潦草 - 第19章
賈行家
車匪路霸年代的事。那個瘦弱得不成樣子的少年,拿着把破鐵片子刀,從車廂後排開始,翻檢每個瑟縮的成年人。他們其實在自己打劫自己。輪到他時,他酒往上撞,一腳把孩子踹到地上,心想「壞了,這小子完了」。然後聽到幾聲「打、打,小兔崽子,操你媽」,越來越多的人爭着去毆打倒在地上的小孩,從不省人事到不成人形。他年輕時受過難,早識得這些人。
百貨公司少一半的營業額在購物卡上,年節時送上級、班主任流通,拿全城的下級和家長乘上一兩千,數額就大了。公司管計算機的小孩兒看出門道,自己充值再找人按八折串現金,仨月弄了五百萬。警察抄家,買了房子和紙黃金,不是應該辦護照跑路才對麼?他真當自己的經管了。全還了也堵不上窟窿,小兩口判了無期,老爹很快連急帶氣死了,家中只留下個不滿兩歲的幼兒。
有個獨行盜,曾每隔一年在本地現身一次。手段利落,白天潛入大百貨公司,凌晨動手。在監控錄像里,他對出口和路線了如指掌,步伐如舞蹈,正好躲開了保安巡邏和會拍到面部的攝像頭,捅開名表、金銀首飾櫃檯的方法嫻熟,精選易於出手和攜帶的類別,沒有任何指紋和遺物。警方覺得,他可能明天就會出現,可能永遠不再出現。
雞頭是個為人不齒的行業,也有壯烈的行動。比如,如果連賬本都落在了警察手裡,也就再不能做這一行了。得到同業認可的選擇還有一種:上廁所時,趟着鐐子爬過小窗,頭朝下,用四米的高度和牛頓定律若干,把自己頭朝下弄死。
為了一小筆錢和幾次爭吵,老夫婦毫無預兆地死於養子之手。辦案民警查孤兒院記錄,養子的生父也是被執行的殺人犯。這類事情,讓一些警察至今認為面相、體徵或血緣應該作為線索甚至證據。
#監獄# 模範監獄原在城外,城區蔓延,變成了城邊。能望見那幾堵高牆的樓房,價格便宜三成,搬遷的事兒斷斷續續說了不下十年。門牆共三道,外牆和大門氣派而陰沉,辦公樓旁邊的二道門才是所謂「大鐵門」,焊在鐵籠子上的兩道粗鐵閘門,如城門,不能同時開啟,通過時,領略到萬念俱灰。裡面是監區和勞作區。說它模範,是各種項設施常供參觀,是最能見人的。
(續)監區之間有大塊綠地,樹幹粗大,假山、噴泉,除了電網探照燈,街心花園似的。細看,乾淨得讓人發毛,小路間的磚縫之間連砂礫都沒有,紅色的磚面被刷得發白,掃院子是僅次於伙房的好活兒。大操場上只有鴿子,鴿舍在監獄西北角的屋頂,很大一群,幾百隻。女獄警的解說詞裡說「犯人看見這些鴿子,會聯想到自由的可貴」。犯人都是重犯,至少十五年。
(再)進來之前都在看守所待了很久,人人是釋然的神色。監舍里的好鋪位、幾支煙、一雙棉拖鞋之類,外界看是可笑的利益,在這裡博弈得很較真,也有相應的愉悅和滿足。仿佛自由也不再必要。還有寫詩的,不知道是犯人發起,還是獄方為了宣傳而鼓勵,以減刑為激勵,有本挺不錯的詩刊,全國系統內發行。臉色蒼白、穿着號服的詩人邊踩着縫紉機邊琢磨下一句。
(又)最要緊的始終是吃。起初的幾天、幾個禮拜也許有人不覺得,之後便成為頭等大事。饅頭夠吃了以後,對蛋白、脂肪的渴望更加劇烈痛苦。每天早晚鹹菜,中午起火是大頭菜、蘿蔔、白菜之類胡亂燉一鍋,漂着的幾塊肥肉不是人人都有資格吃的。賬上有錢的可以每周一次排隊去食堂下面的超市買,對價格已經無概念。鹽和醬油最緊俏,限量供應。
