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出玉門 - 第45章

尾魚

  高深突然想到什麼:「咱們還在白龍堆嗎?」

  ——

  顯然不在了,否則以剛剛的直闖狂飆,形同自殺,早撞上無處不在的雅丹土台了。

  昌東說:「可能已經進關了。」

  剛進來就吃了一記下馬威,也不知道那東西什麼來歷,肥唐反應過來:「那……東哥,那個門呢?」

  昌東留心了一下車外的動靜,確信沒什麼異樣,打開車門下車。

  不知道門在哪,四面都是粗砂礫石的荒漠,很遠的地方有起伏的戈壁山,山頂尖上蹭着一牙月,邊上有稀淡的雲擁靠,驚險之後,心裡居然生出無限溫柔意味來。

  昌東說:「暫時找不到門,走一步看一步吧。先原地休息,我檢一下車。待會先找路,有水就有綠洲,有綠洲就會有人。」

  如果關內真的有活人的話,只能住在綠洲附近。

  沒人有異議,這裡四面平,有異動的話會看得很清楚,高深爬上車頂,主動放哨。

  昌東檢查車子,車子最怕這樣飈闖,加上那東西從車底爬到車身,不檢一遍不放心。

  丁柳倚着車屁股抽煙,有風吹來,乳白的煙氣裊裊飄到高處,高深看見了,悄悄拿手去攏,攥緊了送到面前,除了味道,什麼都沒有。

  葉流西拿手電照自己的刀,西瓜刀終究是切西瓜的,砍不了別的硬物,那一刀過後,刀刃都卷了邊。

  她往外走了幾步,想找塊石頭來磨,可惜滿地都是土疙瘩,不由心生憋悶,一腳踢飛兩塊。

  身後傳來腳步聲,是肥唐囁嚅的聲音:「西姐。」

  葉流西從地上撿起塊骰子大小的石塊,生硬地去磨卷了邊的刃:「知道你想回去,但現在我也找不到門。你放心好了,真有危險,我會儘量顧着你的。」

  她不作擔保,只說儘量——世事難料,給別人給自己,都得留點餘地。

  肥唐說:「不是,西姐,其實我也不傻。剛那種情況,再多來幾隻,你們顧自己都來不及,哪還有精力顧我啊,換了我,也先顧我自己啊,我懂的。」

  葉流西有點意外,她一屈指,把那塊不頂事的小石塊彈出老遠:「那找我幹嘛?」

  肥唐耷拉着腦袋,蔫蔫說了句:「不想死,又不知道該怎麼辦,想變強,也來不及了。」

  葉流西說:「怎麼會,就三步。」

  昌東檢好車子,過來招呼兩人上車,恰聽到這番對答,不由停下,想聽聽怎麼個三步法。

  葉流西像個洗腦的,說:「首先,心理上要覺得自己很強。」

  「管你是不是弱雞,你都要認為自己很強,不管別人怎麼看。」

  昌東覺得,葉流西從心理上,一定覺得自己很有錢。

  「其次,裝。哪怕你不強,你也要裝出氣勢來。雖然你不能打,真得逼上梁山,抱着頭等人打嗎?你也要吼、撕、掐、抓、踹,兩軍對陣為什麼要比擂鼓,聲勢可以嚇走人,懂嗎?再說了,真打不過,抓他一臉血道道也好。」

  「第三,真強,就三步。」她拍拍肥唐的肩膀,「你至少能速成兩步,強不到一百,也能強六十呢。」

  她提着刀往回走,一抬頭看見昌東:「幹嘛?」

  昌東說:「沒什麼……我挺服氣的。」

  ——

  再次開車出發,昌東目的很明確,儘量往紅柳、駱駝刺多的地方走。

  沙漠裡斷水的旅人,有個找水的秘訣,就是從紅柳根處往下挖,往往能挖出水來,這就說明底下有暗河,而暗河,都是由明的水道而來。

  一路行進,倒還順利,中途路過一小片胡楊林,昌東打着手電下車去看,胡楊樹枝椏雖然光禿,但是樹底下積了不少黃葉,一算時間,關內關外如果季節相同,現在也的確是胡楊落葉的時候。

