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出玉門 - 第48章
尾魚
昌東心裡迅速估算出損失和彌補方案。
還好,人架子算是嘴下留情,車上有隻備胎,那就還有三隻能用……他的是改裝車胎,估計全關內都沒有同款,剩下的那隻,縫針、緊線、補胎膠、塞棉被,什麼法子都來,硬補吧。
他說了句:「估計是來踩過點了,有點智商,知道毀輪子,讓我們走不了。」
肥唐磕磕巴巴的:「那……東哥,修得好嗎?我們來得及走嗎?」
昌東問他:「走到哪去?我們走了,阿禾她們怎麼辦?追根究底,這是我們招來的。」
更何況,那第四隻胎,能不能補得成、補了能跑多遠、往哪跑,都還是未知數呢。
肥唐不吭聲了。
昌東拿了工具箱下來,取出千斤頂和十字扳手拆胎,高深挽起袖子過來幫忙,葉流西猜到昌東想幹什麼,吩咐肥唐:「找個地方,好藏這些東西。」
車子太大,沒地方藏,能拆的先拆掉,人架子再來,單留個車殼子讓它啃吧,可不能再廢重要的零件了。
院落里那幾間房都塌壞得不成樣子,肥唐找了坡下的一間,門牆都還妥當,昌東一樣樣地從車上往下拆硬件,肥唐和丁柳也就一趟趟地跑,東西藏好了,拿帳篷布蓋好,又往上頭堆廢木頭、蓬草蓋、破櫥破缸,總之怎麼不起眼怎麼來。
好好一輛車,末了真成了個廢棄的空殼子,能吃能用的物資都卸下來搬進地窖,阿禾張羅着騰地方擺放,瞅了個空子,偷偷對老簽說:「我說的沒錯吧,這些東西,市集上都見不到呢。」
老簽盯着那些東西看,眼神有些異樣。
忙完了已經是午後,昌東和葉流西商量加固門牆,說白了就是多加兩道防禦,院門封住,灶房的門窗也加多欄柵,怎麼都不能讓對方長驅直入。
丁柳興奮得兩頰通紅,聽昌東吩咐的時候,一直嚷嚷着「太刺激了」,昌東苦笑,覺得她恐怕已經把柳七的吩咐、以及在乾爹面前掙表現什麼的給忘到腦後去了。
院落里廢料多,實在不夠就去拆別處房子的門板床板,工具箱裡傢伙也齊全,釘槍、電鑽、線鋸應有盡有,活分下去,每個人都有事忙,阿禾她們也在邊上遞送東西,能幫什麼幫什麼。
正忙到不可開交,丁柳忽然說了句:「那是沙塵暴嗎?」
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天邊一道赭黃的沙牆正快速往這個方向移來,昌東嗯了一聲,提醒了句:「拿衣服包住頭臉吧,注意防風,實在風大,就進屋避避。」
總得在天黑前把活做到七七八八,依着阿禾的說法,半夜人架子就該出窩了。
沒過多久,沙塵暴的前哨就到了,天色陡暗,風吹得人立不住腳,昌東抬頭去看,半天上沙雲滾滾,估計沒幾分鐘,遮天蔽日,天就會瞬間全黑了。
無意間轉頭,忽然發現,忙活的只是自己這頭的人,阿禾、薯條、老簽都不見了。
電光石火之間,昌東忽然冒出一個念頭,大吼:「回地窖!馬上回去!」
話音未落,半空里一聲怪叫,一條枯瘦的人影幾乎是從牆外彈撲進來,直直撲向丁柳,高深眼疾手快,把手裡的工兵鏟砸砍過去:「小柳兒,小心!」
那人架子被砍個正着,一聲嘶吼,在地上打了個滾,迅速又翻起來,後背上插着鏟尖,緩緩回頭,高深操起手邊一截木頭,吼:「來呀!」
昌東還沒來得及說話,忽然聽到肥唐帶着哭腔的聲音:「進不去,東哥,地窖被封了!」
來不及看地窖了,房頂上已經翻上了四五條人架子,四肢並用,速度飛快,不分先後,一齊向着內院撲進來。
昌東吼了句:「別管地窖,顧自己,手邊有什麼用什麼,不拼就沒命了!」
