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摸摸頭 - 第38章
大冰
他端着一杯茶,抿一口,說:回頭爺爺來了,咱總不能當着他的面兒非法同居吧,豆兒,咱們領個證去吧。
我心怦地跳了一下,天啊,這算求婚嗎?這個傢伙端着一杯普洱茶就這麼求婚了?!我說做夢!先訂婚,再領證,再拜天地,然後生孩子……按照程序來,哪一樣也不能給我落下!
我的訂婚儀式和別人不一樣。
我不需要靠鮮花鑽戒賓朋滿座來營造存在感,也不需要像開發布會一樣向全世界去宣布和證明,朋友們的祝福一句話一條信息即可,就不必走那些個形式了。我的生活是過給我自己的,編劇是我、導演是我、主演是我、觀眾還是我,不是過給別人看的。
我知道,於成子而言,也是一樣的。
其實對於每一個人而言,這不都應該是事情本來該是的樣子嗎?
在徵得成子的同意後,我和他一起回到四川,下了車,直接帶着他去見媽媽。如果說真的需要見證和祝福,我只希望得到媽媽的祝福。
從小到大,不論是開心或難過,我都會坐到媽媽的旁邊,我陪着她,她陪着我,不需要多說什麼,心裡就平靜下來了。
媽媽,是我們訂婚儀式唯一的見證人。
(九)
媽媽年輕時是單位里出名的大美女,當年她是最年輕的科長,爸爸是最帥氣的電報員,她追的爸爸,轟轟烈烈的。
據家裡人說,當年爸爸和媽媽是旅行結婚,新潮得很,而且是想到哪兒就去哪兒,從四川一直跑到了遙遠的東北。那個年代的人們還有一點點封建,爸爸寶貝媽媽,出門是一路摟着她的,路人指指點點笑話他們,媽媽摁低爸爸的腦袋,當着滿街的人吻他。
她摟着爸爸的脖子說:不睬他們,跟他們有半毛錢關係。
媽媽做事有自己的方法和原則,爸爸經常出差,她太漂亮,難免被單位里的閒人傳閒話,換作別人或許就忍了,她卻直接找到那戶人家,敲開門二話不說就是一巴掌。
她不罵人,嘴裡只一句話:這一巴掌,是替我們家男人打的。
家裡人常說,我繼承了媽媽的脾氣性格,遇事較真兒,凡事只要開了頭就從不退縮。這個說法我無從印證。
媽媽是在生完我18天後過世的。
我出生在寒冬臘月,媽媽的娘家人愛乾淨,見她身上血污實在太多,就給她簡單擦了擦身,沒曾想導致傷風發燒,且迅速惡化,醫生想盡辦法讓媽媽出汗,但是根本出不出來。
因為怕我被傷風傳染,媽媽一直強忍着不見我,第17天時,媽媽讓爸爸把我抱了過來,說想最後看看我。
她已經虛弱得翻不動身了,卻掙扎着去解衣扣,要餵我一次奶。
旁人勸阻,她回答說:讓我給女兒留點兒東西吧……
聽說媽媽當時一邊餵我,一邊輕點着我的鼻子說:小姑娘,要勇敢一點哦……媽媽把福氣和運氣都留給你吧……要好好地長大哦,媽媽會一直看着你的。
媽媽走的時候26歲,我只喝過媽媽一次奶,她只親口和我說過這一句話。
剩下的時間,她是沉默的。
從小到大,我曾無數次獨自坐到她身旁,讓沉默的她看看慢慢長大的我。媽媽一直守着我呢,媽媽最愛我了。
我和成子跪到了媽媽的墳前。
我挽着成子,說:媽媽你看到了嗎?這是我男人,我要結婚了。
成子抬起手掌給我擦眼淚,不知為什麼,淚水越擦越多。
我哭着說:媽媽你留給我的福氣和運氣我都用着呢……媽媽我終於長大了,媽媽我好像找到我想要的生活了……媽媽你高興嗎?
