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嫁 - 第4章
繞樑三日
辰時,所有在吃早飯的盧龍寨士兵湧上城牆,遠處的關隘處,黑壓壓一片如涌動的潮水,黑色的盔甲,高大的異族馬種,整齊劃一的馬步,行至關口,四散而開。
「黑甲軍!」盧龍寨的士兵驚叫。
黑甲軍,直屬羌人王庭的一隻主力騎兵,從霍時英一直收集到的情報顯示,這隻騎兵一直是羌人王庭對各個部落威懾,鎮壓的存在。很少對外作戰,但聲名顯赫。
百丈外幾千騎兵散開在兩山前方,幾千的人馬,鴉雀無聲,騎兵過後,關隘處緩慢出現五頂巨大的黑熊皮的輅蓋,輅蓋下是三十六人抬的一張巨榻。
熊皮輅蓋,三十六人榻,他們的王來了。
從內心來講,霍時英是看不起羌人這個民族的,這個民族沒有什麼內涵,他們覬覦中原的奇珍異寶,飛檐畫棟,但他們卻只看到了表面的繁華,而整個中原民族,其繁華昌盛的背後通過多少聖賢多少代人數百上千年,積累沉澱下來的文化,禮教,宗法,制度,他們卻不懂。
我們建一城需要幾年,十幾年,甚至是幾代人的時間,而他們毀掉一座城也不過是旦夕之間,一個嗜殺的民族,漢人稱他們為蠻夷,這些蠻夷野蠻無知,未經開化,確如不知平安盛世的野獸一般。
但這個民族生命力卻異常頑強,如韭菜一般割了一茬又一茬。縱觀整個歷史,漢人所統治的中原每朝歷代都受其困擾,他就如臥榻之側潛伏着的一匹狼,一旦你積弱他就會崛起來犯。塗炭我百姓,毀我河山。
今天羌人的王旗再次出現邊關的土地上,對面鋪面而來的肅殺之氣,霍時英也心境沉沉。
脊山和關雲山已經基本被燒禿了,輅蓋上了正對着盧龍寨的關雲山,兩邊的黑甲軍也跟着上了山,光禿禿的山上一覽無餘,兩對兵甲整整齊齊的形成兩個方塊,如一盤伏的巨獸。
卯時一過,關隘處開始出現大批的軍隊,騎兵在前,後面是大量扛着雲梯手握彎刀,推着撞車的步兵。
盧龍寨這邊,士兵占守城頭,所有箭羽全部分配到各處,所有弓箭手,盾牌手,全部到位,清冷的風吹的他們的軍服獵獵作響。
城牆上,馮崢成了全面督戰的主帥,站在主城牆的第一道防線前,霍時英站在他的後方,隔着一道城牆站在第二道防線上,她的身後跟着小六和六個紅巾護衛,一隻沙漏放在她前面的牆垛上。
城頭上鴉雀無聲,每一個人臉上的表情無不肅穆,霍時英回頭看看小六,這孩子一直沒穿上軍服,還是青衣小帽的裝扮,生嫩的小臉倒是鎮定,霍時英問他:「害怕嗎?」
小六看霍時英的眼神還是虛虛的,但回答的還是穩當:「不怕。」
「殺過人啦?」霍時英問。
「嗯,來的時候,大管家犯讓我練過手。」
「嗯。」霍時英知道但凡武將世家出身的子弟,上戰場前都會用死刑犯來試煉,殺過人了,膽魄和氣質都會不一樣。至於他們霍家讓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去殺人,不知道選給她送來的人會是一個多麼殘酷的過程,這些她從來沒打聽過,小六這孩子能被選出來也自有他過人之處,所以她也從沒看輕過他。
霍時英再回頭在小六身上來回掃了一眼問:「我昨晚上讓你準備的東西吶?」
