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出玉門 - 第44章
尾魚
昌東說:「起來吧,給你留了飯。」
他繼續忙自己的,但她一起來,營地就不安靜了,心也靜不下來,舒懶腰,走動,刷牙,洗臉,哪都是她。
末了還捧着飯盒挨着他坐:「昌東,你用我做模子刻個皮影唄。」
昌東說:「皮影不寫真。」
皮影,妙就秒在那份失真的格調。
葉流西嘆氣,自己拿勺子撥飯盒裡的粥:「故事裡說,術士招來的魂其實是李夫人的皮影,怕漢武帝看出來,所以堅決要隔道簾——這漢武帝是不是傻啊,皮影都不寫真,人物線條那麼誇張,他還能傷感地哭了……」
昌東說:「也許人家的皮影更高級點……」
有車聲傳來,引擎音一入耳,他就聽出來了:「肥唐回來了。」
——
肥唐帶回來那幾個篆字轉簡後的結果——
流西骨望東魂。
昌東沒說話,一時間他沒頭緒,葉流西也沒吭聲,六個字,她居然占了兩,而且,她的特殊之處不應該是血嗎,怎麼骨也跑出來了,這是幾個意思,全身都是寶?
肥唐一路琢磨,已經看出點意思來了:「東哥,其實這個前後很對仗的,你看啊,『流』和『望』,是動詞;西對東,骨對魂,而且啊,你倒着念一下,也完全對仗……」
倒過來是……魂東望骨西流。
肥唐說:「跟那些披枷進關的人是不是剛好合得上?人被流放,等於骨頭被流到西邊去了,但是魂是一直往東的,葉落歸根呢,估計一直想回來。」
是這個理,但似乎又不會這麼浮於表面。
葉流西沉不住氣:「在這猜破頭,也不如親眼去看,反正我決定了,你也決定了,就今晚好了。」
肥唐莫名其妙,又覺得氣氛詭異,頓了頓小心翼翼:「東哥,你們決定了什麼啊?」
昌東說:「我們可能找到了進玉門關的通路了。」
肥唐哦了一聲。
這態度出乎昌東的意料:「你要進嗎?」
肥唐說:「進唄。」
他掰着手指頭假設條件:「如果只你和西姐進,把我們都撇了,丁柳肯定要抓住我逼供,我能有啥好下場?如果你和西姐帶着丁柳他們進了,只撇下我,丁柳肯定也不答應,我是進去鑒寶的專家,現在要進關了,我跑了,她能讓?」
「反正,」他一副挺委屈的樣子,「你和西姐罩着點我唄。」
——
下午,丁柳他們也回來了,聽說要進關,一口答應,即便昌東提醒說可能有危險也無所謂,丁柳甚至說了句:「終於能來點刺激的了。」
昌東吩咐他們:「至少帶兩天的乾糧、緊要的裝備還有趁手的傢伙,到時候都坐我的車。」
丁柳不高興:「為什麼?只有你的車能進關嗎,五個人乘一輛,太擠了。」
昌東說:「不是只有我的車能進關,是只有流西開的車能進去——除了她,我們都是貨。」
這是最保險的推測,那個神棍說「從來沒聽說誰進去過」,傳說故事裡,胡商也是跟着跟着,忽然失去了目標,風沙觸手又會驅趕那些誤入的人……
這關門,恐怕是認人的。
——
日落前,一切準備就緒。
昌東沿着早前做的記號,一路把車開到那個土疙瘩做成的箭頭前。
這裡雅丹林立,地面起伏不平,更讓人不安的是:之前天黑的時候沒看清楚,前方不遠處,雅丹土台高達20多米,而且龍身橫亘近百米。
昌東就在這裡停車,推開車門,把針管里事先抽好的血推滴下去。
丁柳有點莫名,不知道為什麼要開到這種地形的絕處:「然後呢?」
昌東說:「等。」
……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起風了。
這一次,風沙比任何一次都大,狂暴的風聲似乎是在地面卷掃,車窗嗡嗡震響,有白色的光道閃爍不停——這是大風和雅丹中的鹽磷元素相撞而產生的自然現象。
光影變換,風聲嗚咽不絕,把整個車子周圍映襯得如同鬼蜮,昌東下了車,和葉流西交換位置。
葉流西手握緊方向盤,睜大眼睛往前看,設想里,會看到巨大的門洞,但沒有,只有雅丹。
又一陣大風飈過,幾噸重的越野居然車身打飄,丁柳有點害怕,問:「車子會被風掀翻嗎?」
昌東沒有回答,他閉上眼睛,身體貼近座位,去感受車身的震動。
「流西?」
「嗯。」
「最大的風,是從前頭來的。」
前頭是20餘米高的雅丹,按照以往的紮營原則,那該是擋風的。
葉流西的心猛跳起來,說了句:「抓穩了。」