我們在媽媽墳前跪了好久,返程時我腳麻了,成子背着我慢慢地走路。
我攬着成子的脖子,臉貼在他頸窩裡說:我不耽誤你下輩子去當和尚,下輩子我不打算嫁給你,我只想這輩子和你把塵緣了了,你去哪兒我就跟着你去哪兒,天涯海角我都去,水裡火里我都去。
我感慨道:不知為什麼,我老覺得咱們這一輩子的緣分,就像是命中注定的一樣。
成子笑,他說豆兒你知道嗎,我的那位僧人師父曾對我說,世上沒有什麼命中注定,所謂命中注定,都基於你過去和當下有意無意的選擇。
選擇種善因,自得善果,果上又生因,因上又生果。
萬法皆空,唯因果不空,因果最大,但因果也是種選擇。
其實不論出世入世,行事處事,只要心是定的,每種選擇都是命中注定的好因果。
我說:唔……
(十)
碗底的羊湯早涼透了,一層油花。
豆兒的故事講了整個下午,我的屁股在門檻上坐麻了,她不讓我起來,非要我一次坐個夠。
我說:豆兒我服了,你夠狠,我沒見過比你更較真兒的女人,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坐門檻了,你饒了我吧讓我起來吧好嗎好的……
豆兒笑眯眯地說:大冰冰你乖乖坐好,不要着急,這才剛講到訂婚而已哦,我還沒開始講我和成子100塊錢的婚宴呢,還沒講我們中彩票一樣的蜜月旅行呢,還沒講我們結婚後的生活呢……你知道嗎,我們現在正在搞「希望工程」,普洱茶能調節體內的酸鹼平衡,男人多喝女人不喝,就能生女兒,女人多喝男人不喝,就能生兒子,你猜我們打算要女兒還是兒子……
我屁股痛,我要哭了。
我打岔說:你給我講的故事有漏洞!……你一開始不是說你和成子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給你洗的澡嗎?但後來你又說你們是在西寧的青旅里認識的!
豆兒笑而不語,她掏出手機,給成子打電話:……你跑到哪裡去了呀?快點兒回來吧,咱們回家做飯去……
實話實說,豆兒溫柔起來還是蠻窩心的,和熱騰騰的羊湯一樣窩心。
她掛了電話,笑眯眯地回答我的問題:……訂婚後,我帶成子回家見爺爺,他們倆見面後聊了不到十分鐘就都蹦起來了,爺爺薅着成子的袖子激動得差點兒腦梗死……不停地念叨着:天意啊,天意啊。
……
豆兒兩歲時的一天,被爺爺放在大木盆里洗澡,那天有太陽,爺爺連人帶盆把她曬在太陽底下。這時,家裡來了客人,是從西北遠道而來的遠房親戚,隨行的還有一個九歲的小哥哥。
大人們忙着沏茶倒水、寒暄敘舊,囑咐那個小哥哥去照顧豆兒,小哥哥很聽話地給豆兒洗了澡,然後包好浴巾抱到了沙發上,他很喜歡豆兒,摟着豆兒哄她睡覺,哄着哄着,自己也睡着了。
大人們不捨得叫醒他們,他們臉貼着臉,睡得太香了,美好得像一幅畫。
那個九歲的男孩不會知道,二十四年後,身旁的這隻小姑娘會成為他的妻子,陪他浪跡天涯。
我的師弟不是人
我蠻納悶兒,我說:它是狗耶……它是狗它怎麼能皈依?
大和尚反問我:它是條小生命不?
我說:嗯呢。
他繼續問我:那你是條小生命不?
我說:……我我我不明白您是幾個意思?
