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憂雜貨店 - 第14章
東野圭吾
請堅信到生命最後一刻——這是什麼意思?是說終有一天會夢想成真嗎?為什麼他能這樣斷定呢?
克郎把信塞回信封,放進包里。無論如何,這封信給了他勇氣。
日本的一種火鍋料理,通常食材包括高級的牛肉切片、大蔥、萵苣、豆腐、魔芋絲等。
09
路過的CD店門口,藍色封套的CD堆得像小山一樣。克郎拿起一張,細細品味着喜悅的滋味。封套上印着專輯的名字「重生」,旁邊寫着「松岡克郎」。
終於迎來了這一天!歷經艱辛,他終於成功了。
這是條漫長的道路。懷着堅定的決心,再次回到東京的克郎比以前更加全心投入音樂。他不斷挑戰各種比賽,參加試音,給唱片公司寄試聽帶,街頭演出的次數更是數不勝數。
儘管如此,他依舊默默無聞。
時光轉眼即逝,他漸漸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就在這時,一個偶爾來看他演出的客人問他,要不要去孤兒院做慰問演出。
雖然很懷疑這樣做有什麼用,他還是答應了。
他去的是一所小型孤兒院,裡面只有不到二十個孩子。演奏的時候他心裡很沒底,聽演奏的孩子們也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後來一個孩子開始打拍子,其他的孩子紛紛效仿,最後克郎也加入進來。他感到很開心。
很久沒有這樣打心底享受唱歌了。
從那以後,他就不斷去日本各地的孤兒院演出,擅長的適合兒童的曲目超過一千首。然而到最後,還是沒能正式出道——
克郎疑惑地歪着頭。沒能出道?那這裡的CD又是怎麼回事?不是已經風光出道了嗎?還是憑藉自己最喜歡的一首歌。
他哼起了《重生》,但卻死活想不起歌詞。這也太匪夷所思了,明明是他自己寫的歌。
到底歌詞是什麼呢?克郎打開CD盒,取出封套想看歌詞,手指卻突然動彈不得,無法將摺疊的封套展開。店裡傳來震耳欲聾的聲音。這是怎麼了?什麼音樂這麼吵——
下一瞬間,克郎睜開了眼睛。他一時想不起自己身在何處。陌生的天花板、牆壁、窗簾——順着視線看到這裡,他終於記起這是丸光園的一間客房。
鈴聲大作,他聽到似乎有人在尖叫,還有人在喊:「起火了,冷靜點!」
克郎跳了起來,抓起旅行包和夾克,套上鞋。幸好昨晚他沒脫衣服就睡着了。吉他怎麼辦?他只花一秒鐘就得出結論——不要了。
一出房間,他吃了一驚。走廊里濃煙滾滾。
一名工作人員用手帕捂着嘴,向他招手。「這邊,請從這邊逃離。」
克郎依言跟着他往外跑,一步兩個台階地狂奔下去。
馬上就要到樓下時,克郎卻停住了腳步。他在走廊上看到了小芹。「你在幹嗎!快跑啊!」克郎大喊。
小芹雙眼通紅,淚水打濕了臉頰。「我弟弟……辰之不在屋裡。」
「什麼?他去哪兒了?」
「我不知道,不過可能在屋頂平台。他睡不着的時候總是去那裡。」
「屋頂平台……」克郎猶豫了一下,但接下來的動作卻很迅速。他把自己的行李塞給小芹。「幫我拿着,你趕快跑!」
「啊?」留下瞪大眼睛的小芹,克郎轉身衝上樓梯。
短短一會兒,煙霧又濃了很多,他眼淚簌簌直掉,喉嚨也痛了起來。不僅看不清楚周遭,連呼吸都很困難。更可怕的是看不到火光,究竟是什麼地方起火了呢?再停留下去很危險,要馬上逃走嗎?克郎正想着,突然聽到了孩子的哭聲。
「喂!你在哪兒?」他出聲喊道。剛一張嘴,煙就湧進了喉嚨。儘管嗆得受不了,他還是奮力向前。
有什麼東西崩塌的聲音傳來,與此同時,煙霧變淡了。他看到一個少年蹲在樓梯上。正是小芹的弟弟。
