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出玉門 - 第25章

尾魚

  葉流西把雜誌扔到一邊:「有話直說。」

  「西姐你能不能幫我?我不想死,這個地方……這個地方……」他畏縮了一下,聲音都小下去了,「有問題,處處都邪乎,肯定要出事……」

  葉流西打斷他:「就是要我罩着你唄……那你能給我什麼?」

  肥唐咽了口唾沫:「隨便你說,讓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你就當我是個跟班,有什麼都讓我做。」

  「為什麼找我啊,這裡這麼多人,論關係,你跟昌東更熟吧。」

  「我都看過了,灰八人最多,但就是抖抖威風,空架子;孟今古是個老粗,沒什麼腦子。靠得住的,就你和東哥,但東哥,我知道他的能耐,你的我不知道……押一個,我就押你。」

  葉流西盯着肥唐看:他脖子上青筋暴起,又冷汗津津,嚇得都快尿褲子了,居然也沒耽誤心機謀算。

  她笑起來:「這樣,肥唐,我點撥你一下。」

  說着,伸手示意了一下幾個營地:「這裡這麼多人,萬一出事,只能選一個帶出去,我會選昌東,不是因為我跟他多有情分,而是因為他最有用。」

  「我有七成活命機會的話,再加上他,可能會提到九成。」

  「你說情願當我的跟班,打個不恰當的比方啊,不是侮辱你——如果現在安全太平,養條聽話的寵物狗當然挺好,處處順你心意;但如果危機四伏,你也希望自己腳邊跟着的,是滿嘴獠牙的狼狗吧?」

  「你看看你自己,像只沒爪子的雞,對我有什麼用?排個序的話,昌東之後,我選灰八,他夠狠,灰八之後,我選孟今古,他至少有力氣,你呢?」

  她伸出手,拍拍肥唐被摑得微腫的臉:「我也覺得這個地方會出事……也許第一個死的就是你……」

  肥唐喉結滾了一下,身子都僵了。

  「不過也不是沒希望,想突破狼群,得比狼更狠,不想死的話,就拼命把牙長出來——到那個時候,你不用投靠我,也許我還要挖空心思去拉攏你呢。」

  ——

  近傍晚的時候,Simon團隊的拍攝告一段落,灰八的四組人也先後返回。

  看灰八的人歸來如同看戲,麻袋癟着出去,又癟着回,回來一組垂頭喪氣,再回來一組罵罵咧咧。

  唯有往西去、豁牙領隊的那組,雖然麻袋也是空的,但幾個人的表情都有點微妙,人也成了鋸嘴葫蘆,不聲不響就進了帳篷。

  昌東回來得最晚,車子開進來,正是飯點:灰八的營地大鍋燒灶熱氣騰騰,孟今古那頭則是城裡人式的氣罐小灶……

  至於葉流西,她根本沒做飯的打算,裹着棉衣坐在帆布椅上,邊上亮着營地燈。

  下車一問,才知道灰八來過了,還是照例,待會會差人送飯過來。

  昌東的這一天,兩三句話就向她交代了:「沒什麼收穫,肥唐說的車轍印我也去看了,他沒撒謊。另外,有件很怪的事他沒看出來……」

  之前,昌東覺得自己進來時的車轍印是天然的路線,只要循着走,就不會出錯——然而事實是,往外開了一公里多,他的車轍印就已經沒了。

  「肥唐大概沒細看,覺得車輪胎印都一樣,但我的胎是定製改裝的,胎紋不同——開出沒多遠就斷了,斷得很突然,一點痕跡都找不出,剩下那些繞彎的車印,我感覺……不屬於這個營地任何一輛車。」

  暗影里,有個人忽然顫了一下,昌東細看才發現是肥唐,團頭抱腦地縮在營地燈的背光面——昌東起初還以為是塊石頭。

  他沒好氣:「你縮那幹什麼,不會坐到亮點的地方嗎?萬一再被拽走了,都沒人看到。」

  肥唐也不吭聲,一副任人呵斥的樣子。

  葉流西權當肥唐不存在,她示意了一下灰八的營地:「他們今天應該有大收穫。」

  「灰八告訴你的?」

  葉流西搖頭。

  她問過灰八,他回答說:這一天白忙,一枚古錢都沒撿到。

  但葉流西多少了解灰八的脾氣,如果真的一無所獲,早就罵娘罵得全營地都聽到了,現在非但沒罵,心情還挺好,這會是沒收穫?

  更何況,她問灰八今天吃什麼,他回答,開葷,煮胡蘿蔔羊湯。

  開葷呢。

  昌東沉吟了一下:「如果他們找到的是錢也就算了,就怕是什麼奇怪的東西……」

  「他不承認,我也沒辦法。要不然晚上把他揪出來,我打到他說。」

  昌東苦笑,到葉流西這,好像沒什麼是「打」解決不了的,他說:「這樣也不太好……」

  但怎麼樣才好,他也沒具體的想法。

  倒是肥唐,干坐了一會之後,不聲不響起來,拎了行李,又往灰八的帳篷去了。

  剛到門口就被灰八的人攔下了,豁牙的聲音最響:「呦,你還在啊,我以為你回家找你媽抱抱去了呢,就你他娘的蚊子膽,滾遠點吧。」

  眾人一陣鬨笑。

  昌東聽見了,猶豫了一下,想把肥唐叫回來,葉流西沒讓:「別,隨他,各人有各人的造化。」

  就聽肥唐扯着嗓子吼:「怎麼了啊,是不是我給你們指的道讓你們來的,啊?膽兒小怎麼了?我一個倒騰古玩的,我他媽會看就行了,就這雙眼,隨便一個東西拿過來,我認得出是哪朝的、值多少錢,你能嗎?」

  豁牙居然沒話說了,過了會,不知道裡頭的人說了什麼,帳門掀起,肥唐居然被放進去了。

  ——

  跟前一晚一樣,吃完飯不久就起風,風一起,所有營地立馬不見人,進帳的進帳,上車的上車。

  車裡空間逼仄,不適合刻皮子,昌東拿冊子墊了紙,用描線筆細細起稿。

  葉流西悶壞了,離慣常的入睡時間還早,她又沒消遣,除了間或打擊昌東。

  ——你整天刻、刻、刻,有這功夫,不能鍛煉身體嗎?