話剛說完,有個人架子已經衝到眼前,昌東想也不想,手中釘槍舉起,向着人架子頭上猛砸,與此同時飛起一腳,將它踹開兩米多遠,那人架子就地一翻,像是察覺不到痛,再次撲來。
院子裡亂作一團,人架子的怪叫、槍響、丁柳的尖叫、肥唐的吼聲、電鑽聲混在一起,震得人耳膜嗡嗡響。
昌東剛躲開人架子那一撲,忽然聽到葉流西的聲音:「昌東,你能比他們快嗎?」
昌東一下子反應過來,扔下手中釘槍,一個飛撲上牆。
他曾經和葉流西說過,功夫只是二流,自己更擅長跑酷,而跑酷的核心,是極限的靈活和快。
要跟獸打架,要比獸更狠,要贏過人架子,得更快。
攀上牆頭之後,昌東一刻不停,一個猱滾上了屋頂,院裡的局勢一目了然。
他大吼:「流西、高深,你們倆定中場,當靶子,互相掩護。」
高深正狠狠摁住一個人架子的腦子往牆上撞,聞聲就往院中跑,葉流西從另一個方向飛奔過來,迅速和他背對背站定。
身後有飛撲聲,昌東單手扒住屋檐邊,身子飛盪到另一側矮牆上:「丁柳,能打冷槍嗎?」
都沒看到丁柳在哪,但能聽到她大叫的聲音:「能。」
「躲到暗處,放冷槍,別傷着自己人。」
說完了,就勢落地:「流西,槍扔給我。」
他極速飛奔過院中,接過葉流西甩過來的槍,迅速回頭,一槍擊中身後飛撲而至的人架子的眉心,順勢又上了破屋的矮牆:「肥唐?」
「啊?」
很好,人都還在,昌東放下心來,覺得布局得差不多了:「有被撂倒的,你負責別再讓它們站起來。」
第48章
荒村
短暫的靜默里,風聲大作,葉流西低聲對高深說了句:「我會保證你背後沒風險,你也得保證我的。」
高深嗯了一聲:「我不行的時候,會提前告訴你。」
這人話不多,有時候幾乎沒存在感,但不知道為什麼,葉流西就是覺得他可信。
她提着刀,向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個人架子嘬了記口哨。
混戰旋又開始,像是從未停過,葉流西刀只向前,從不擔心背後,砍翻一個,迅速轉向另一個,不只防禦,甚至幾度嘗試進攻,有好幾回,旁側有人架子突襲,中途被掠陣的子彈擊翻。
葉流西直覺,丁柳的放槍偶爾走空,或者擊中軀幹四肢,但昌東開槍,從來都是直中頭顱。
她自己做事,會過於浮躁,就像開車時被人架子襲擊,她差點把車開翻,昌東身上有她欠的一個「穩」字,她喜歡到不行,反正她看中的,不占有也得收羅,最不濟,也必須扯上關係。
人架子到底數量有限,並非前仆後繼,地上橫了兩三個之後,局勢開始扭轉,肥唐膽氣也壯了,揮舞着工兵鏟,吼得越來越猛:見空就上,劈頭就砸,撒腿就跑。
葉流西想笑,小兄弟真是好生猛啊。
再次砍翻一個人架子之後,剩下的兩個有了退縮的怯意,天色更黑了,沙子迷得人睜不開眼,葉流西趁着這片刻間隙,幾步衝到工具箱前,打開應急工作燈。
白熾光打出一片帶沙的空地,葉流西無意間抬頭,忽然看到房頂上,昌東的背後,有人架子匍匐着、悄然靠近。
她心頭一震,還沒來得及示警,那條人架子悍然撲住昌東,帶着他一齊滾下房頂,葉流西想衝過去,昌東抬眼看到,吼了句:「管自己的,別亂!」
說話間起肘砸向人架子下頜,翻身躍起,一槍抵住它眉心。
觸目所及,驀地一怔,那人架子抬手打飛他槍,就勢抓他咽喉,才到中途,腰側忽然吃了一記冷槍,身子架不住這衝力,滾翻在地。
昌東站在原地,耳膜處震響,這一剎那,覺得世界急速撤遠,地不在,天不在,只餘一扇光,籠殊途的彼此。
這人架子,是個女的。
