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天改明 - 第17章

叫天

  說完後也不等弟弟反應過來,猛的一個轉身,跑的母親身邊,一把背了起來。對着媳婦說道:「快,跟我走。」

  「我去拿下盤纏。」媳婦慌忙的道;

  「拿什麼拿,快點,抱上狗娃子快跟着我走。」彪形大漢急了,喝道;

  彪形大漢叫谷滿倉,承載了一個莊戶人家對生活期望的名字。他畢竟見過不少世面,知道韃子殺人不眨眼,剛回村的時候,遠遠的望見韃子正往這邊過來。當即立斷,丟下了手頭的傢伙什,撒腿就往家裡跑。

  谷滿倉背着老母,帶着抱着兒子的媳婦,出門就往山腳跑,幸好是住在村尾靠山的角落,離山還近一些。

  一口氣跑到山腳,才站住了身子喘了口氣,轉身等待落在後面的家人。不看還好,一看,嚇了一大跳,後面就跟了兒子和媳婦,弟弟沒有跟過來。

  背上的老人家也急哭了,二兒子是自己心頭的肉,最最疼愛的啊!

  谷滿倉知道母親的心思,望望遠處韃子揚起的塵土,又近了一些了。也不猶豫,輕輕把母親放在地上,對着剛跑近的媳婦說:「你快帶媽和狗娃子去我打獵經常藏身的洞中,我沒回來千萬別出來。萬一,萬一我回不來了,媽和狗娃子就靠你了。」

  說完,谷滿倉不敢停留,就「嗖」的一下在媳婦撕心裂肺的呼喊中跑了回去。可能感覺到了什麼,狗娃子也哭着喊起了爹爹。

  家裡的門開着,谷滿倉一邊闖進去一邊喊:「二弟,二弟,你在哪?」

  「哥,我在屋裡,我收拾下老師送我的書籍。」一個聲音從邊上房屋傳了過來。

  話音未落,谷滿倉就闖進去了,直接把二弟手裡的書籍一把打翻,然後拉着二弟就走「你不要命了,韃子殺人不眨眼的,遼東都被殺的屍骨遍野你不知道麼?」

  二弟,叫谷大壯,因為小時候身體單薄,就給起了這個名字。本來捨不得那些書,還想從哥手裡掙紮下,但一聽谷滿倉的話,就順從的跟着他哥跑了。

  沒想剛到門口,馬蹄聲就在村口響了起來,谷滿倉耳力甚好,一聽就知道沒機會跑出村子了,雙腿可跑不過四隻腳的。

  谷滿倉毫不猶豫,馬上轉身帶着弟弟來到院子最角落的地方,撥拉開一些木板,原來是個個糞池,四四方方,並不大的一個,也就能容一個人。前些天剛好用過一些去當肥料,所以裡面的米共田並不多,谷滿倉示意弟弟跳下去。

  谷大壯有點猶豫,沒時間了,谷滿倉直接一腳把弟弟踹了下去。想了想,又脫下衣服,讓弟弟捂住鼻口。然後說道:「媽和你嫂子,侄兒都在我打獵藏身的那個洞裡。要我有什麼事,他們就靠你了。」

  外面已經開始想起了韃子那嘰里呱啦的聲音,伴隨着村民的慘叫以及雞狗的驚慌叫聲,而且,聲音離這裡越來越近了。

  谷滿倉深深的看了弟弟一眼,就把木板都蓋回去,漏了一些縫隙。轉身又從家裡領了馬桶出來,往木板上一倒,然後再扒拉些雜物蓋住。然後跑出了家門。

  谷大壯聽着哥的腳步聲遠去,和越來越大聲的韃子聲音,兩行眼淚無聲的流了下來,內心一個聲音喊道:「哥,你要保重啊!」

  很快,有幾個韃子闖進了他家門,院子裡剩餘的幾隻雞首先遭殃,然後嘰里呱啦的邊說話,邊翻箱倒櫃,好一會,才走,臨走的時候還放了一把火。這好像是強盜的慣例,一定要燒的別人一無所有才能顯出他們的本性。