克郎把少年扛到肩上,正要往下跑時,轟隆一聲巨響,天花板掉了下來,轉瞬間周圍已是一片火海。
少年哭喊起來,克郎也心亂如麻。
但待在這裡是死路一條。要活命,只有衝下樓。
克郎扛着少年在火海里奔跑。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往哪兒跑,怎麼跑。巨大的火焰不斷襲來,他全身劇痛,無法呼吸。
紅光與黑暗,同時將他包圍。
似乎有人在喊他,但他已無力回答,身體一動也不能動了。不對,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身體還在不在。意識漸漸模糊,仿佛要睡着了。
一封信上的文字,朦朧地浮現在他腦海中。
你對音樂的執着追求,絕不是白白付出。
我相信,將會有人因為你的歌而得到救贖。你創作的音樂也必將流傳下去。
若要問我為何能如此斷言,我也很難回答,但這的確是事實。
請你始終堅信這一點,堅信到生命最後一刻。
啊,是這樣啊。現在就是最後的時刻,我只要現在仍然堅信就好嗎?
如果真如信上所說,爸,我也算是留下足跡了吧?雖然我打了一場敗仗。
10
擠得人山人海的體育館裡,一直充滿了狂熱的歡呼聲。此前的三首安可曲,都讓歌迷們的熱情充分燃燒。然而最後這首卻風格迥異。忠實的歌迷們似乎都知道這一點。她一拿起話筒,數萬人就安靜下來。
「最後還是往常的那首歌。」絕代的天才女歌手說,「這首歌是我的成名作,但它還有更深的意義。這首歌的作者,是我唯一的親人——我弟弟的救命恩人。他用自己的生命換回了我弟弟的生命。如果沒有遇到他,就不會有現在的我。所以我這一生,都會一直唱這首歌。這是我唯一能做的報答。那麼,請大家欣賞。」
隨後,《重生》的旋律悠然響起。
第三章
在思域車上等到天亮
01
從檢票口出來,浪矢貴之看了眼手錶,指針指向晚上八點半剛過。不對勁啊,他環顧四周,果然不出所料,時刻表上方的時鐘顯示的是八點四十五分。浪矢貴之撇撇嘴,嘖了一聲。這破表,又不准了。
手錶是考上大學時父親買給他的,最近常常走着走着就停了。想想也難怪,已經用了整整二十年了。他琢磨着換塊石英表。這種採用石英振盪器的劃時代手錶,過去身價抵得上一輛小型汽車,不過最近價格已經直線下降。
出了車站,他走在商業街上。讓他驚訝的是,都這麼晚了,還有店鋪在營業。從外面看過去,每家店生意都很紅火。聽說隨着新興住宅區的形成、新來居民的增加,對車站前商業街的需求也水漲船高。
這種偏僻小鎮的不起眼街道竟然也這麼繁華,貴之覺得很意外。不過得知從小長大的地方正在恢復活力,倒也不是件壞事。他甚至還想,要是自家的店也在這條商業街上就好了。
從商業街拐進小路,筆直向前,很快進入一片住宅林立的區域。每次來到這一帶,景色都有新的變化,因為不斷有新房子蓋起來。聽說這邊的住戶當中,不少人遠在東京上班。想到就算搭特快電車,也得花上兩個小時,貴之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做不來。他現在租住在東京都內的公寓大廈里,雖說面積不大,也是兩室一廳的套房,他和妻子、十歲的兒子共同生活。
不過他轉念又想,雖然從這裡去東京上班很不方便,但一個地段不可能各方面都很理想,或許某種程度上的妥協也是必要的。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上班時間長一點還是可以忍耐的吧。