他哈哈大笑着說:對嘍,你也是條小生命,我也是條小生命,它也是條小生命,OK,回答完畢,自己悟去吧。
世人都推崇仁愛和善良,
可生命價值若不平等,再善良、再仁愛,也是有差別的愛,也是不停權衡中的善良。物質世界愈發達,分別心愈盛,人心愈七竅玲瓏,「平視」二字愈難。
平視越稀缺,真正的人文關懷也就越匱乏。
這是個缺乏平視的時代,人們嘴上說人人平等,現實生活中,卻總禁不住屢生分別心:按照名望高低、財富多寡、資源配置權的優劣、社會屬性之強弱……對自己的同類遠近親疏,仰視或俯視。
哎喲,我說這事兒不太對啊,哈。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請自由選擇視角去解讀:俯視、仰視、斜視、漠視、無視……或者平視。
(一)
據說全世界有7.9億佛教徒。
我是其中之一。
我皈依的是禪宗臨濟,在家修行,算是個居士,但舊習難改修得不好,熱愛冰啤酒和軟妹子,又屢造口業,殺、盜、淫、妄、酒五戒只勉強持了兩戒。
我皈依得早,底下一堆師弟,他們習慣喊我「大師兄」,喊猴兒似的。大家金剛兄弟一場,幾世種來的福田,故而也樂得和他們開玩笑。
有時候,在街上遇見了,他們沖我打哈哈:大師兄幹嗎去啊?
我回一句:妖怪被師父抓走了,我撈人去。
他們喊:帶金箍棒了沒?
我說:帶你妹。
說完了一回頭,師父站在屋檐下背着手沖我樂。
師父說,管管你那嘴吧,唉……你師弟比你強多了。
大和尚寶相莊嚴,頗有威儀,我蠻怕他的,但用餘光掃一眼那幫逗逼師弟,對他這話着實不服氣,我梗着脖子打問訊:您指的是我哪個師弟?
師父瞪我一眼,說:昌寶。
我說:好吧師父你贏了,你非要拿昌寶來舉例子嗎?還能不能一起玩耍了……
昌寶是我師弟,是條哈士奇。
墨分濃淡五色,人分上下九流,貓貓狗狗卻只有兩種分法,不是家貓就是野貓,不是寵物狗就是流浪狗。
昌寶例外,它既不是寵物狗也不是流浪狗,是條正兒八經的佛門居士狗。
昌寶半歲的時候來的麗江,我不清楚它的出身,是被撿來的還是被人當禮物送來的,或者是從忠義市場狗肉攤位前被刀下救命的,總而言之,它的身世是個謎。知情的只有大和尚,他懶得說,我們也就不太好問。
我第一次見它的時候,它正在做皈依儀式。師父披着袈裟、立着念皈依文,它夾着尾巴趴臥在跪墊上,小佛堂里燭火搖曳,隔着裊裊煙氣,准提菩薩笑意慈悲。師父一本正經地念着:往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嗔痴,從身語意之所生,今對佛前求懺悔……
我這叫一個納悶兒,心說,您老人家折騰這么半天,它也未必聽得懂啊……
昌寶那時候小,檀香的煙氣飄過它的大鼻頭,它「呲、呲」地打噴嚏,聽起來好像在一問一答一樣。
我蠻納悶兒,找師父釋惑答疑。我說:它是狗耶……
大和尚笑笑地看着我說:它不是狗它是什麼?是張桌子嗎?
我說:它是狗它怎麼能皈依?
大和尚反問我:它是條小生命不?
我說:嗯呢。
他繼續問我:那你是條小生命不?
我說:……我我我不明白您是幾個意思?
他哈哈大笑着說:對嘍,你也是條小生命,我也是條小生命,它也是條小生命,OK,回答完畢,自己悟去吧。
大和尚老讓我自己悟,我悟來悟去悟不出個六,於是跑去問昌寶。
知道問它也白搭,但事情搞不明白的話我彆扭,我拿個棍兒戳戳它,問它:喂,傻狗,你有什麼特別之處嗎?
它以為我在跟他玩兒,立馬肚皮朝天仰躺着,露着大花生一樣的小雞雞,它還搖尾巴,還伸嘴啃棍子頭兒,啃得口水滴滴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