  過了好久好久,聽不到一點人或動物的聲音,只有北風的呼呼聲。谷大壯實在忍不住了,才爬了出來。

  映入眼帘的是自家燒的差不多的幾間房子。這時,他也管不了身上的臭味和他原先寶貝的書籍,衝到了門口。

  剛到門口,谷大壯就「哇」的一聲吐了。就在他家門口,倒着隔壁家的李二麻子的媳婦,被開膛破肚了,腸子什麼的都流了出來,頭也只有一半連在身上,另外一半就在身子的不遠處。

  從來就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場景,以前的時候,在哥的呵護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現在咋見之下,自然忍不住就吐了。

  村子裡的房子沒有幾間是好的,他一邊走着一邊查看死在地上的人,都是他所熟悉的,現在已經永遠的去了。

  谷大壯前面吐了幾次,後來麻木了,也吐不出來了。差不多找遍了村子,還是沒有找到谷滿倉的屍體。不由得對着天喊了起來:「哥,你在哪裡?」

  北風還是呼呼的吹着。整個村子靜悄悄的,只有他的餘音在迴響着。

  一個村子,就這麼沒了。

  可何止這麼一個村子呢,韃子所過之處,燒殺搶掠,這個村子只是一個小小的縮影而已。

  第二天,密密麻麻的馬蹄聲又在這個村子響起,只是,這次,並沒有進入村子,繞着而行。村里已經沒有一絲人氣。

  「督師,大明的百姓都被韃子害的家破人亡,您看看,又一個村子沒了。咱不能老這樣就只跟着韃子啊,是不是追上去跟韃子幹上一仗,大不了同歸於盡,不能這樣看着他們禍害啊!」何可綱悲憤的對袁崇煥請求道。

  袁崇煥沒有說話,只是看着遠方,並沒有瞄下這個殘破的村子。身子隨着胯下的戰馬,一晃一晃的。

  「督師!!」何可綱忍不住了,催馬跑到袁崇煥的馬前一擺馬身,攔住了袁崇煥的馬。

  袁崇煥看看何可綱雙目通紅的臉,輕輕的道:「韃子總會遭報應的。」然後,催馬繞過何可綱,繼續往前走着。

  何可綱一擺韁繩,還想再追上去說。

  這個時候,旁邊的祖大壽經過,對着何可綱說道:「督師以國事為重,保護關寧軍的有生力量,尋機擊敗韃子,這才是老謀深算之策,你不要感情用事。」

  「大明百姓皆是皇上之子民,我等深受君恩,但以身報國,百姓遭此慘禍,我等還惜此身?」

  「幼稚!」祖大壽撇了撇嘴,直接不理他,走了。

第29章

餉銀(一)

  北直隸大名府衙門後堂花園,有點與眾不同,布置的像個演武廳,刀槍劍戟等十八般兵器陳列兩旁,幾個家丁模樣的人站在兵器邊,看着場地中間一人在練習武藝。

  單看中間這人,好一幅身材,肩寬臂長,虎背熊腰,寒冷冬日穿着一身短打,手持一把全身鐵打偃月刀,只見動作剛勁有力,刀護全身快似閃電。看得眾家丁眼花繚亂,心神搖盪。

  忽然,門口快步走來一個衙役,對着練刀之人稟告道:「府台大人,門外一群百姓求見。」

  練刀的原來是個知府,不是文官麼,怎麼看怎麼都像是武將。

  只見他猛的停住動作,絲毫不氣喘,氣定神閒,問衙役道:「可知何事?」

  「送牌匾來了,上書盧青天,大人。」

  盧知府把手中的偃月刀往邊上的家丁那一丟,道:「走,去門口。」

  「大人是否要換身衣裳?」衙役有點猶豫。

  「無妨,非公事,只是尋常交往而已,前面帶路。」知府一邊走一邊說道。

  那個接刀的家丁一個趔趄,才接住了那把刀,他身邊的一個同伴嘲笑道:「接刀都接成這樣,真沒用。」然後跟着盧知府跑了,隱約聽到後面那個接刀的家丁在辯解:「你來試試,一百四十斤的刀,看你接的住不?」

