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嫁 - 第7章

繞樑三日

  霍真坐在那裡喝着月娘端給他的茶水跟霍時英閒話一樣的說:「他爹是右相韓林軒,我跟韓林軒還是有點關係的,韓林軒本是江淮人士,也是進士出身,他三十多年前做過涼州通判,上任的時候曾經特地上府里拜會過你爺爺,你爺爺給我們引見過,後來也多有來往。這人在做涼州府通判的時候跟家裡主母的丫頭有了染,後來丫頭被主母趕了出去,十個月後生了韓棠,而那時候韓林軒已經調任離開涼州了。」

  「你說我和韓林軒認識,要是當初我初到涼州的時候韓林軒能跟我打個招呼,說他有個兒子在涼州我能不照顧一些?」

  霍時英這才明白原來她爹說的跟韓棠的淵源是在這裡,暗地裡撇了撇嘴。

  霍真喝了一口茶水繼續說:「韓棠母親的家族早就敗落了,被賣出去的丫頭又被主家趕了出來,名聲也壞了誰還會管她,你也知道涼州那個地方,地荒戰亂的,百姓疾苦,那丫頭墜入娼門,把韓棠養大成人,還讓他讀了書,自己卻早早累死了。真是不容易。」霍真感嘆一聲:「韓棠十八歲高中,韓家才把他認了回去,進了韓家的族譜,從此一路高升,卻是聽說他也和韓林軒處的不錯。」

  霍時英聽她爹說完,埋頭吃完碗裡的飯,然後把碗一推,看着桌上的殘羹剩菜垂着眼皮沉思,霍真端着茶碗老爺一樣在屋裡踱步消食,月娘上來拿毛巾給霍時英擦嘴,她才忽然回過神來,自己拿過毛巾抹了抹嘴。

  霍真跺了兩步走到霍時英跟前站定,望着她道:「此人的胸襟,城府如何?時英你自問可比得上?」

  霍時英接過月娘的茶碗,頓了頓老實的回答:「我要是和他一樣的長大,確實是比不上他。」

  月娘上來撤桌子,霍時英起身給她騰地方,她剛站起來走了兩步正好就走到了霍真的身邊,霍真側過身來忽然笑笑,一腳就揣到她的膝蓋上:「看看你的骨頭有多硬?彎個腰你能死啊?我還沒那麼對你吶,跟我治氣這些年。」

  霍時英當然沒什麼事,晃都沒晃一下,安安穩穩的走過去又坐下。

  父女倆上下首都坐下來喝茶,霍真吹吹茶碗的里的茶葉末有對霍時英說:「趁你這兩天歇着,就幫我招呼一下這個人吧,我這沒工夫應付他。」

  霍時英端着茶碗垂着眼皮道:「招呼一下倒是簡單,但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的你還是要跟我說一下。」

  霍真也沒看霍時英,幾乎沒有經過思考很快就說道:「什麼都不要隱瞞,他想看什麼你就給他看什麼,他問什麼你就告訴他什麼,一點都不能瞞着,至於人家沒問的你也不要湊上去多說,知道嗎?」

  霍時英抬頭看坐在上首的霍真,眼神有些深沉,她把茶碗輕輕的放回桌上道:「行,那我心裡就有數了。」

  霍真也沒說什麼,點了點頭。

  說完正事,父女倆一下子就沒話了,霍時英規規矩矩的坐在那,腰背挺的跟桿槍一樣的筆直,微微垂着頭,很恭順的樣子。霍真有心跟她說點別的什麼,可還真張不開口,他這個女兒太正經了。

  說句老實話霍真自認為對霍時英是最上心的,他有十幾個孩子,可除了跟王妃生的兩個嫡子以外其他的孩子連長什麼樣他都沒記住,霍時英他從小帶在身邊,十歲之前這孩子還跟他親點,可後來他把她遷出府讓她單過以後就成這樣了,跟他一板一眼的,還聽話,看她有時候看他那眼神,似乎是想遠着他,可霍真最懂女人的心思,看着想遠着他其實是想讓他靠過去,可他要真貼上去,她又躲的遠遠的,鐵桶一樣把自己圍得的正經莊嚴的樣子,這跟他別彆扭扭的好多年了。