(五)作為羈押成果,每座監獄都有台完整的文藝節目,男女主持人由獄警充當,內容圍繞「追悔莫及」,他們的合奏拍子準確,行進穩定,全無美感,在這個把小時的怪異里,管教和觀眾都覺得無聊,似乎只有台上着囚服的樂手們感到享受。
(六)論「立意」,不是糾正人間不平,乃是直白地放大。在裡面,煙是硬通貨,有許多棵煙的人就擁有關照和奉承。犯人的友誼也是如此,是維持度日,聰明人都懂:沒有極特殊原因,出去了就不要見面。待自己不錯的管教,會熱淚盈眶地賭咒「大恩大德必將報答」,也是不會真再去見的,管教更明白。
(七)重犯自殘會吞下釘子、玻璃、插銷等一切比喉嚨細的東西,進了外面的醫院,有更多的機會逃跑。只有一次例外,有個犯人利索地完成了對自己閹割,並無逃跑目的,看到的人說,「這人的手很穩」。
(八)幹部入獄以後,身邊也都是相同的職務犯,不至於真和野生刑事犯關在一起。血糖血壓逐漸正常,愛好也真變成了讀書,大多是學生出身,頭腦更是不差,氣質好了起來。也不再萬念俱灰了:「報告管教,他憑什麼有半個鹹鴨蛋?我也是副局級。」有了新的攀比,說明有了新的快樂源泉,新生活建立起來了。
夜間監控錄像里的一切都帶着螢螢綠光:死者真像描述交通事故時常用的那個動詞,是被流線型的城市SUV「碾」進了輪胎里,登時從有生命彈性的軀體變成低垂散落的一攤東西。車在二十米外剎住,和車中那人的靈魂一起痛苦恐懼地左右扭動幾下,遲疑地向後倒半步,然後做出決定,猛地加速離去,這真是輛動力和操控不錯的車,難怪那麼多人買它。攝像頭沒拍清楚牌照。
電影《天註定》里,幾個男人在街上打女人,街坊們邊看邊吐着瓜子皮,這是冷漠的人眼。手機上的攝像頭,有時是鬼眼,分辨率越來越高,一有斬獲,立刻傳到雲上,「分享」給友好。一個女人在擁擠的長途鐵路旅行後精神崩潰,在出站口撕扯掉自己的上衣,立刻引來許多隻手機朝向她,眨着帶閃光的鬼眼,後面有張模糊的笑容。直到有個人出來,撿起外套,披在她肩上。
淘寶店模特價格不一,最緊俏的是幾個六七歲瓷人似的男孩女孩,要價一小時上千,物有所值,舉手投足跟尺子量過似的,雙方節省時間,然後趕赴下一家。覺得那幫孩子的顰笑有些怪,臉頰下巴線條尖銳。店主說:「都打瘦臉針的。」如見採生折割般恐懼。「增加競爭力,小醫院也不在乎,還有整形的呢。」「臉僵了怎麼辦?」「後面都生老二老三,養大了只要好看,接着做這生意。」
在姥姥和別人的閒話里,好像只有他媽媽一個兒女:精明能幹,女婿會賺錢,外孫學習好。姥姥嫌舅舅沒本事,總去她那兒蹭飯,飯量還大。姥姥待他好,和媽媽回娘家吃飯,要他挨着自己坐,不住地往他碗裡堆好菜,表妹只敢夾一兩根,表哥的筷子剛伸過來就被瞪了回去。這叫他渾身不自在。媽媽說:「兒女要給父母回報,要能給父母掙面子,你將來也一樣,不然媽媽也不喜歡你。」
有路追星,追的是參加各路選秀節目的選手,電視台的說,那年的結果不是設計的黑幕:那選手的擁躉封住了電視台下面的馬路靜坐,從上午到半夜,最熱時四十度,若不給她冠軍,連公安局都不干。最驚人的幾個女孩兒,偶像去哪兒參加選秀,就跟到哪座城市。在酒吧里當「小蜜蜂」或乾脆出台,掙錢給偶像買禮物,幾萬塊的手錶或包。這體驗近乎信仰之單純獻祭般崇高,所以很過癮。