  知府衙門口的百姓看到知府大人出來了,一個個都拜服在地,並送上牌匾。盧知府拱手對着諸位百姓道:「上任大名知縣貪贓枉法,夥同地方豪強欺凌弱小,強買強賣,危害鄉里,本府台只是做了份內之事,青天之譽愧不敢當。」好吧,雙方開始客套起來了。

  就在相持的時候,遠處一匹快馬過來,遠遠的就喊:「建虜侵犯京師,皇上下詔天下勤王。」

  盧知府一聽,就不再糾結接不接的問題了,直接接了牌匾客氣的打發百姓回去,然後趕緊抓過那人來問情況。

  問清情況後,馬上下令各縣縣令及兵備副使前來商議勤王之事。

  這時,一邊的家丁勸道:「大人,您只是山東按察司副使兼大名府知府,管一府,掌刑案,勤王那是武將的事……」

  根本就不讓家丁說完,直接打斷道:「我盧象升深受君恩,今君有難,豈能因文武之分,而不事國難,無須多言,趕緊傳令。」

  崇禎二年十一月十五日,天已擦黑,再勤勞的人都已回家吃飯休息。但就在皇城文華殿,仍舊燈火通明,外面的內侍都筆直的站着,一動不動,好像絲毫沒有受到「呼呼」北風的影響。從大殿的窗戶紙上隱隱的映出不少人影,但殿中只響着一個聲音,在這寂靜中顯得有點孤獨。

  「朕看你們平時滿腹經綸,吟詩作對的本事是一個比一個精通。遇到事情,只會誇誇其談,什麼建虜不會繞道,什麼遵化守住沒有問題,那一件是說准了的?」

  崇禎皇帝站在御桌後,身子前傾,殿內迴響着他那憤怒的聲音:「看看,現在打臉了吧,建虜潛越薊州,連克三河,香河,順義,這些地方連個像樣的抵抗都沒有,甚至還有官員投靠建虜的!」

  內閣首輔韓爌知道崇禎皇帝是在說他,雖說人老皮厚了,但也架不住這件件樁樁的,都打在臉上,只好跪了下來:「臣有罪!」

  其他閣臣和六部尚書見首輔都跪下了,也不好再站着,一起跪了下來。

  崇禎皇帝像是沒看到他們都跪了下來,繼續發泄着自己的憤怒和無奈:「朕養的軍隊都是幹什麼吃的?就是全養的是豬,擺那裡讓建虜挨個的砍,怕也不會只堅持這麼點時間吧?」

  下面跪着的,沒有人敢爭辯一句,怕引火燒身。

  「還有,這裡有幾本是御史彈劾兵部尚書的奏章:建虜繞道攻擊遵化,潛越薊州,現又連克京西幾地,事先全無知覺,以致被動應對,導致局勢之艱難,內閣是什麼個意見?」

  底下的幾個閣臣抬起頭來,互相看看,最後都盯在韓爌身上,然後又低下頭不說話。韓爌看他們樣子就知道是讓他出頭了,誰讓自己是首輔呢。

  「陛下,內閣的意思是交有司議罪。」韓爌開口道。

  「准奏!」崇禎皇帝乾脆利落的同意了,實在是太無能了。

  一會兒,跪着的人中間,就少了一個了。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建虜入寇,京師危機,兵部尚書肯定是要負領導之責的。

  崇禎皇帝一個人唱了這麼久的獨角戲,感覺有點沒趣,發泄後憤怒也降低了點。就不再說話了,翻了翻御桌上的另外幾本奏章,這不翻還好,一翻一下,一股氣又沖腦門:「還有,朕不要臉面,下詔勤王,可來的都是些什麼人!每支勤王軍都喊窮,差不多都是一路搶着過來的,搶朕的子民過來的,這和建虜何異?」

  說到這裡,崇禎皇帝直接把那幾封奏章丟到了眾人面前:「你們看看,這些都是沿途各縣的奏章,控訴其兵如匪,所過之處,雞犬不寧。各部總兵自辯說幾月未發餉所致,還說朝廷再不發餉,隊伍就要潰了。戶部怎麼個說法?」

  戶部尚書畢自嚴,字景曾,號白陽,膝行過去把奏章撿起來翻了下,然後回奏崇禎皇帝:「陛下,大部分都發過餉銀,只因戶部實在無銀了,故只發了一半,只甘肅,陝西等地未發。」