  霍真看了始終垂着眼皮的霍時英一會,轉回頭看着月娘道:「去跟外面的人說,我今晚上就留這歇着了,讓他們明天早點來接我。」

  霍時英低頭喝茶,看着腳底下。

  「哎,我這就去。」月娘脆生生的應了一聲,腳步輕快的走了出去。

  月娘一出去霍時英就不想再坐了,她把茶碗輕輕往小桌上一放對霍真道:「爹,你歇着吧,我走了。」說完她站起來就要走。

  走到門口霍真卻又叫住了她:「你那個伺候的小廝,那個叫小六的也回來了,我先放在我的帳里了,你這邊還要不要他伺候,我讓他過來吧?」

  霍時英停了一下腳步,背着身說:「送過來吧。」然後先掀開門帘就走了出去。

  霍時英出了堂屋門站在台階上,廚房裡燈火通明,月娘正指揮着兩個小廝燒熱水,準備浴桶,囑咐完了她又腳不沾地的跑回廂房,點燈,薰香,鋪床,一身輕快的轉來轉去像要能飛起來一樣。霍時英站在陰影里,她來回都沒看見她。

  霍時英站在那裡看了一會,心裡微微煩躁,她見不得月娘這樣,她從小沒娘,把月娘當了自己的親娘,霍真要是對月娘好,那她也沒什麼說的,問題是霍真似乎從來不把他身邊的女人當回事,就是在涼州那麼一個荒涼的地方他都沒閒着,雖然這些年他倒是再沒往屋裡抬過人,但邊關的舞娘,人家送的丫頭什麼的他可從來沒斷過,月娘已經老了,霍真是不是因為她的緣故才會偶爾還在月娘的房中留宿,這些事不能深想。

  霍時英希望月娘能活的有氣節一些,雖然月娘可能知道氣節這兩字怎麼寫,但具體什麼意思她可能都不知道。她將來會給她養老,會孝順伺候她到死,她不希望她軟弱的依附在霍真身上,可她身上似乎就少了那麼一根硬骨頭,有些話不能說的太透,說深了招人恨,一個是自己親爹一個是自己娘,過會這院子裡還得有一陣子要熱鬧的,霍時英懶得看他們,乾脆自己躲了出去。

  霍時英沒跟誰打一聲招呼就出了院子,離開的時候還輕手輕腳的把院門合上,外面的長巷幽深陰暗,好在還有月光,一地的冷清。

  拐了個彎,又走出去幾丈路,一出了巷子口,馬上就到了街上,揚州地處江淮,自古繁華,就是對江外族敵人虎視眈眈,這邊因為大量流民的湧入反而比平時還要喧鬧。

  霍時英慢慢往前走,想找一個地方靜一靜,街上人流涌動,酒樓、客棧、商鋪都還大開着門做生意,依然維持着太平盛世時的體面,來往人中,有穿着絲綢的商賈在酒樓前應酬,「劉老爺,張老爺,幸會,久仰。」霍時英一路走過去,聽了一耳朵。街角的陰暗處也有乞丐蹲縮在那裡,三三兩兩的,很少有人會注意那樣的角落,霍時英的目光在那些地方停住,還停下了了腳步,過了片刻她又把目光挪開,繼續走了出去。

  「霍都尉。」霍時英聽見有人在叫她,她停住步伐扭頭看去,身邊一家酒樓的招牌下,韓棠站在那裡朝着她微笑。酒樓的廊檐下掛着大燈籠,他站在一片光線下,笑得友善,還挺好看。