提到「留守兒童」,就知道是說那地方,風光險峻,「窮到沒有話說」,男人女人只得朝有海的地方走,寄錢回來給三五成群的孩子度日,至於死活,實在顧不得,都記得新聞里那孩子遺言說只許自己活到十五歲。走運的孩子去縣城念中學,小城裡竟全是孩子。日暮後,住校或租房的學生在街頭涌動,少年幫派的書包里裝着鋼管片刀,甚至火槍,帶着不屑的神氣,玩傷人殺人的遊戲。
在縣裡上高中時,他最怕成群結夥遊蕩在校外的少年,他們表情呆滯,拿着鋒利的短鐮刀,一揮就足以致命。同宿舍里的同學因為幾塊錢,在爭吵中被砍中大腿,全身的血在十幾分鐘裡流得精光。為了保存屍體,他們買光了學校附近的冰棍兒。
幾年前,北京。幾個男孩和女孩兒劫持了一個陌生女人,扒光、毆打、損壞、炙烤她的身體,整整一夜,直到把她弄死,他們不是第一次這麼做。一個月後,那個女人的家人和幾歲的孩子,隔着法庭上的欄杆看到這些故意擺出冷笑的兇手,他們的父母還在不停地說「他(她)還只是個孩子」。這些人要求全世界都像他們一樣溺愛自己射出來、排下來的吃人妖魔。
如今追債已經不像想的那樣,很文明。飯局剛結束,幾個男人貼上來,展開欠條,「先生您好」。警察不情不願地來接警,說經濟糾紛請自行解決。飯館兒打烊,不敢往家領,去茶樓坐坐。之後跟他們走,管吃管喝,剛剛瞌睡過去,就被扒拉醒,「先生,請醒醒,再想想籌錢的辦法」。求朋友,都問怎麼幹預?欠債還錢,誰那麼大的面子?他想起聽說那些老闆跳樓時還笑過他們想不開。
我自以為上學時和他關係還好,只記得他是個老實人,愛聽一個叫金海心的歌手。快畢業時,聽說他早找好了工作。過幾年聚會,都撿回學生模樣,嘻嘻哈哈,傳些世面上的秘聞,他忽然換了副面孔問:「這件事你是在哪裡聽到的?聽誰說的,那個人是幹什麼的?在哪兒住?」聲音陰森而威嚴。桌上人被嚇得沉默了下來。從此,我再也沒機會問他是不是還喜歡金海心了。
幾個男生都說班上那個女生隔路,長相還不錯,平時曖昧,好像對誰都有點兒意思,私下去接近,說話變得尖酸,不是正常的矜持,是惡毒。寢室的女生也都說她喜怒無常,一個女生像不經意似的說:「那也不奇怪,她脖子底下有塊白癜風,大一剛發現時也就指甲大,現在好像有手掌這麼大了,可能不止一塊了,不都是對稱着長麼?」
我的第一位班主任,有一對和我們同學年的雙胞胎女兒。有點兒嚴厲,常常對隨便哪個淘氣的男生說「你遲早得被槍斃了,家裡還要交子彈費」,對隨便哪個女生說「下課前寫不完就把你關在地下室的小黑屋子裡,明天早上再放出來」。
沙堆頂端的男孩兒,胖乎乎,大概三四歲。旁人接近他挖的沙坑,都被他推下去或揚沙子趕走。大人叫他回家吃飯,他和大人交易各種條件,答應了,幾腳把自己的沙坑跺掉、踩平,又插了一根竹籤,掩埋好,只露個小尖,恨恨而口齒清晰地說:「不給你們留,不讓你們玩我挖的坑。」將來是要做大官的,將來是要發大財的。
她回去看生病的姐姐,她們兩家離得很近,很多年沒有來往。姐姐有個孫子,四五歲就被慣得不像樣子,她不許外孫和他一起玩,她覺察出那孩子暴躁之外,還有點兒毒。那孩子初中沒念完就進城去打工,認識了個女孩兒,女孩的媽「半拉眼沒看上他」,於是坐上長途汽車,闖進女孩兒家裡,把她媽像條魚一樣剖開,內臟流了一地。她記得他周歲大概是剛滿十六。
有一對盲人夫婦在步行街上乞討了多年,好像妻子還有點兒視力。他們是生計上的搭檔,不一定真有夫婦之實。男人吹笛子,女人唱歌,不跑調。收入不錯。不知道那幾個穿制服的人為什麼為難他們,似乎也不是取樂。領頭的指着那個男人問:「你說我拿你們當搞藝術的還是當要飯的處理啊?」圍觀者有不忿的,也有起鬨的,都很小聲。盲人臉上始終不安地躊躇,使人讀不出表情含義。
