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憂雜貨店 - 第3章

東野圭吾

「這樣恐怕不好吧。」說話的是翔太,「她的戀人可是一心盼着她參加奧運會啊。」

「可是心上人都病得快死了,這個時候怎麼訓練得下去。還是陪在男友身邊比較好。這也是她男友真正的想法,不是嗎?」幸平很難得地用堅定的口氣反駁。

「我不這麼覺得。她男友就是為了想看到她參加奧運會的英姿,才和病魔頑強搏鬥,想要努力活到那一天。要是她放棄了,男友不就沒有活下去的動力了嗎?」

「可是她信上也寫了,現在幹什麼都沒心思。照這樣下去,奧運會只怕也沒戲。要是既沒能陪伴戀人,到最後心愿又沒實現,那不是雪上加霜?」

「所以她得拼死努力才行啊。現在不是糾結這糾結那的時候,為了戀人,她也要刻苦訓練,奪得奧運會入場券。這是她唯一的選擇。」

「啊?」幸平皺起眉頭,「這我可做不到。」

「又沒叫你做,是跟月兔說的。」

「可是我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是不會要別人去做的。翔太,如果是你呢?你做得到嗎?」

被幸平一問,翔太頓時語塞。「敦也你呢?」他賭氣似的轉向敦也問。

敦也看看翔太,又看看幸平。

「我說你們兩個,較哪門子的真啊,這種事我們沒必要操心。」

「那這封信怎麼辦?」幸平問。

「怎麼辦……沒法辦。」

「可是總得寫封回信吧,不能丟開不管呀。」

「什麼?」敦也看着幸平的圓臉,「你想寫回信?」

幸平點點頭。

「還是回封信的好,畢竟是我們擅自拆看了人家的信。」

「你說什麼呢。這裡本來就沒人住,要說不對,也是往這種地方投信的人不對。沒有回信也是理所當然。翔太,你也是這麼想的吧?」

翔太摸了摸下巴。「嗯,這麼說也沒錯。」

「是吧?丟到一邊得了,別多管閒事。」

敦也去店鋪里拿了幾卷窗戶紙回來,遞給兩人。

「好了,把這個鋪上睡覺!」

翔太說了聲「Thank

you」,幸平說了聲「謝謝」,接了過來。

敦也把窗戶紙鋪到榻榻米上,小心翼翼地躺了下去。就在他合上眼打算睡一覺時,卻發現那兩個人好像還沒動,於是又睜開眼睛,抬頭望去。兩人仍然抱着窗戶紙盤坐在那兒。

「不能帶過去嗎?」幸平自言自語道。

「帶誰?」翔太問。

「她那個生病的男友。要是集訓啊海外比賽啊都帶他過去,就能一直在一起了,訓練和比賽也都不耽誤。」

「恐怕不行吧。她男友可是個病人啊,而且只有半年的命了。」

「但我們還不知道他能不能走動。如果可以坐輪椅行動的話,不就能帶他一起去了嗎?」

「要是還能坐輪椅,她就不會來諮詢了。八成已經臥床不起,動不了了吧。」

「這樣嗎?」

「應該沒錯啦。」

「喂!」敦也開口道,「怎麼還在扯這種無聊的事?不是叫你們別管了嗎!」

兩人訕訕地閉上嘴,低下了頭。但很快翔太又抬起頭來。

「你的意思我明白,但心裡總覺得放不下。因為這個月兔好像真的特別苦惱,讓我很想幫她一把。」

敦也冷哼一聲,坐起身來。

「幫她一把?別讓人笑掉大牙了。我們這種人能幫上什麼忙?要錢沒錢,要學歷沒學歷,要門路沒門路,也就能幹干闖空門這種不入流的勾當。而且就連這麼簡單的活計,都沒能順順噹噹地完成。好歹搶了點值錢東西,逃跑用的車又壞了,所以現在才窩在這個地方吃灰。我們連自己的事情都搞不定,還給別人出主意,怎麼可能?」

敦也滔滔不絕,翔太縮着脖子,垂下了頭。

「總之趕快睡覺!天一亮上班的人就都出門了,到時我們就混進人群里逃走。」說完敦也又躺了下去。

翔太終於開始鋪窗戶紙,不過動作很慢。

「哎,」幸平猶豫着開了口,「還是寫點什麼吧?」

「寫什麼?」翔太問。

「回信呀。就這麼置之不理,心裡總有點在意……」

「你傻了嗎?」敦也說,「在意這種事情幹嗎?」

「可是,我覺得哪怕隨便寫點什麼,也比不寫好得多。有人肯傾聽煩惱就已經很感激了——很多人不都會有這種感受嗎?這個人的苦惱沒法向周圍人傾訴,所以很痛苦,就算我們給不了什麼好建議,回上一句『你的苦惱我已經明白了,請繼續努力』,她也會多少得到點安慰吧?」