  韓棠自霍時英家裡出來的時候,也差不多趕到了晚飯的飯口上,霍時英家巷子口就是繁華的大街,街上酒樓林立,他隨便找了一家進去要了個雅間,解決晚飯。

  韓棠要的雅間在二樓,正好對着樓下的大街,他一個人帶着書童吃飯,書童是個老實的,話不多,韓棠自斟自飲想着事情,一頓飯就吃得慢了一些,吃到一半的時候,他聽着樓下隱有喧譁之聲,抬頭往下一看一個人騎着高頭大馬,帶着身後幾個威武的大漢正從樓下過去,那人額頭上扎着一圈白布,韓棠認出正是下午見過的霍真,只是他這會換下了官服,一身青灰色的長袍,頭束金冠,身後跟着的隨從也是騎馬佩刀,一路過去街上的行人自動就讓開了路,引的不少人在竊聲議論。

  韓棠看了兩眼就把眼神收了回來,停下手中的動作,凝目沉思良久,一頓晚飯吃的更慢,直到樓下的長街迎來夜晚另一番繁華時,他才悠悠回神,打發書童去結賬,自己站起來準備往外走,臨走時目光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霍時英家方向的巷子口,然後他就看見一個瘦高修長的身影從那裡慢慢的走出來,到了光亮處燈影照在那人的臉上,韓棠忽然就笑了一下,轉身出了酒樓。

  「霍都尉。」韓棠一出聲,霍時英看過去的時候微微愣了一下。

  霍時英一愣的功夫,韓棠已經步下台階,往她的方向走過來了,霍時英趕緊幾步迎上去,兩人在街心處碰到一起,同時向對方拱手行禮。

  「霍都尉。」

  「韓大人。」

  兩人抬頭具是一笑,韓棠道:「霍都尉怎麼一人在此?」

  霍時英不好說自己的具體的情況,遂笑了笑敷衍道:「吃了飯,看天色還早出來走走。」

  韓棠的目光在霍時英身上掃了掃,見依然是下午穿在身上的單衣,沒說什麼,霍時英反問他道:「韓大人怎麼也在此處?」

  韓棠輕笑道:「從府上出來時正趕在飯口上,所以就進吃了一頓晚飯,沒想到卻又碰到了都尉。」

  想到今天下午韓棠在自己家的事情,霍時英大是尷尬,好在韓棠隨後就說道:「霍都尉這是要去哪裡嗎?」

  「啊,沒有要去哪裡,就隨便走走。」

  韓棠點頭:「正好我也想走走,霍都尉可否捎上在下?」

  霍時英低頭望着腳下,片刻後抬頭鄭重的對韓棠道:「韓大人,可否聊聊?」

  韓棠面色一整,面露幾分肅然:「正是求之不得。」

  霍時英對韓棠微微側身,韓棠也不謙讓,率先走了出去,霍時英緊跟着和他並肩走在一起。

  韓棠的小書童從酒樓結賬出來,看見自家大人已經走遠趕緊追上去,默默的跟在後面。

  兩人對揚州城都不熟悉,本想找個安靜的茶樓做個落腳,卻不想一路走來,酒樓林立各商鋪燈火通明,人煙繁華硬是沒有尋到一個安靜之處。

  韓棠是個沉得住氣的,走的氣定神閒,霍時英走在他旁邊也是不緊不慢,步履也不見焦躁之意,兩人閒談一些揚州的人文風情卻是意外的合拍。

  走到一個極為繁華之處,街旁一棟三層獨棟雕樑畫棟的牌樓,樓前人聲喧譁,台階下的顯眼處,幾匹外族的高頭大馬大刺刺的立在那裡,擋住半邊門臉,馬旁守着幾個親兵服飾的衛兵,現在揚州城外軍帳林立,看這架勢說不定是哪方大員正在此飲酒作樂,兩人也混沒在意,多看了兩眼就要走過去。

  將將要走過之時,酒樓門前忽然起了一陣騷動,緊接着就聽見那方騷亂之中傳來一聲呼喝:「霍時英!」

  聽到這聲音,霍時英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然後慢慢的轉過身,酒樓的台階上幾個穿着武將服飾的人簇擁着一個高大的青年,青年身着常服,金冠束髮,一身裝扮盡顯富貴之氣,而他的膚色卻帶着健康的黝黑之色,五官立體極為英俊。

