃了皮皮蝦和一噸扇貝……沒有蛋。
第二天是周末,她一早砸開我酒店的房門,拖我去喝早茶,餵我吃了蓮蓉包、叉燒包、馬蹄糕、蝦餃、菜包、鹵鳳爪……
午飯吃的是肥牛火鍋,下午茶吃的是芝士餅。晚飯時,她開車載我去大鵬古城吃私房菜,一推開門,滿桌子足斤足兩的客家菜。
我摳着門框不撒手。
我說:椰子姑娘求求你饒了我吧。
我說:給我一碗麵再加一個蛋就行了好嗎……
椰子姑娘後來和可笑妹妹數落我,說我:吃飯不積極,腦子有問題。
(三)
可笑妹妹和椰子姑娘情比金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