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摸摸頭 - 第31章

大冰

她慢慢習慣了去照顧一個人,他默默地接受這種照顧,兩人像配合默契的舞伴,進退自如地挪動着步伐。

故事變得很溫馨,也很奇怪,這看起來不像是愛情,更像是一種親情。他們之間不曾有親昵的舉止,很多話依舊是未說出口,老派得像傳說中夏目漱石對I

love

you的詮釋,不過一句:今晚夜色很美。

椰子姑娘從杭州回到深圳後,生活充實得要死。

她把注意力只放在兩件事情上:他的書,自己的工作。

她之前是落荒而逃的,如今回馬槍,頗具三分殺氣騰騰與銳不可當。她選擇投身競爭激烈的廣告行業,兢兢業業地用這兩年的時間拼成了公司的地區負責人。這應該是她旅行的次數最少的兩年,和老友們的聯絡也少。她有一個叫大冰的朋友很想念她,給她打電話,好多次她接電話時乾淨利索地喊:我在上班,不方便接私人電話,掛了掛了,趕緊掛了。

等到下班時聯繫她,她又壓低了音量小小聲地回答,她說:我旁邊有人在寫東西,咱小點兒聲說話,別吵到他。

可笑妹妹也想她,也享受到了同等待遇,於是殺到深圳來看她。兩人住在她新租的大房子裡,同睡一張榻榻米軟床。可笑妹妹半夜摟着她說私房話,問她:你的公主床呢?

椰子姑娘說:你討厭啦……

她用被子蒙起腦袋咯咯地笑,害羞得像個小女生。

可笑妹妹沒怎麼見過A罩杯的人扮鵪鶉,嚇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公主床一直在他家,沒搬回來,椰子姑娘不說,他也不提。他一個鬍子拉碴的大老爺們兒天天睡在那張粉紅色的公主床上。

每每想到這一幕,椰子姑娘的心跳總會瞬間加快幾秒。

他們相識有十一了吧,沒打過啵兒,甚至未曾手拉過手,真他媽奇葩得一塌糊塗。

可笑妹妹的深圳之行收穫頗豐,不僅幫大家打探到了椰子姑娘不為人知的隱情,而且離開時順便把椰子姑娘一起打包託運帶走了。

可笑妹妹大婚,椰子姑娘去當伴娘。

婚禮是他們共同的朋友大冰主持的,此人英俊瀟灑帥氣逼人,會唱歌會畫畫,也會寫書,不僅口才極佳,而且頗有眼力見兒。婚禮上,大冰指揮諸位來賓把新郎扔進了水裡,然後指揮未婚人士排隊,接新娘的花球。

古老相傳,下一位接到花球的人即下一位結婚的人士。

可笑姑娘衝着人群瞄準了半天奮力一丟……

花球飛過來的那一刻,排隊的十幾個人心照不宣,集體縮手閃身,這份幸運結結實實地砸在了椰子姑娘A罩杯的胸上,咚的一聲響。

椰子姑娘被砸愣了,並未伸手去接,不承想,A罩杯有A罩杯的彈性,花球彈了一下,自己蹦到了月月的懷裡。

北京大妞月月當時就瘋了,揮舞着花球來找司儀大冰拼命。她嚷嚷:你整的這是哪一出啊!姑娘我還沒過夠單身的癮呢,你讓我嫁給誰去啊!

半年後,月月遇到一個理工男,被理工男用一杯熱氣騰騰的白開水俘獲了心,速度閃婚。

月月結婚時的司儀還是大冰,他人好,很熱心,積極踴躍地協助朋友們完成終身大事,這麼優秀的男青年至今單身真是沒天理。

月月的婚禮花球被一個G奶妹子夾住,這場婚禮椰子姑娘沒能來參加,彼時她在深圳陪着一個隱居了兩年的男人做最後的衝刺。

(九)

書終於寫完了,兩年,兩本。真金白銀的東西自有方家識貨,迅速地簽約出版社,迅速地出版了。

新書上市前,恰逢他生日前夕,椰子姑娘拎着一瓶白蘭地來祝賀他,兩個人盤腿坐在木地板上推杯換盞。

喝了一會兒,椰子姑娘起身去冰箱處拿下酒菜,她隨口問:你想吃點兒什麼?芝士片還是火腿片兒?