小六慌忙着從後腰抽出一疊整齊的布捧到眼前:「回都尉,準備好了。」
霍時英滿意的點點頭:「嗯,收好了,等會,什麼時候看見我把刀抽出來了,你就把它舉起來,聽見了嗎?」
「是。」小六躬身回道。霍時英回頭看向前方再沒理他。
辰時,前方傳來「嗚嗚」的號角。盧龍寨的城頭戰鼓緩緩擂動,霍時英輕輕撥轉面前的沙漏,死戰終於開始了。
盧龍寨的地面上猛然響起了排山倒海的馬蹄聲,羌人的軍隊如黑色的潮水,奔涌而來,牛角號「嗚嗚
」的吹響,羌人展開陣型,弓弩兵和騎射兵開始向前推進,突擊步兵每十人一組,攜帶八丈長的蹬城梯,每個蹬城梯後面還有二十人的突擊小隊,這些小隊士兵一手拿刀,一手持盾,個個面容凶煞,「殺!」千人發出巨大的吼聲,呼嘯着沖向盧龍寨。
盧龍寨的城頭,弓箭手舉箭上肩,羌族士兵逐漸接近射程範圍,馮崢發出驚天動地的大吼:「上盾,射!」
兩方陣營同時飛出兩片黑雲,箭支撕裂空氣發出悽厲尖銳的叫聲,盧龍寨這邊的箭陣有壓倒性的優勢,箭支落下,羌人那邊雖也有盾牌防護但他們防護不了全身,有人應身落馬,盧龍寨這邊也有「噗噗」的箭支落地上,大多射在了盾牌上或者射在城牆上被擋了回去。
前方城下,羌人還在繼續推進,更多的人進入射程範圍內,城牆上的弓箭手,兩對交替,一刻不停的往下射擊。
羌人悍勇,前仆後繼,關隘處還有源源不斷的兵馬補充過來,他們像蝗蟲一般,大面積不知力竭一般向盧龍寨撲來。
辰時三刻,終於有羌族一對士兵撲到城下,第一架蹬城梯架上了盧龍寨的城頭,盧龍寨的前方戰場,布滿兵勇,黑壓壓的,到處都是,馮崢立身高呼:「上鋼弩!」
三面城牆上五十台鋼弩發出「咔咔」的聲響,同時離弦而出巨大的嗡鳴聲貫徹耳膜,一丈多長的巨大箭支夾裹着勁風一箭能把人和馬一起釘在地上,射在人身上可以連着射穿幾個,有巨大的威懾力,羌人的攻擊在巨努下緩了一緩,盧龍寨伸出長勾掀翻了搭在牆垛上的雲梯。
戰場下如同一個巨大的絞肉機,黑血滲透地下三尺,這種攻城戰其實就是消耗戰,敵我差距至少要一比十才能勉強拿下一座城池,羌人依然前仆後繼,無數的人衝到城下,又被箭陣射殺。
盧龍寨這邊的傷亡並不大,到現在霍時英身後的要塞廣場上還有一千士兵沒有投入戰鬥。
霍時英知道,以羌人這種攻擊方式,她這邊補給充足支撐到晚上甚至明日破曉都應該可以,但是真要打到那個時候就真的是死戰了,以盧龍寨這幫的官兵是一定會戰到最後的一兵一卒的。但她不能這麼打,她捨不得這幫兵,這幫兵別看只有兩千人,卻是百戰之兵,這次羌人舉全國之力來犯,這裡絕不是主要的戰場,對兩個國家來說,將是一場長期的,戰線極長的戰爭。
整個燕朝疆土遼闊,廣闊的內陸百年來未經過戰爭,各個州府的兵馬平時鎮壓個山匪流寇還行,真正面對羌族正規軍恐怕不堪一擊,她的這些兵留存下來,將來是要打散了安□真正的朝廷大軍裡面的,以她多年的戰場經驗,哪怕一個盧龍寨這樣的老兵,帶領十個新兵組成的隊伍,一個老兵帶給新兵的戰場經驗,對戰氣魄是多少訓練都難以達到的效果。