他認識對夫婦,開了家小飯店,男人跑外,女人管內和服務員,其利斷金。近了年底發工錢時,女人的臉色便日益難看。他去店裡閒坐,看女人正靠在櫃檯上發號施令,趁櫃檯里的丫頭不備,突然飛快地從架子上拿了條煙扔到地上,熟練地用腳撥進柜子深處。多少年了,他都後悔當時礙於面子沒揭穿她。
過年時,滿城都傳個消息,電視上的一個男主持人自殺了,先勒死了情人。都說,那女人把他纏得死死的,到處給他接主持婚禮的活兒,一場一萬,全掐在手裡,男人兒子有病,她連醫藥費都不給,這段經過清楚,遺書上寫得詳細。現場也簡單,他打開煤氣之後,似乎後悔了,走到門口欲出去,想了想能去哪兒,就又背頂着門出溜着坐下。他那檔節目叫《歡聲笑語》,搭檔是個卡通人物。
人最後一口氣難咽呢。四天裡,每個人都在重複這句話。萬事俱備,所有細節探討了許多遍。打着哈欠,守着垂死的人像看藏着魚鈎的水面,像看一個垂死的人。然後看牆上的鐘,嫌它不走字兒。他將不會獲得一點兒悲痛,只有伴隨着堅定的拒絕的少許憐憫。以麻煩別人和尷尬的等待收場,許多人的終點都是如此。
老同學聚會酒桌上,他端杯來敬,說起那時的羞澀暗戀,帶着點兒感人的結巴,儼然忘了已經在世上走了一半。同學會本就是朝花夕拾。幾個也留在當地的男女同學都圍上來說「喝吧,不喝不好」。竟然大醉。但願真像假裝的這樣,不記得那晚兩人的事。畢竟在世上走了一半,還不明白那天的幾人都是同謀麼?他們如土狼似的合作狩獵,知道她不敢告,也不怕她對質:玩兒唄。誰知道是否還拍了照。
患者家屬們帶着具罩着白布的屍首來了,將醫院大門圍得水泄不通。他們得以發泄幾個月來的各種猜測和怒氣。幾層密密匝匝的舊花圈是五塊錢一天從主動來攬生意的人手裡租來的,那些相貌兇狠的閒漢也是。
普通病房裡,人雜亂,氣氛鬆弛,像候車室。進來兩個風塵僕僕的窮人,一個背着一個,卸到張空床上,對着喘。護士追進來問「誰讓你們來的」,能說話的委屈地回答:「這推那推,都說不歸你們治,求求你們了。」欲跪下。忽然,床上的人脖子一歪,就這麼大張着嘴和眼死掉了。說話的急哭了:「他家裡託付給我的,剛從大興安嶺坐了一宿火車下來,可咋辦?」
莆田老闆只管租高樓開大醫院,三甲醫院冷淡繁忙,程序如謎,進省城來看病的,被成車地拉進這些裝潢漂亮、醫護和藹的地方,進門三句四言古風,「病得很重,我們能治,得不少錢」。還有雇男妓和大搜索公司拉客戶的跨業整合。精神建設方面,如牙科鼓吹忠孝,「你看到父母的白髮,沒注意父母還有幾顆牙?你孝了,父母才笑了」,拳拳到肉。當家者都是剽輕兇悍的豪傑,很少有醫鬧敢來滋事。
縣裡、鄉里專門有些靠舉報超生度日的閒漢,悄悄地四處打探消息,關注着遠親、四鄰孕婦們的動靜,等孩子一生下來,爭先恐後地去報告,從每筆讓超生戶雪上加霜的罰款里,他們能分得半年開銷。
#社會新聞# 在南昌八一廣場走失的五歲男童在福建被找到。人們在監控視頻里看到,人販子是個江西老婦,她讓自己的外孫去和選中的獵物一起玩耍,等到附近無人時,就像家長一樣帶着兩個手拉手的孩子離開。