  這人顯然剛剛嘔吐過,酒樓前的廊柱下一攤污漬,一個小廝拿着手巾正給青年擦嘴,青年一直看着丈許開外的霍時英,極為煩躁一把扯過手巾胡亂在嘴角抹了兩把,霍時英一直站在原地沒有任何反應,青年忽然就不知哪來的火氣,猛然間暴烈的把擦嘴的手巾呼嘯着就朝霍時英扔了過來。

  韓棠眉心微微一跳,扭頭看見霍時英微微偏了一下頭,毛巾擦着她的耳朵落在她的肩膀上,她微笑着拿掉肩膀上的手巾,握在手裡拱手行了一禮微微彎腰道:「陳公子,多年不見可還安好?陳伯父可還安好?」韓棠心裡一驚,顯見這二人是舊識而且還是世交。

  那陳公子看着霍時英眼裡流露出毫不遮掩的鄙夷與厭惡,他理也不理還彎腰站在那裡霍時英幾步上前跨坐上自己的坐騎,居高臨下的看着她,霍時英已經直起腰抬頭眼角眉梢神態平和的望着他,眼裡波瀾不興。

  陳公子眼裡鄙夷之色更為濃重,他眉頭深鎖,望着霍時英嘴唇煽動幾次才吐出:「你怎麼還活着?」

  這話可夠不客氣的,霍時英卻只是笑笑站在那裡,笑容里雲淡風輕中帶着一點點容忍,寬容的味道。什麼也沒說。

  馬上的人及其不屑用鼻子「哼」了一聲,揚鞭而去,起步時還故意側了一下馬身,馬尾的鬃毛向着霍時英的臉狠狠的抽甩過來,霍時英輕巧的一個退步,躲了過去,站在那裡目光平和的目送着一對人馬從身前過去。

  簇擁着那個陳公子的馬隊過完,霍時英才又轉身看向一旁的韓棠,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一碰,韓棠理解的笑了笑,霍時英笑容里卻是滿是無奈。

  韓棠沒有說什麼,如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依然和霍時英並肩走在一起,兩人又走出片刻後霍時英才開口道:「剛才的那個人是雍州兵馬總督家的公子,六年前陳總督帶着陳公子曾經去過涼州公幹,和家父多有交往。當年陳公子誤會我是男子,開始交往還很好,到後來發現我是女子後,忽然就這樣了。」

  韓棠點點頭瞭然的道:「他應是不了解你才會這樣的。」

  霍時英笑得冷淡:「或許吧。」

  兩人緩步一會,片刻的沉默後,韓棠忽然又說:「他也許也是了解你了才會這樣的。」

  「也或許吧。」霍時英還是淡淡的回。

  韓棠側頭望了一眼眉目疏淡,表情淡薄的霍時英一眼,嘴角慢慢拉出一個笑容,韓棠知道那位雍州兵馬總督還是世襲罔顧的功勳世家,祖上承襲下來的平國公,這位陳公子是這一代平國公的嫡子長孫,十四歲隨父出征,十六歲被封為世子,軍功累積至指揮使,這種豪門世家的貴族子弟,大多生性驕傲,從小生活的環境讓他們有嚴格的階級觀念,當他遇見一個身份相當而又同樣出色的人後,自然生出結交之心,但後又發現此人是個女子,固有的觀念和本能的欣賞發生了衝突,然後他自己就矛盾了,當他越是發現這個女子越是出色後內心就越矛盾,他自己都不知道該用何種態度來面對這個人,所以他自己首先就糾結暴躁了,太過年輕又太過驕傲的人少了一份豁達和世故的心態。

  「不知這位陳公子今年多大了?」韓棠問霍時英。

  「不太清楚,大概二十出頭的樣子吧。」霍時英隨口應着韓棠,她垂着頭望着手裡還握着一塊人家擦過嘴的手巾,眼神閃過一絲困惑,似乎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手裡的東西,韓棠瞟了一眼就知道那是世家貴族用的東西,四四方方的一塊方巾,上好的蜀繡,帕子的角落似乎還繡有東西,極為私人的物件,隨手丟掉似乎是不大好。