他笑着說:華強北的比薩。

厚厚的冰箱門擋着椰子姑娘的臉,她一邊在冰箱裡翻翻揀揀,一邊隨口說:拉倒吧,你吃不到了,那家店上個月已經關門大吉了。

說完這句話,人忽然定住了,眼淚像珠子一樣噼里啪啦地掉了下來。

隔着厚厚的冰箱門,椰子姑娘捂住了眼淚,卻捂不住嘴邊冒出的一句話。

她說:媽的,眨眼我們都不年輕了。

他起身,慢慢地走過來。

椰子姑娘說:我沒事兒,我沒事兒,你別過來……不要說話,求求你了什麼都不要說。

兩人隔着半個房間的距離靜靜地站着。

良久,椰子姑娘憋回了眼淚,調整好了呼吸。她拽他坐下,眼睛不看他,自顧自地說話。

她說:你走了三年,隱居了兩年,是時候該回來了……你不應該被這個世界埋沒,也不應該和這個世界脫節,聽我的,你需要平衡好接下來的生活。

他點頭,微笑地看着她,問:……然後呢?

椰子姑娘一時語塞,轉瞬抬眼瞪他,臉上是他熟悉的那一副兇巴巴的表情。

她說:然後……你當務之急是重新找到一份平衡,明天起重新融入這個現實世界,再晚就來不及了!

她的酒杯擱在地板上,他的端在手中。

他把酒杯伸過來,輕碰一下杯,叮的一聲脆響。

他用答應她下樓去逛逛菜市場買棵白菜的口氣,輕鬆地說:聽你的,你說了算。

真正牛B的人,無論在哪個領域,都能施展自己的天賦,並將天賦全然綻放。他在建築設計圈幾乎消失了五年,重返業界後,卻在短短几個月的時間內震驚了眾人。

三年的遊歷、兩年的思辨,賦予他一套獨特的審美體系以及神秘而強大的氣場,折射在圖樣上,體現在工作中,所有人都驚嘆於他思維的睿智、行事的縝密成熟。一直以來,人們習慣於將自我世界和現實世界對立看待,並或多或少地把前者賦予一點兒原罪,仿佛你若太自我,必是偏執和極端的。

五年前,大多數人把他認知為一個自我的人,說他太內向,太自娛,缺乏生活智慧。

總之,太年輕。

五年過去了,如今沒人否認他是個自我的人,但人人都承認他是個把自我世界和現實世界協調得恰到好處的人。他迅速地迎來了事業上的盛夏,職業半徑輻射出深圳,從珠三角地區一直跨越到長三角。

椰子姑娘不再每天一個電話,也沒有再像他寫書時那樣去噓寒問暖,他們恢復了之前的模式,每過一兩個星期才見上一面。

這是他和椰子姑娘相識的第十二年,故事爬得依舊像蝸牛一樣緩慢。

這看起來很讓人着急。

作為為數不多知曉椰子姑娘故事的朋友,可笑妹妹和那個優秀的大冰同學曾經有過一番辯論爭執。

大冰同學很文藝,但不是文青,而是文氓,流氓的氓。

他十分不解這兩個人為什麼拖了十二年還沒滾過床單?到底是太被動、太含蓄,還是壓根兒就愛得不夠深,不敢把生米煮成熟飯?

可笑妹妹也很文藝,她從一個文藝女青年進化到一個文藝少婦,進化出一套獨特的愛情觀。

她說:每個人對愛的理解各不相同,所具備的愛的能力也不同。或許,椰子姑娘所理解和能夠給予的愛,是在最大程度上成就對方,支持以及幫助他達到生命所能企及的最高處。

大冰同學說,這也太老派了吧,這兩個人是對古董嗎?人年輕的時候就那麼幾年,很多東西能抓住多少就要趕緊抓住多少哦,莫等花謝空折枝懂不懂?一而再再而三地放棄臨門一腳,拖着拖着,整場比賽結束了怎麼辦?

可笑妹妹說:是的,很多人把愛情當作戰場、賣場或賽場,但也有很多人的愛情是塊慢慢栽種的田……

她又說:再者,你怎知晚開的花兒就不好看?

大冰同學說:切!