巳時,三架雲梯同時搭上盧龍寨的主城牆,下面喊殺聲震天,盧龍寨這邊伸長勾也頂不出去了,下面的人死死的頂着,盧龍寨用箭射殺,他們一個倒下兩個頂上,實在是太多的人了。霍時英面前的沙漏一邊的沙子漏完,她翻轉了一面。
巳時過去一刻,第一個羌族人蹬上盧龍寨的牆垛,來人一身皮革軍服,揮刀砍到一個盾牌兵,大吼着躍下城牆。
霍時英忽然伸手一撈,一把將小小的沙漏抄到手裡,往懷裡一揣,右手豁然抽出腰間的長刀,一躍身翻過城牆,這時三五個羌族士兵已經上到牆垛,她行動間身形大開大合,幾個大步迎着一個剛剛跳下牆垛的羌族士兵,一刀斜砍出去,刀鋒從羌族士兵的肩頭橫穿過整個胸部被劈成了兩半,她看都沒看一眼那個轟然倒下,驚愕的要爆出眼球羌人一眼,上前擠開城頭的弓箭手,朝着下面的戰場喊道:「盧龍寨要求停戰,我方不打了,投降了!」她的聲音如普通的喊話音量,卻帶着綿綿不絕之勢,傳出去幾里,在吼聲震天的戰場上,壓倒了所有聲音,每一個人都聽的清清楚楚。
每個人在那一瞬間都停頓了片刻,雲梯上還撅着屁股往上爬的羌族人都停了一下,抬頭驚愕的看着上方,盧龍寨這邊也停止了射擊。
瞬間過後果然在盧龍寨的城頭上飄起了一塊白布,盧龍寨這是不打了?那我們還打嗎?幾乎所有剛才還在拼殺的羌族人一起想着。
霍時英站在城頭上繼續喊話:「下方是哪位將領領兵,請到城下說話,我方願意投城。」
城下的戰場上,士兵具是一臉茫然,很多人回頭望向關隘處己方將領戰旗飄揚的地方,一直激昂的衝鋒號角也停了,他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恍惚過去一刻鐘的時間,盧龍寨這邊衛放帶着一隊士兵貓腰在城樓各處牆根下碼放乾柴,倒上桐油,連那五十架鋼弩也被澆了個透。城頭下忽然忽然一陣兵馬嘶揚,人群蠕動散出一條通路,一高頭大馬托着一個人向這邊疾馳而來。
來人身材肥碩高壯,臉蓄蠻須,頭上糾結着一根羌人古怪的髮辮,這人到了城頭下向着城樓上的霍時英高聲喊道:「霍時英,你要投降?胡扯吧,老子不信你。」
霍時英站在城頭緩聲道:「烏泰利,我就知道是你,往年你們族裡遇到災年,我年年撥糧救你,我救了你多少回?你現在到來打我,你也好意思?你可知,每年給你的糧食都是我盧龍寨官兵口裡省出的口糧?你現在卻舉刀來砍殺他們,你良心何在?」
城下那大漢,似乎被說得不好意思了,他紅着連撓撓頭皮向着霍時英說:「霍時英,不是老子沒良心,你也是當兵的,你們的皇帝讓你開關出來殺我們你能不殺嗎?」
那大漢抖着馬韁又往城牆邊靠近一些,仰着臉問:「霍時英你說你投降,真的,假的?我怎麼就那麼不相信你霍時英是能投降的人吶?」
霍時英在城頭輕笑:「為什麼我就不能投降?我一介女流鎮守邊關十多年,回鄉無望,朝中也無我等女流之輩立足之地,此次你們大舉來進,你們的族人,鐵騎蓄勢百年,而中原剛剛經過西疆大戰,又連着兩年柳州,梧州,沖州大旱,三洲連着兩年幾乎顆粒無收,各地叛軍蠢蠢欲動,中原朝廷經歷西疆十年大戰,又連着兩年乾旱,內憂外患,一直沒有休養生息過來,你們鐵騎一下可直取涼州一路向南,至少可以和中原形成隔江而治的局面,我盧龍寨兩千士兵,後無援軍,上峰命令我們死戰到底,但這些兵是我一手帶起來的,我捨不得,也不願就此埋骨他鄉,朝廷如此薄待我們,不如早早的降了,我也好在你們朝中謀個官位,保我將士平安。」