  這些樹有水供養,是活的,看來大方向沒錯。

  又開了了一段,葉流西忽然指向遠處:「看!」

  黑魆魆的一片,高低錯落不平,雖然辨不清是什麼,但一定不是樹。

  再往前些,昌東幾乎可以篤定,那是個村子。

  能看到屋子的輪廓,都是矮小的平頂,這是戈壁地區屋子的特點:無須排雨,還可以在屋頂晾曬東西。

  車子漸近,這村子不大,地勢高低不平,平地、坡上,都建有麥秸拌泥黃土夯牆的破屋,統共只十來間,有的門戶大開,有些已然半塌,車光掃過黑洞洞的村道、牆根叢生的兔兒條、還有村口一棵六七米高的沙棗樹。

  昌東把車子停到村口處,為了聽察動靜,暫時熄火。

  車子沒了聲響,周圍反而安靜得近乎可怕,這個村子,像是被人遺棄,雞狗都沒剩下一隻。

  丁柳低聲喃喃了句:「荒村啊。」

  高深想開車門,昌東說:「先別,不正常。」

  高深愣了一下:「怎麼說?」

  昌東指那棵沙棗樹,還有其它的灌木:「能長這些,說明這周圍自成生態,已經是個綠洲了。戈壁沙漠裡,綠洲太珍貴了,你想找活的東西,人也好,動物也好,只能在這。」

  但是,這裡安靜得……太異樣了。

  丁柳忽然想到什麼:「那剛剛那個怪東西,算活的嗎?它會不會……也奔這兒來?」

  肥唐看一座座黑漆漆的屋子,頭皮發跳:「又說不定……已經藏在屋裡了呢?」

  昌東說:「那東西,好像沒這個智商,有這種智商的話,就不會往行駛的車上撲了。」

  他觀察了一下村子,指了指半坡上一間看起來大而齊整的:「我們得先找地方歇腳,定下來再說。」

  他把車子開上半坡,在門口不遠處停下,下了車之後,先不急着進,讓高深撿了幾根木棍來,自己拿剪刀剪了件棉t的後幅,扯成布條,浸了汽油之後綁到棍頭上,拿打火機小心地點燃。

  火焰騰起,一時間空氣燙熱嗆人,丁柳奇怪:「不是有手電嗎?」

  昌東說:「有些東西,怕火,但不怕手電。」

  丁柳心頭咯噔一聲,趕緊接了過來。

  昌東和葉流西先進,肥唐和丁柳在中間,高深殿後。

  院子裡七零八落,水缸倒翻,柴火亂堆,凳子、積灰的鍋碗扔得到處都是,丁柳鬆了口氣,正想說什麼,忽然看到靠牆堆的柴火後頭好像有什麼動了一下,嚇地大叫:「那有東西!」

  話音未落,那堆柴火忽然四下散跌開,盡數朝幾人身上砸落,混亂中,只看到有條人影竄出,幾乎是與此同時,水缸口的破蓋被踹倒,一團黑影直撲昌東,屋頂也有異動,蓋草掀起,綑紮的秸稈往下亂扔,煙塵四起,一時間亂作一團。