  「現在非常之秋,各軍又是勤王而來,能否補發下欠餉?」

  「陛下,非臣不願,實無銀可發。上月撥遼東餉銀十萬銀,支付澳門葡萄牙的火炮費用十萬兩。剩餘的銀子還不夠全國勤王大軍的糧草支付之用,還有幾項該發未發之款項尚待年底兩京十三省的稅銀。」

  「那有何法子解決下當下之急?」

  畢自嚴沉默不語。

  「內閣和戶部回去再議一議,無論如何都要解決勤王軍之部分餉銀。」

  崇禎皇帝見沒有人反對,那就當答應了。於是,說道:「眾卿,都平身吧。」

  大伙兒以為今天就到此為止了,鬆了口氣。大家都站起來準備回家,還好,今天只倒霉了王洽一個。

  不料,崇禎皇帝的聲音又響起:「兵部尚書之職,諸卿以為何人可以擔當?」

  沒有人說話,現在這個形勢,兵部尚書之位是在火爐上烤着的,沒有幾個人能坐得穩,所以也沒有人敢舉薦,怕受連帶之責。

  崇禎皇帝沒有說話,在等着眾人發言,殿內陷入了寂靜之中。

  過了一會,還是沒有人說話,下面的閣臣一個個都像廟裡的泥菩薩,眼觀鼻,鼻觀心。殿內陷入了一個尷尬的局面。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了腳步聲,在這寂靜之中聽的格外清楚。一會兒,一個內侍閃身入內稟告:「前遼東經略孫承宗求見。」

  這麼晚了還來求見,這孫老頭是唱的那出戲啊?在場的人差不多都有這想法,不過也因此鬆了口氣,多虧了這孫老頭,才結束了殿內尷尬的氣氛。

  崇禎皇帝一改剛才憤怒的臉色,趕緊吩咐道:「快傳。」

  過了一會兒,一個穩健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然後一個乾瘦的白須老頭,穿着布衣,跨步走進了大殿,看了下大殿上站着的諸位重臣和上面的崇禎皇帝一眼,穩步走上來,對着崇禎皇帝跪下,中氣十足地道:「草民叩見萬歲,萬歲萬歲萬萬歲。」

  崇禎皇帝還在很早之前,孫承宗給天啟皇帝上課之時見過,現在隔了好多年,比印象中老了好多,不禁微微有點失望,鍾進衛舉薦,朕想重用之人,已是如此年邁。

  愣了一會,才想起孫承宗還跪着,忙道:「平身。」

  孫承宗站起來後,崇禎皇帝用正常的語音說道:「有人向朕舉薦孫師傅,此也是朕之所望,故派人傳詔給孫師傅。」

  底下的人和孫承宗都呆了下,誰舉薦的,怎麼沒聽到一點風聲。

  「不知是何人舉薦草民,又所為何事?」孫承宗的嗓門很大,殿外的內侍不用專門偷聽,都能聽的很清楚。

  「何人舉薦,孫師傅日後自知。」崇禎皇帝頓了頓後又說道:「現在建虜侵犯之事,孫師傅已聽說了吧?」

  「草民有所耳聞,但詳情還有待了解。」

  於是,崇禎皇帝讓內閣首輔韓爌向孫承宗說明了這幾日的事情。孫承宗也明白了為什麼崇禎皇帝讓他一到京師就即可覲見的原因了。

  孫承宗轉向崇禎皇帝問道:「陛下相招,想要草民做何事?」

  崇禎皇帝看看孫承宗的白鬍子,有點擔心,問道:「孫師傅,朕記得你今年是六十有七了吧?身體如何?」

  孫承宗一聽,大着嗓門回道:「陛下,國家多事之秋,草民如果窩在家裡,食不下咽。」

  崇禎皇帝聽出了孫承宗話里的意思,不由得高興了起來,一個敢擔當的人,首先給人的印象就不會壞。

  「朕知孫師傅熟悉遼事,回想起孫師傅主政遼事時,建虜絲毫奈何不得孫師傅。今建虜侵襲京師,可否幫朕分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