霍時英這邊說着,一隻手背到身後搖了搖,從側翼城牆上扯下來的盧齊看見了,悄悄的後撤下了城牆,來到廣場上的一千士兵中間,不一會隊伍里一陣波動,排列站立的各隊士兵全部脫下身上的軍服,投入廣場中央,有士兵上來澆上桐油,片刻之後盧齊就領着這幫兵,悉悉索索的退出盧龍寨,撒丫子往嘉定關跑去了。
這邊城頭還在喊話,烏泰利扯着喉嚨跟霍時英喊:「霍時英我知道你的本事,你要投城,我王絕對會優待,但我還是不安啊,你守了盧龍寨這麼多年,說降就降了不像你的風格。而且你若真要降我王庭,為何昨日又會燒山,殺盡我兩萬前鋒。」
霍時英道:「昨日盧龍寨城內有嘉定關的督軍,我們唯有死戰,今日那狗官見你們的大軍就要攻上城頭,剛嚇跑了,我這才能帶軍投誠,你若不信我現在城頭的士兵就可以盡數撤去,只請你稟報你王,如接受我投誠,我立刻親自開城門,迎你大軍入關。」
說話間霍時英舉手向後一揮,城頭的矗立的士兵果然「乒乒乓乓」的放下手裡的兵器,紛紛後撤,走下城頭,片刻的功夫盧龍寨城頭蕭瑟,唯剩下霍時英身邊孤零零站着的幾個人。秦爺混在撤下去的士兵中,挨挨擠擠的擠到霍時英身邊,霍時英身後的六個護衛也沒攔他。
等城頭的兵全部撤下,霍時英又對城下道:「烏泰利,這樣你可信我?」
城下的烏泰利又撓撓頭皮,似乎想了一下說:「行,我就信你。」說完他吩咐身邊一個傳令兵,騎馬飛奔而去。
這邊馮崢也帶領撤下來的兵,在廣場脫了軍服,往嘉定關飛速撤退而去。
城下的烏泰利見盧龍寨城頭撤了個乾乾淨淨,稍稍放鬆警惕,他和霍時英打了多年交道,和霍時英打過,霍時英也確實給他放過幾次糧,關係對立,卻也相互熟悉,他開始跟霍時英胡扯起來:「霍時英,回來你投誠了,我看你也別謀什麼官職了,你個女人二十多歲了還不嫁人,我們羌人不在乎女人的長相,我敬重你,重禮聘你做我夫人如何,你手下的兵我也定會善待,你看如何。」
他這話一說完,霍時英身後就傳來一陣磨牙聲,剛剛擠到霍時英身邊秦爺終於忍不住了,扯着喉嚨喊道:「烏泰利,你要不要臉,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那熊樣,想娶我們都尉,做夢吶?」
霍時英胳膊肘頂了一下秦爺,意思讓他閉嘴,她向下高聲道:「我霍時英生平最敬重威武有膽氣之人,烏將軍率兵橫刀渭水江畔之日,我霍時英定掃榻相迎。」
霍時英話音落地,城下的烏泰利哈哈狂笑:「霍時英你今日之言可要守信,我烏泰利橫刀渭水江邊之時,定重金迎你進門。」
城頭上秦爺一臉憋屈樣問霍時英:「你瘋了,這樣的話你也敢說,這話傳回朝廷那是有損國體,名聲不好啊。」
霍時英轉頭特別鄭重其事的先問了秦爺一句:「我長得不好看嗎?」秦爺飛速的瞄了她一眼,霍時英一張面孔英武堂堂,他立刻轉開臉飛快的說了聲:「好看。」