  ——昌東你沒什麼朋友吧?也是,人孤僻,愛好也古怪。

  ——一個皮影3000多刀,你已經近視了吧?等你老了,你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昌東任她說,偶爾從後視鏡里看她,她真是無聊至極,一會盤腿,一會躺下,後來終於安靜下來,自己拿個眼線筆在那描眼線。

  描好了,湊到昌東面前,手撥開頭髮,頭往邊上一側,說:「你看。」

  她居然在眼角處畫了只蠍子,行筆纖細,螯足高舉,整隻蠍子隨着她眼睫的輕眨微顫,簡直像是真的。

  習慣使然,昌東下意識說了句:「蠍尾有勾針,再勾長點,會更好看。」

  「是嗎?」葉流西順手把眼線筆遞給他,「勾。」

  昌東接過筆,眼線筆是液體的,刷尖吸飽了墨色,勾畫不能手抖,否則痕跡會歪拖。

  他低下頭,看到她長睫根根翹起,睫根水潤。

  車窗上忽然傳來篤篤敲聲。

  撳下窗,居然是肥唐。

  他凍得哆嗦,衣領豎起,一張臉恨不得埋進去:「東哥,灰八他們今天,挖到個棺材……」

  也不是挖,據說是豁牙和同伴一語不合打起來,拿鐵杴互砍,一個失手,鐵杴把灰白色的雅丹土台硬生生豁下一塊,裡頭黑黝黝的,居然露出棺材的一個角!

  「說是人手少,挖得進展太慢,回來合計了下,連夜又去了……還給我看了手機拍的棺材上的畫,問我是什麼年代的,我偷偷拿藍牙轉過來了,風格看,有點像漢代的畫像磚……」

  他從兜里把手機摸出來,遞給昌東看。

  圖片一放大,像素就嫌渣,這種畫法,人都是輪廓古樸的墨塊,沒有細節勾勒表情,一切情態只能用肢體表達。

  昌東依稀辨出,畫的是行路圖,上頭的人個個身披枷鎖,有人艱難前行,也有人……扭曲着倒地。

第26章

皮影棺

  白龍堆的怪事,一定不是無關緊要的,昌東問肥唐:「灰八他們都去了?」

  「都去了,悄悄走的,不想讓人知道,大帳里留了兩三個人看家,我說我撒尿,溜出來的……東哥我回去了。」

  昌東叮囑了句:「晚上要小心點,這裡不是很太平。」

  肥唐嗯了一聲,縮着脖子走了,沒敢看葉流西,被她教訓了之後,他總有點怕她。

  昌東轉頭看葉流西:「看看去?腳好走嗎?」

  葉流西已經提了刀在手上:「不好走又怎麼樣?你又不會背我,我自己克服吧。」

  昌東想笑,又覺得她說得也對:誰大半夜的跟蹤別人,背上還背一個啊。

  ——

  晚上不比白天,不好查看地上的痕跡腳印,灰八他們走了有一陣子了,出了營地,一時不知道往哪個方向追,昌東說:「你等我一下。」

  他環視了一下身周,幾步衝到一個土台邊,長臂上攀,腳下借力,身子輕得很,幾個縱竄,就站到了土台頂。

  葉流西仰頭,看到他往各個方向查看,然後放低重心,很快滑竄下來:「這邊。」

  灰八他們走得並不快,一路晃晃悠悠,沒幾分鐘,兩人就吊上了尾,並不靠近,只遠遠跟着。

  葉流西這才問他:「練過?」

  昌東沒立刻反應過來:「什麼?」

  葉流西伸出手指,比劃了個往上的動作,說:「咻……」

  「玩過一陣子跑酷,說到打架的功夫,只是二流,比不上全國三屆武術冠軍。」

  全國三屆武術冠軍……

  葉流西覺得挺耳熟的,她肯定在哪聽過。

  灰八他們停停走走,偶爾在土台邊找記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這裡的風更猛,雅丹群間穿梭回流的怪聲也更詭異,葉流西幾次回頭去看,冒出個想法,心裡毛毛的,覺得光嚇自己不好。

  「我給你講個恐怖故事啊。」

  昌東緊盯着前頭的人,隨口應了聲:「嗯。」

  「有一男一女,深夜去跟蹤一隊人,男的速度快,女的落在後面,跟着跟着,女的突然被什麼東西拖走了!但男的不知道,還一直往前跟……」

  昌東猝然停步,葉流西沒留意,險些撞上他後背。

  她嘖嘖:「是不是怪嚇人的?還有更嚇人的,就是男的身後一直有人跟着,他還以為是那個女人,但其實不是……」

  「手。」

  「哈?」

  昌東伸手出去,和她掌心對覆,然後握住:「我膽小,我怕待會身後跟的真是亂七八糟的東西。」

  葉流西的目光從兩人交握的手上掠過:「說到手,我又想到一個,就是男的一直拉着女人的手,其實……」

  昌東狠攥了一下她的手。

  她終於不講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