她踩下油門。
車光映處,矗立的雅丹土台如同迅速撲車的巨獸,丁柳尖叫起來:「幹什麼!你這是自殺!自……」
來不及去拉葉流西了,丁柳驚恐地瞪大眼睛,只覺得全身的血直衝上臉——
預想中的的碰撞沒有發生,車子狂飆不停,直到忽然有個人影直撲到車前,被撞飛出去。
葉流西猛然剎車。
風聲消失了,一時間也辨不清周遭是個什麼環境,一車的人驚魂不定,滯重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葉流西解開安全帶:「我剛好像撞到人了……」
她伸手去開車門,昌東一把抓住她的手,低聲說了句:「先別。」
他關掉車燈。
外頭一片漆黑。
車頂傳來哧拉的聲音,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爬,過了會,那個東西壁虎樣爬到昌東一側的車窗上,精瘦,碩大的頭顱生硬地吱呀轉着,按在窗上的手,如同醫院放射科cr膠片拍出的手骨,指節森然。
第44章
荒村
車裡死一樣靜,連呼吸都屏住了。
那個東西還在爬,從側窗爬上了車前的擋風玻璃,手足拖過的地方,留下粘液似的拖痕。
這個角度看,是個人形,卻分外瘦,像是骷髏上裹了層皮。
葉流西的聲音低得像耳語:「我們都不動,它會自己離開嗎?」
昌東低聲回答:「試試看吧。」
肥唐聽到自己牙齒磕碰的打顫聲,怕遭人嫌,趕緊死咬牙關,身邊的丁柳窸窸窣窣,在挎包里掏着什麼,高深低聲問了句:「找什麼?」
「乾爹給的,槍。」
原來有槍啊,肥唐安心些了。
昌東回頭,吩咐了句:「別開,你不知道外頭這東西有多少,萬一傷了車,又引來更多的,就麻煩了。」
日!還會有更多?肥唐手心都出汗了。
就在這個時候,那個東西忽然抬起頭,再然後,頭如擺錘,向着擋風玻璃狠狠砸過來。
昌東吼:「開車!」
車燈剎那全亮,葉流西油門踩到底,車身直飈出去,那東西嗷嗚一聲,先撞上擋風玻璃,又從車前蓋上滾翻下去,肥唐一聲痛快的「去他媽的」還沒出喉,就見一隻枯手從車前抓出,那東西又翻上來了,整個身子似乎粘在車前蓋上,左甩右甩,就是甩不出去,而且還不斷往上爬,爬到近前時,驀地抬頭。
正面相對,獠牙森森,尖利的牙齒間浸血色,還在不斷往下滴涎水。
葉流西大罵:「操。」
煩躁之下顧此失彼,對付不了這玩意又沒法專心看路,前方突然又有黑影,她急打方向盤,昌東側身扶住方向盤,說:「我來開。」
葉流西鬆開手,兩人在疾馳搖擺的車上快速換座,昌東這頭剛坐定,她已經抽出刀,一把撳下車窗,手抓住防撞杆,半個身子探出去。
那東西似乎察覺了,猛然轉頭,速度極快,向着側面急速撲爬。
昌東猛打方向盤,吼:「抓住她!」
高深、丁柳和肥唐居然同時聽懂了,說時遲那時快,三人幾乎是一起往前撲,高深抱住了葉流西的腿,肥唐來不及反應,抱住了高深的腰,丁柳撲了個空,又跌回到后座。
車身猛甩,那東西抓攀不穩,葉流西正被晃得暈眩,忽然看見一隻枯手就在眼前,想也不想,一刀劈斬,瞬間又被拽回車裡。
丁柳急回頭看,那東西砸滾在地上,車速不停,很快落在背後看不見了。
……
車子急速向前,車裡一片靜,眼前人疊人,人抱人,好生滑稽,丁柳一個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笑聲里,幾個人各歸各位,車窗外,靠近後視鏡的地方,兀自粘着一隻斷手,隨着車身的晃動顫顫巍巍。
葉流西拿刀背將斷手砸落,然後撳上窗。
車外歸於寧靜,車光照處,是看不到盡頭的戈壁灘。
昌東再開了一段之後,停車。
幾個人或歪或靠,都不想說話,過了會,丁柳問:「吃糖嗎?」
她拆了袋彩虹糖,每個人分了兩顆,葉流西正嫌嘴裡沒味道,糖送進來抿住,甜酸氣直衝腦門。
昌東說她:「太魯莽了。」
葉流西翻他白眼:「本能反應……還說呢,差點把我腰給甩斷了。」
丁柳問:「那是什麼東西啊?」
又不安地回望:「不會跟上來吧?」
肥唐腦袋倚着車窗,目光呆滯,喃喃說:「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