霍時英自動忽略掉他的心虛,滿不在乎的說:「我說就說了唄,誰還會去告啊,你啊?還是衛放啊?衛放倒完桐油正縮在牆根處,眾人望向他,他把臉扭到一邊看着牆角不說話。」
羌人那邊這時又從後軍中飛奔來一騎。馬上的人,身材魁梧,古銅色的肌膚,相貌堂堂,就是臉色嚴肅陰沉,和馮崢有的一拼,來人駕馬來到陣前對霍時英喊話:「霍都尉,你若投誠就速速開城門迎我大軍入內,我王許諾你,大軍入城之時你就是我族的千戶,所有盧龍寨的官兵一律不殺繼續歸你帳下。」
霍時英站在城頭微笑,搖搖一抱拳道:「多謝,我這就親自去給你們開城門。」
霍時英最後那句話說時微露些許輕浮,烏泰利在城牆下撓撓頭皮總覺得哪裡有點不對頭,他身旁剛剛過來的人扭頭問他:「如何?」
烏泰利又撓撓頭,呲了一下牙花子最後想不出個所以然,最後說:「我總覺得不對勁,這似乎太容易了,霍時英不像是會投降的人。」
他說着,盧龍寨方向忽然傳出一聲尖銳的哨聲,此哨聲乃是中原江湖人士互通消息之物,烏泰利作為一個常年在草原上游移居住的羌族高級將領,不知那是何物,雖心有疑慮卻不知作何反應,和贛冬互望一眼一時拿不定主意。
這邊霍時英下了城頭,衛放和六個紅巾護衛在她身後點燃火箭,一起射向城樓的牆根處,雖經昨夜一場大雨,屋檐雖濕牆根處卻依然乾燥,桐油遇火就着,很快城牆處各處就竄起了縷縷黑煙。
盧龍寨在哨聲過後不久也黑煙四起,城外的烏泰利臉色巨變,大叫一聲:「不好,霍時英要逃了。快吹號,繼續進攻!快啊!」
衝鋒的號角再次「嗚嗚」的響起,更多的雲梯搭上城牆,成群的羌人爬上城樓,然後又統統被熏了回來,城牆上已經到處是濃煙滾滾了看,烏泰利氣的在城下跳着腳問候霍時英家祖宗八代,贛冬充滿鄙視的看了他片刻,揚馬而去。
霍時英這邊下了城樓,身後,四周濃煙開始四處瀰漫,霍時英吩咐衛放帶着那一百個放火的士兵先跑了,轉過身來她爹的六個護衛都騎在馬上等她,她師傅牽着飛龍立在當中。
霍時英過去牽過馬韁繩,準備上馬。往前走了一步,她師傅鐵塔一樣的身子立在那裡不挪窩:「幹啥?」霍時英抬頭問他。
大漢一張方正的臉上,急赤白咧的憋得一臉便秘的樣子,霍時英無奈的跟他說:「這盧龍寨,怎麼也要燒一兩個時辰,現在巳時都快過了,過午之前羌人絕對進不了盧龍扎,我爹砍不了我的頭,你放心吧。」
大漢煽動着嘴皮,終於說:「我說的不是這個,你,你說你,好,好歹是個王府的郡主,怎麼能說出那樣的話?那,那個烏泰利是,是個什麼東西。」
霍時英無限懊悔,她剛才在城頭上忽悠烏泰利,怎麼把這個死愚忠的師傅忘了,她這個師傅據說是某淵古武林世家的一方豪俠,年輕的時候快意江湖,好不自在,但這人有點傻,被她爹下了一個套,曾經救過他一命,從此就效命於她爹,按理說,他這種人的性格應該快意恩仇比忠義兩全占得比例要大,可這人卻偏偏對她爹忠義兩全了,而且還特別死忠的忠義兩全,霍時英晚生了幾年,不太清楚她爹年輕的時候是怎麼把人家禍害成這樣了,而且說實在的她也不想去知道那種陳年爛事,她覺得哪天她就是知道了也會覺得丟人,因為她對她爹的人品一向沒信心,只是她現在比較火大的就是,這都火燒屁股了這爺們怎麼還有心思跟她扯這個?