穿過住宅區,來到一個T字路口。右轉繼續前行,是一條平緩的上坡路。這裡他閉着眼睛都不會走錯,隨便怎麼走,身體都記得哪裡該拐彎。因為直到高中畢業,這是他每天上學的必經之路。
不久,右前方出現一棟小小的建築。路燈已經亮起,但招牌上的字樣黯淡發黑,很難辨認。捲簾門緊閉。
貴之在店前駐足,抬頭望向招牌。浪矢雜貨店——走近看,依稀可以認出這行字。
雜貨店和旁邊的倉庫之間,有一條約一米寬的通道。貴之從那兒繞到店鋪後方。念小學時,他總是把自行車停在這裡。
後面有一扇後門,門旁安着牛奶箱。牛奶一直送到十年前。後來母親去世,過了一陣子就沒再訂了。但牛奶箱保留到了現在。牛奶箱旁邊有個按鈕。以前按下去的話,門鈴會響,現在已經不響了。
貴之伸手去擰門把,果然一擰就開。每次都是這樣。
脫鞋處並排放着一雙熟悉的涼鞋和一雙老舊的皮鞋。兩雙鞋屬於同一個主人。
「晚上好。」貴之低聲說。沒人回應,他不以為意地徑自脫鞋進門。一進去首先看到廚房,再往前是和室,和室的前方就是店鋪。
雄治身穿日式細筒褲和毛衣,端坐在和室的矮桌前,只把臉慢慢轉向貴之。他扶了扶鼻樑上的老花鏡。「哎呀,是你啊。」
「哎呀什麼呀,你又沒鎖門。我都說了多少遍了,門一定要鎖好。」
「沒關係。有人進來的話,我馬上就知道了。」
「知道才怪。你剛才不就沒聽到我說話?」
「我聽到了,不過我正在想事兒,懶得回答。」
「你還是這麼嘴硬。」貴之把帶來的小紙袋擱到矮桌上,盤腿坐下,「喏,這是木村屋的紅豆麵包,你最愛吃的。」
「哦!」雄治眼前一亮,「老讓你買東西,真不好意思。」
「這點小事,不算什麼。」
雄治嗨喲一聲站起身,提起紙袋。旁邊的佛龕敞着門,他把裝着紅豆麵包的紙袋放到台上,站在那裡搖了兩次鈴鐺,這才回到原地坐下。身材瘦小的他已經年近八十,腰板還是挺得筆直。
「你吃了晚飯沒有?」
「下班回來吃了蕎麥麵,因為今晚要住在這兒。」
「哦,那你跟芙美子說了嗎?」
「說了,她也很掛念你呢。你最近身體怎麼樣?」
「托你的福,沒什麼問題。你其實沒必要特地來看我。」
「好不容易來一趟,別這麼講嘛。」
「我只是想說,你不用擔心我。對了,我剛洗過澡,水還沒倒,現在應該還沒冷,你什麼時候想洗就去洗。」
兩人說話的當兒,雄治的視線一直望着矮桌。桌上攤着一張信紙,旁邊有一個信封,收信人處寫着「致浪矢雜貨店」。
「這是今晚的來信嗎?」貴之問。
「不是,是昨天深夜送過來的,今天早上才發現。」
「那不是早上就要答覆了嗎?」
向浪矢雜貨店諮詢的煩惱,回信會在翌日早上放到牛奶箱裡——這是雄治制定的規則。為此他每天早晨五點半就起床。
「不用,諮詢的人好像也對深夜來信感到抱歉,說可以晚一天回信。」
「這樣啊。」
真是怪事,貴之暗想。為什麼雜貨店的店主要回答別人的煩惱諮詢呢?當然,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他是知道的,因為連周刊都來採訪過。從那以後諮詢量大增,其中有誠意來諮詢的,但大部分都只是湊熱鬧,明顯是惡意騷擾的也不少。最過分的一次,一晚上收到三十多封諮詢信,而且一看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內容也全是信口胡說。然而雄治連那些信也要一一回答。「算了吧!」當時貴之忍不住對雄治說,「再怎麼看,這都是惡作劇。拿它當回事不是太傻了嗎?」
但老父親卻一點也不怕吃虧的樣子,反而以同情的口氣說:「你呀,什麼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