  葉流西想都不想,幾步跨上缸沿,借勢扒住屋頂上攀,眼見那人影就要跳下去,一個掃腿將那人掃翻,就勢拿膝蓋頂住,伸手摁住頭時,下意識叫了句:「這是人!」

  昌東這裡也把人放倒了,火把映過來一看,居然是個十三四歲的男孩,穿着老土的運動衣,一臉鍋灶灰,驚恐萬狀。

  然後……

  院子裡只余肥唐的怒吼聲。

  所有的火把一起照過去。

  肥唐正與人扭打成一團,真是狀若拼命,又踢又掐又踹,那個和他打成一團的人,辮髮散亂,居然是個20出頭的姑娘,脖子上被抓了幾道血道子,看那個架勢,已經快哭了。

第45章

荒村

  火光下,肥唐看清和自己廝打的居然是個女孩家,愣了一下。

  那姑娘趁勢一巴掌扇了過來,肥唐大怒,一聲吼——

  沒下文了,昌東過來,幾乎是把他揪開的,那姑娘趁勝追擊,又爬起來踹了他一腳,直到丁柳火把往中間一插,冷着眉眼問:「還有完沒完啊?」

  那姑娘不說話了,嘴角腫起,衣領也被肥唐扯歪了,饒是如此,還是能看出長得白淨秀氣,穿毛衣、牛仔褲,褲邊已經散了線,毛毛絮絮,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時尚款。

  昌東抬頭看,屋頂上,葉流西也揪着那人站起來了,那一個,是頭髮花白的老頭。

  這真是……老弱婦孺。

  昌東皺着眉頭看那姑娘:「你們這……什麼意思啊?」

  那姑娘眼皮都沒抬,說話很沖:「沒什麼意思,都說開鐵皮車的不是好人,我們怕還不行啊?」

  又斜眼瞥燃得正旺的火把:「把那玩意兒滅了行嗎?把人架子招來,大家都別活了。」

  昌東心裡一動。

  能說出「鐵皮車」、「人架子」這樣的話,看來是關內人,他沒心理準備這麼快兩相遭遇,看長相沒什麼差別,穿着雖過時,倒也不隔代跨代,一時把不准問話的尺度,又不想暴露自己是從關外來的……

  他看了一眼葉流西,溝通這事,估計要交給她了。

  ——

  火頭都踩滅了,餘燼的細煙飄不出牆,到半空就被風吹散了。

  那姑娘一聲不吭,自顧自拿手梳頭髮,重新編辮子,打圈盤起,拿卡子別在頭上,乍一看,像菩薩編的盤塔辮子。

  身邊一左一右,坐老頭和小男孩,表情都是木的,一臉的任人宰割。

  葉流西過來,一腳踢正一個倒翻的板凳,拍掉灰坐上去,刀往身側一插:「你們三個,推舉個代表出來,放心,就聊幾句,然後各走各路,誰也不為難誰。」

  沒人吭聲,過了會,那個姑娘抬眼看她:「真的?」

  葉流西說:「你們老的老小的小,都不夠我一個人打的,想為難你們,早動手了。現在和和氣氣跟你們說話,這叫誠意,懂嗎?我一般都先拿誠意換誠意,換不來,才動刀。」

  那姑娘咬了咬嘴唇,頓了頓說:「我叫阿禾。」

  她指那小男孩:「這是薯條。」

  又指那老頭:「他是算命的,叫老簽。」

  葉流西問她:「大半夜的,你們不睡覺,在破屋裡躲着幹什麼?」

  阿禾說:「誰不睡覺了?我們是聽到動靜,出來看,誰知道你們直奔着來了,我們就躲……」

  葉流西不動聲色:「原來是在睡覺啊……在哪睡啊?」

  阿禾察覺到說漏了嘴,立馬不吭氣了。

  昌東心裡約略有了數,他走過來,拔起插着的刀,遞迴給葉流西:「行了,別嚇到人家。」

  又看阿禾:「一場誤會,你們走吧。」

  阿禾一愣:「這就讓我們走嗎?」

  昌東笑了笑:「是啊,我們又不是壞人。」

  阿禾遲疑着拉薯條起來,試探性地往外邁步,昌東側身讓路,絲毫沒有要攔的意思。

  阿禾趕緊招呼老簽:「算命的,發什麼愣啊,走啊。」

  三個人,連走帶跑,很快出了門。

  肥唐看傻了眼:「東哥,這就讓她們走啦?她們關……關內人哎,你倒是多套點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