(續)一九九六年一月二十三日凌晨,韓某與兩名同案盜竊了一輛價值四十餘萬元的公爵轎車。據同案犯張某說,這輛車倒賣後,韓某分了三萬二千元,他花四千元買了把假手槍,添置了《中國通史》等書籍,並準備出書。韓某很快歸案,當時正趕上嚴打,最終被北京一中院以盜竊罪判處無期徒刑。十幾年後,他在北京街頭和路人爭執時當眾摔死了一個嬰兒。
(再)現在時隔幾年,還要再說一次,那次鬧得最凶的是西部某市。那次遊行里打殘了一個日系車主,行兇者用的是鏈鎖。據他說是下班途中看遊行實在熱鬧,就擠了進去;看有人動手實在有趣,就擠了上去;打完了覺得反正不責眾,就施施然地走了。隨後判了重刑。這是一個人、兩個人、許多人的一生。
(又)杭州一家肯德基,一個七歲小女孩坐着等媽媽,等了三十個小時。店員叫來了警察,她大哭,死活不肯走,警察只好陪着她。女孩的母親終於出現了,行色匆匆,滿臉疲憊,女兒抱着她大哭,她也落了淚。這位母親解釋說,全家剛到杭州,她要忙着搬家,女兒無人照看,只有這裡安全暖和。
(五)說起過失殺人,也是則舊新聞:在始發站橋下,公交車和一輛奧迪A6轎車搶行,女司機和開車的男人互相指責。女公交司機都厲害,嘴比男人還野,怕他聽不清連珠妙語,索性打開前門以示光棍。於是那個男人拿着把大鉗子上來,當着十幾個乘客,把她活活打死在駕駛座位里。隨後被刑拘了。那是十線公交車,我回憶了一下,漸漸想起這個女司機長什麼樣了。
(六)有些失獨者要求的補償:城鎮居民年人均可支配收入(上年)×(平均壽命-成活年齡)÷2。「這等於如果孩子還在的話,可以給這個家帶來的收入。」因各地收入情況和孩子死亡時間的不同,這個算式的結果,少則三十萬,多則五十萬,北京上海失獨者提出自己的賠償理應更高些。《申請》還提到希望將超生所徵收的社會撫養費用於補償失獨家庭,以實現社會的公平正義等等。
(七)你還記得馬加爵這名字吧,他被執行死刑之後,報載《雲南大學聞訊發來賀電》:「雲南高校師生昨日聽聞馬加爵被執行死刑的消息後,大都異常高興。有的鼓掌,有的唱歌,還有人相約晚上喝酒不醉不歸。大家認為終於還受難者一個公道,也終於可以從馬加爵案件陰影中擺脫出來了。」他姐姐說:「我告訴小弟,希望他放下仇恨。不要帶着仇恨去死。」
【前腔】一個被賣進山裡的女人,因為做鄉村教師,感動了幾伙拍電影的和記者,查被拐賣以來貞靜地堅守婦道,很可旌表。生罷閒氣,覺得立論也正確:鄉村女人,自然小於事功,更小於綱常,綱常的連貫和穩定壓倒一切,千年來莫不如此,這便是為生民所立之死命,為往聖所繼之絕學。憂患識字始,始自加入這嬉皮笑臉的綱常。
【餘文】那篇大涼山小學生作文,讀到後就想忘掉。有人說是偽造的,理由是寫得過於好,但願只是善良地盼望世間無此慘事而已。可惜,有,很多,且沒有減少的跡象。有人天賦異稟地兇狠,向來不知同情;常人還是後天努力習得,因為欲望損益而「不斷改造主觀世界」;還有情勢或智力所限,被裹挾着混沌地參與惡行,至死仍以豪爽人自居。果然,人人都是要死的乃是世間最痛快之事。
讎隙
【賓白】仇恨怨毒,將人與己都付之一炬,以自毀居多,以無必要居多,所以憤怒哀怨的人常被看作缺乏教養。好的復仇能量炙熱,累世血仇可以寫成單純而美的故事。只是日常瑣碎中,沒幾件事夠格的,真夠格的又不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