  霍時英的眉頭微微皺起,舉目四下一望,忽然抬腳走到走到一背街處的巷子口,那裡有一家攤販,生着兩爐明火,擺着兩張桌凳,是一個麵攤,霍時英走過去和攤主說了幾句,把手裡的面巾投入火爐里,看着方巾燒成灰燼以後才又走了回來。

  韓棠抄手站在路邊等着她,她回來後兩人相視笑了笑,非常默契的誰也沒說什麼,又往前走了出去,韓棠卻心下瞭然怕是這個驕傲的平國公世子霍時英也是不想招惹的。

  兩人散着步幾乎走過半個揚州城,終於找到一家茶樓,茶樓臨着一條穿過揚州城的內河而建,河兩邊林立而建灰瓦白牆的民居,河上有搖櫓的小船,船頭一盞燈籠,悠悠遠遠點點燈火帶着朦朧的水汽。

  韓棠和霍時英上了這家茶樓的二樓,找了一個臨河的雅間,推開窗戶下面就是河水,撲面而來的空氣裡帶着潮濕的水汽,河對岸民居里雞犬相聞之聲隱隱傳來。

  小廝上了茶水小點,屏退書童,雅間裡只剩下兩人,韓棠開門見山的就問:「霍都尉可否告知這次羌人入侵的經過嗎?」

  霍時英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才斟酌着開口:「我們在羌人王庭有細作,大約半年前接到消息王庭有異動,但是消息不確切,兩個多月前我趕過去了一趟。沒想到他們動作這麼快,已經集結了兵馬,我只來得及把消息送回來。接着就是盧龍寨一戰,盧龍寨阻了羌人三天,燒掉了他們兩萬人馬。」

  韓棠目視着對面的霍時英繼續問道:「你過來時可知江對岸三洲情況如何?」

  「涼州已經徹底淪陷,另外兩州州府兵馬還沒來得及集結,羌人騎兵的速度很快,各州府全部淪陷,只剩下地方的兵馬還有一些零星的糾纏。」霍時英答得從容。

  「羌人何以會來的如此之快,我們為何敗得如此狼狽?」韓棠的話裡帶着隱隱的責備之意,目光望向桌面,面上呈深思之色。

  霍時英有片刻的沉默,最後還是開口道:「其實羌人來的快慢都是這樣的一個結果。」

  韓棠豁然抬頭注視着霍時英,霍時英目視着別處侃侃而談:「我們開國百年,整個國家的內陸百年未動過兵卒。西疆和涼州是一道屏障,強撐數十年,各州府的兵庫怕是十年都沒有得到過補充,太安逸了。」

  韓棠怎會不明白這是一個外強中乾的國家,只是再往下說就會牽出朝堂的風雲,已經賓天的先帝是個軟性子的人,朝令夕改的事情屢屢發生,整個朝堂的風氣幾十年間,表面一團和氣,花團錦簇的,內里卻是個爛攤子,整個國家表面是繁華簇錦的昌隆盛世,實則內里已經是千瘡百孔。整個民族從上到下確實不知憂患太安逸了。

  韓棠的右手不自覺的放到了桌面上,修長的食指和中指輕叩桌面,這似乎他思考的習慣動作,片刻後他道:「我聽說涼州軍這次幾乎沒有打一仗,是第一個撤到揚州的?」

  「確實是。」霍時英毫不避諱的答:「涼州軍如果不撤下來,那麼大燕就真的危矣。我不懂治國之道,但單從軍事角度上來說,兩股有生力量的角逐最後勝利的不是看哪一方占的地盤大,仗是靠人打的,沒有人再大的地方也守不住。」

  韓棠目視着霍時英思索她的話,霍時英繼續說道:「如果涼州軍最後戰到一兵一卒,那麼整個燕朝就再也沒有能攔得住他們的軍隊了。」

  霍時英的話說完,韓棠陷入沉思,從霍時英的話里韓棠至少知道,涼州軍這次兵敗如山倒的撤退,至少是有計劃的實施的,涼州兵馬總督霍真沒有這個膽子,應該說誰都沒有這個膽子敢把羌族人放進來,那麼霍真所有的作為就是通天了的,也就是當今的聖上是知道的,可既然知道又把他派來做什麼?皇上到底想聽什麼實話,自己這次來又到底要幹些什麼?