可笑妹妹和大冰同學誰也沒能說服誰,旁人的解讀終歸是旁人的旁白。椰子姑娘的故事始終緩慢,不咸不淡,不增不減,誰都不知道何日方是花開的那一天。

(十)

駛入快車道後的司機,往往不會主動輕踩剎車,有時是因身不由己,有時是因一時圖快,覺得沒有必要。有時,是習慣了某一種節奏,往往不自覺地被慣性推動,無心去顧及其他。

隨着事業的節節攀升,他變得越來越忙,大量的時間出差在外,航班的起起落落間,偶爾想起椰子姑娘曾說過的話:你不應該被埋沒,也不應該脫節……你需要找到一種平衡。

他抬起遮陽板,地面上的樓宇和街道早已模糊,極目所望,大平原一樣的雲層。

很久沒有見到椰子姑娘了吧,最近一直在長江流域飛來飛去,上次見到她還是四個星期以前的事情。好奇怪,這四個星期她並沒有打來電話,自己給她發信息也沒有回覆。

自己很忙,看來她也很忙。

他在萬米高空靜坐良久,然後取出設計圖紙,打開筆記本電腦,卻怎麼也靜不下心來。

飛機落地上海,等行李的間隙,他打開手機編輯微信:可好?忽然很想念你。傳送帶呼呼隆隆地響,大大小小的箱子魚貫在身旁。

這麼多年,這算是一條比較越界的信息了,一直以來他們之間的短信語境都節制而禮貌,像「很想念」這樣的詞是不會用的。

他想刪了重寫,晚了一步,已經發送了。

一分鐘不到,手機叮叮地響起來,是椰子姑娘發來的。

他忽然猶豫了片刻,點開圖標。

先是一個笑臉,然後是一個短句:

我記得你曾說過,如果需要,你會馬上出現。

他迅速回覆:這句話永遠有效。

隔着1500公里的距離,椰子姑娘回覆說:那馬上出現吧,馬上。

他拎起箱子就跑,去他媽的今天的會議、明天的會議,那條信息仿佛一聲發令槍響,眼前瞬間鋪陳出一條賽道,賽道兩旁的熙熙攘攘與他無關,賽道盡頭是椰子姑娘。

他不知道椰子姑娘需要他做什麼,椰子姑娘是條漢子,依她的性格,再棘手的事兒也是自個兒一肩挑,這麼隆重而急迫地召喚他出現,一定是有天大的事情發生。

他用最快的速度重新買機票、過安檢……手心裡滿是汗,怎麼擦也擦不干,竟然體會到了一種多年未曾有過的緊張。

她出什麼事了?他不敢打電話過去詳問,也不敢想象。

越急越添亂,航班延誤了四個小時,等他抵達深圳、拖着箱子站到她的小區門前時已是清晨。他發信息,沒人回,打電話,椰子姑娘關機。

他敲門,堅硬的防盜門硌得手指關節痛,半天敲不開。

人一下子就慌了,多年來積累的淡定和涵養一瞬間蕩然無存,他隔着門縫大聲地喊她的名字,嚇壞了出門晨練的鄰居。

上午十點的時候才聯繫上椰子姑娘。

她說:對不起哦,昨天太累了,睡死過去了,手機忘記充電了。

他鬆了半口氣,另外半口氣等着接受她告知的意外情況,她那麼急迫地召喚他,自然是個重大的意外情況。

確實很意外……椰子姑娘約他在家裝建材城見面。

一見面,還沒等他開口盤問意外情況,椰子姑娘先氣場強大地封住了他的嘴。她手一揮,就四個字:陪我逛街!

於是他徹夜未眠飛了1500公里後開始陪她逛街,拖着旅行箱,逛的是家裝建材商場。

椰子姑娘重回深圳的這幾年打拼得不錯,三個星期前心血來潮自己按揭買了房。她本是個執行力超群的女超人,買房的第二天就着手張羅着裝修事宜。家裝操心,好在她買的是精裝房,找個好點兒的設計師兼顧好軟裝即可。

別人是毛坯房裝修,裝一次扒一層皮。她不過是室內軟裝修,裝一次卻把設計師的皮扒下來三層。在中國搞家裝,往往是設計師把客戶玩兒得團團轉,椰子姑娘例外,她是4A廣告界女超人出身,搞設計的人哪裡是搞廣告的人的對手,搞來搞去把設計師給嚇跑了。

沒了設計師沒關係,椰子姑娘自己操刀上陣,於是他這個建築設計師作為一條神龍被隆重地召喚出來,在家庭裝修設計領域江湖救急。

除非……

他轉身看她……沒有什麼異常的一張瓜子臉,栗色的長髮齊肩。

她還是那麼好看,他在心底小聲地感嘆。大家都是三十多歲的人了,怎麼她還是駐留在二十多歲的容顏中,雖多了幾分幹練,卻絲毫不影響質感。

他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腰帶,到歲數了,小腹微微隆起了一點兒,撐圓了內扎腰的襯衫,不知不覺中已初顯中年人的腰身。

他吸腹,繼續陪着她逛街。

家裝瑣事多,一逛就是一整天,但越逛,越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瀰漫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