對付這種人霍時英一般不跟他死扛,因為這種人自有他的一番邏輯,他也理解不了你的思路,你真跟他辯,說不定你還說不過他,她一把抓過一直老老實實站在一邊小六,往她師傅懷裡一推:「你帶着他走,這娃太小了,你照顧好了。」
霍時英擠開她師傅,翻身上馬,憤憤的想,什麼王府郡主,王府郡主住的是錦繡小樓,穿的是綾羅綢緞,走個路要三丫頭扶着,出個門要八輛馬車跟着,她是郡主?她就是邊關一個從五品的破都尉,屁的郡主。
在馬上,霍時英衝着要跟着衛放跑的秦爺喊了一嗓子:「秦川,你別亂跑,趕緊找匹馬跟我一起走。」
秦爺苦着臉轉過身:「都尉誒,這哪還有馬啊,騎兵營都走了,馬棚里只剩馬毛了。」
霍時英一抬馬鞭指着身後幾個紅巾護衛:「你去跟這幾位軍爺商量商量,看看他們誰願意帶你吧。」
秦爺苦哈哈的皺着臉說:「不了吧,我跟他們跑一樣的,五十里就一個時辰的事。」
霍時英瞥了他一眼,一夾馬腹沖了出去,扔給他一句話:「快點,你敢跑一個試試?」
秦爺淒淒哀哀的挪到那幾個護衛中間,其中一個大漢伸手就把他提到馬上,橫着往馬鞍前一甩,幾匹馬瞬間絕塵而去,留下身後一片火光沖天盧龍寨。
燕朝景德三年,八月初八,羌族大軍攻陷西北邊關第一防線盧龍寨,至此被後世稱為「景德國難」的一場燃燒了半個中原的抵抗異族侵掠戰爭正式拉開了大幕。
五十里外巍峨的矗立着的嘉定關,城頭無兵把守,城門緊閉,方圓不見人煙,如一座空城,對着盧龍寨的那方天空,火光沖天,空氣中有風吹過來的淡淡的煙塵味。
雨後的天空碧藍如洗,日光熾烈,快到正午時分,嘉定關空無一人的官道上忽然冒起一陣滾滾煙塵,一群爺們在大道上揮汗如雨的奔跑而來,遠遠的就聽見他們在嘶吼:「快給爺爺們開門,爺爺們是盧龍寨的守軍!」
城頭上,嘉定關的城守,捏着鬍子笑罵了一句:「這幫混蛋兵痞。」轉身吩咐身邊的護衛:「把城門開了,放他們進來吧。」
一個個丟了兵器,沒了軍服,一路跑的灰頭土臉的兵痞,就像一幫難民,衝進城門就找個地方一攤,歇氣了。後面來的人越來越多,最後城門口擠不開了,先來的就挪到後面去,最後一條對着城門的空無一人的大街上擠滿了這幫難民,這些人秩序混亂東倒西歪,但是卻沒有一個人亂跑,也沒有一個人進入空無人煙的民居。
霍時英帶着六個她爹的親衛軍壓在最後衝進城門,這一路上她像趕鴨子一樣趕了這幫兵痞一路。
嘉定關的城守站在城門口迎霍時英,霍時英定住馬身從馬背上一躍而下,抬手向城守行了一禮道:「王大人,情況怎麼?」
城守姓王,年過花甲,身體微微有些發福,行動間右腿微跛,他迎着霍時英還了一禮道:「十日前大軍已經開拔,嘉定關商戶和百姓這幾日也撤離的差不多了,現在城裡除了自願跟我留下來的幾十個老兵外,已經基本沒人了。」
霍時英看看街上空蕩蕩的房屋,心下瞭然,她又問:「大將軍走時可有給我留話?」
老城守望着站了長長一條街人群,為難的對霍時英說:「大將軍走時給都尉留了兩百匹軍馬,托老夫帶話給都尉,可一路向南,去追大軍。可實在沒想到都尉竟然據守盧龍寨三日還能帶回這麼多人。」老城守望着街心黑壓壓的一片人頭,滿臉的焦慮。
霍時英微微抬手道:「王城守無需擔心,我自有安排。」
霍時英把衛放,盧齊和馮崢招到身邊吩咐了一番,霍時英從盧龍寨帶出來的兩千人在城門口被被分成四隊,盧齊,衛放,馮崢各帶一對,每對六百人,士兵各自隨身攜帶乾糧,從現在起開始急行軍,霍時英帶兩百人,騎馬斷後。嘉定關通往甘寧道有一百多里官道是沿山而行的山路,是通往涼州府的必經之路,只要出了這一百里的官道,就是一馬平川的甘寧道,到時候三隊兵打散混進逃難的百姓中間性命就算是保住一半了。
兩千兵勇隨着一連串的命令,動作迅捷的分成幾隊,霍時英身邊的一個人若無其事的要越過她走入那些要提前開拔的隊伍中。
霍時英眼望着前方忽然伸手就搭在他肩上,一把把他拖了回來:「幹什麼去?」
秦爺一臉豁出去的轉過身:「我要跟他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