  韓棠的手指在桌面上有節奏的敲擊,霍時英也張口問了一句:「韓大人能告訴我當今聖上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韓棠皺眉望過來,霍時英截斷他即將要出口的話:「韓大人可知,涼州兵馬總督霍真一路南撤搶了三洲豪族的糧倉錢庫,現在他還打算搶江淮。」

  韓棠的瞳孔微縮,盯着霍時英電光火石之間所有的思路瞬間貫通,涼州軍撤退,霍真搶糧,兩月之間如此多的朝廷軍隊這麼快速的就集結在了揚州,這是以天下為局,下的多大的一盤棋,他豁然站了起來,來回焦躁的走了幾步,最後走到臨河的窗戶前,長長吐出一口氣,似乎又平靜了下來,似乎也只能如此了,國家不是沒有錢,只是錢都不在國庫里,怪不得皇上要派他來,怪不得霍時英要問當今聖上是個什麼樣的人。

  揚州不能亂,這裡是都城的最後一道防線,也是整個帝國的最後一道防線,皇上需要知道霍真的態度,而霍真是皇上手裡的刀,這刀用完了是棄是藏也真的完全取決於皇上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可這又讓韓棠如何回答,他雖算是天子近臣,當今聖上喜歡啟用新人,他剛入朝為官時,當時還是東宮太子的聖上就曾用過他,也讓他在那時就無意中站到了皇上的隊伍里,但是聖意難測,他還不算是皇上最近的近臣,怪不得韓林軒會說他此後是入閣拜相還是六部徘徊端看此一役了。

  霍時英看過的來的目光灼灼,韓棠幾經躊躇方道:「其實皇上是治世的英主,他識人善任,胸有鯤鵬,溫文爾雅,登基三年至今朝中局勢依然安穩。」

  霍時英垂下眼皮,難掩失望之態,治世英主就不是一個平庸無能之人,識人善任說明有很好的政治眼光,胸有鯤鵬,說明他有胸懷天下之志,溫文爾雅,說明他善於忍耐自控力強,登基三年朝中局勢沒有大的變化,說明他至今沒有施過雷霆手段,圖窮匕首見的真性情至今沒有人見過,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沒有人真正的知道。

  片刻後再抬頭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具是目光複雜,心中各是不同的滋味。

  當晚臨近深夜,霍時英才和韓棠在茶樓分手,約定第二天見面,各自回去睡覺了。

  第二日清晨,霍時英和霍真兩人住的東西廂房幾乎同時傳出動靜,兩人都是當兵的,作息差不多,霍時英洗漱完去給霍真請安,一起吃早飯的時候果然裴太守的請柬到了,當時霍真從侍衛手裡接過燙金的請柬翻開看了一眼就隨手扔在了一邊,鼻孔里還隨之「哼」了一聲,及其的不屑。當時霍時英就坐在霍真的下首處,看了她爹一眼,什麼也沒說,也沒問。

  吃過早飯,父女倆各自都有事情要忙,霍時英要帶着韓棠去巡營,不管怎麼說他是涼州巡察使,這個時候涼州軍營里是什麼情況他要知道,霍時英昨晚上就答應了他。至於霍真,他的事情更多,父女倆是前後出的家門。

  霍時英到韓棠下榻的驛站時天色才剛大亮,江淮之地天氣潮濕,初冬時節,清晨往往會有些霧氣,空氣仿佛隨手一抓就能攥出一汪水一樣。

  霍時英站在驛站的門口,遠遠看見韓棠穿過庭院向她急步走來,韓棠還是一身湛青色的長衫,外面罩着同色的斗篷,斗篷領口嵌着一圈雪白的兔毛,髮髻間插了一根木簪,整個人看着樸素而清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