長發如草,早已禿得稀稀拉拉,露出大塊慘白的頭皮。
她穿已經撕得破破爛爛的裙子,布條縷縷,甚至難以蔽體,強光映照,能看到污髒之下,那裙子的原色,也許該是緋紅。
皮相不再,骨相陌生,細瘦駭人的脖頸上,戴一條細鏈,晃晃蕩盪。
山茶出事的那個晚上,孔央喊他進帳篷看衣服是否合適,不安地撫着脖子上的項鍊,低聲問他:「這樣搭好嗎?如果拍照,鏈子太細,是不是不太顯?」
他還沒來得及答話,就聽到外頭風瓶亂撞。
……
兩年前的撞音,好像又響起來了,從耳膜鑽進顱骨深處,纏繞穿插,不息不絕……
孔央喉嚨里嗬嗬有聲,利齒呲起,眼珠子帶懾人的一線亮,後背躬突,脖頸轉動間,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作勢又撲。
槍聲又起,只是堪堪打空,子彈擦着孔央的頭皮入牆,孔央被震地一個激靈,中途退步,梗着脖子無比狂躁。
昌東轉頭衝着丁柳吼:「別開槍!」
這才發現,這場廝殺在他怔愣間已經接近止歇,除了高深還在警惕地看高處,提防是否還會有新的人架子攻進來,其它的人都站在不遠處,丁柳正端着槍,被他吼地一哆嗦。
葉流西抬手壓下丁柳的胳膊,看到前方昌東被打飛的槍,過去撿起來,拿手擦了擦,重又插進後腰。
孔央很快撐起身子,腰間中槍,壓根沒有延緩她的速度,肥唐提着工兵鏟,緊張得喉頭髮緊:「西……西姐,東哥怎麼不動手啊?」
葉流西說:「……隨便他吧。」
眼前人影一晃,朽爛裙擺帶出一道虛晃的線,孔央四肢並用,疾奔了幾步跳撲而起,直撞到昌東身前,雙手掐上他脖頸……
丁柳失聲叫出來。
葉流西盯着看,攥緊手中提刀,就在這個時候,昌東伸出手,一左一右控住孔央的頭,朝邊側用力一轉。
頸骨折斷的咔嚓聲分外刺耳,大風掀翻了工作燈,直直的一條燈柱打入半空,昌東站着不動,孔央先還依在他身上,然後緩緩滑脫下去。
葉流西仰起頭,也不知道看哪裡才合適,一時間風沙滿眼,只覺得天大地大,事事艱難。
肥唐湊過來:「西姐,這人架子是女的哎,還穿裙子。」
葉流西說:「是啊,那是……」
她住口了不說。
何必讓人知道眼前面目醜陋的人架子就是孔央。
孔央是個溫柔美麗的姑娘,死在一場意外的沙暴里,沒有後續,如此而已。
丁柳環視了一下周遭,也不知道該跟誰商量:「這些屍體,留着會不會不安全啊?是不是得處理一下?」
葉流西冷冷說了句:「又不是沒別人了,為什麼要我們處理?」
——
高深拿木棍又撬又搗,連踹幾腳,終於把灶口破開個洞。
葉流西在灶口邊蹲下,朝裡頭叫話:「識相的,就老老實實出來,大家還能聊聊。」
等了一會,老簽抖抖索索的聲音傳來:「你……你們別進來,不然,我就把東西都給燒了!」
丁柳氣得臉都白了,葉流西笑了笑,大聲說:「好,我們幫你燒!」
她看高深他們:「燒東西,往裡扔。」
院子裡多的是柴火廢料,肥唐把東西拾掇了攏堆,高深拿打火機點火,火頭旺了之後,丁柳二話不說,摟起燃着火的廢料就往入口裡丟。
不一會兒,底下就傳來嗆咳聲。
高深有點遲疑,問葉流西:「這個……不會出人命吧?」
葉流西冷笑:「難道剛剛,他們不是想要我們的命?」
高深說:「但是,萬一真死了人……總歸是犯法的。」
他剛剛進來,一時還擺脫不了外頭的社會規則:哪怕囂張跋扈如柳七,還一直嚴令手下,別真惹出頂翻了茶壺蓋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