「嘁!」敦也啐了一聲,「那就隨便你。真沒見過你這麼愣的。」

幸平站起身。「有沒有寫字用的東西?」

「店裡好像有文具。」

翔太和幸平去了外面的店鋪,過了一會兒,兩人嘎吱嘎吱地踩着地板回來了。

「找到文具了嗎?」敦也問。

「嗯。簽字筆都寫不出來了,不過圓珠筆還能用,而且還有信紙。」幸平高興地說着,走進隔壁的廚房,在餐桌上鋪開信紙,然後坐到椅子上,「那麼,寫點什麼好呢?」

「你剛才不是說了嗎?『你的苦惱我已經明白了,請繼續努力』,這麼寫不就行了。」敦也說。

「光寫這個未免太冷淡了吧。」敦也咂了下嘴。「你愛怎麼寫怎麼寫。」

「剛才說的那個怎麼樣?就是把男朋友帶在身邊的方案。」翔太說。

「要是做得到,她就不會來諮詢了。這不是你自己說的嗎?」

「我是說過沒錯,不過還是先跟她確認一下吧?」

拿不定主意的幸平轉向敦也。「你覺得呢?」

「不知道。」敦也把頭扭到一邊。

幸平拿起圓珠筆。動筆之前,他又看了看敦也和翔太。

「信的開頭是怎麼寫來着?」

「噢,得寫點客套話,什麼敬啟者啊,寒暄省略之類的。」翔太說,「不過這種用不着吧,她的來信上也沒寫這些。就當電子郵件一樣寫好了。」

「這樣啊,當郵件一樣寫。嗯,郵件——不對,是『來信已經讀過了』。來、信、已、經、讀、過、了……」

「不用念出來。」翔太提醒道。

幸平寫字的聲音連敦也都聽得到,一筆一畫寫得很用力。

沒過多久——「寫好啦!」幸平拿着信紙過來了。

翔太接了過來。「字真爛啊。」

敦也也從旁瞄了一眼,字果真很爛,而且幾乎全是平假名。

來信已經讀過了。確實很難辦啊,我完全理解你的煩惱。我有一個想法,能不能把你男朋友帶到你要去的地方?對不起,出不了什麼好主意。

「怎麼樣?」幸平問。

「挺好的啊。」翔太回答,「對吧?」他尋求敦也的贊同。

「隨便啦。」敦也說。

幸平把信紙仔細折好,放進收信人寫着「月兔」的那個信封。「我去放到牛奶箱裡。」說着,他從後門走了出去。

敦也嘆了口氣。

「真是的,他腦子裡在想什麼呢?給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出主意,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時候。連翔太你也跟着湊熱鬧,到底想幹嗎啊?」

「別這麼說嘛,偶爾一次有什麼關係。」

「什麼叫『偶爾一次』?」

「平常我們哪兒有機會傾聽別人的煩惱,也沒人會想找我們諮詢,恐怕一輩子都不會有。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所以說反正就這麼一次,有什麼不好?」

敦也又哼了一聲。「你們這叫不自量力。」

幸平回來了。

「牛奶箱的蓋子太緊了,簡直敗給它了。好久沒人用了吧?」

「是啊,現在早就沒人送——」敦也正要說出「牛奶」兩字,突然頓住了,「幸平,你的手套呢?」

「手套?在那兒。」幸平指了指餐桌。

「你幾時摘下來的?」

「寫信的時候。因為戴着手套很難寫字……」

「混蛋!」敦也刷地站起,「信紙上有可能沾上指紋了!」

「指紋?有什麼危險嗎?」幸平一臉迷糊地問。

敦也恨不得往他那圓臉上抽一巴掌。

「警察很快就會知道我們躲在這兒!要是那個叫月兔的女的沒去牛奶箱取信怎麼辦?人家一查指紋,我們就全玩完了!你交通違章的時候被採集過指紋吧?」

「啊……沒錯。」

「嘁!就說別多管閒事。」敦也抓起手電筒,大踏步穿過廚房,來到後門外。

牛奶箱的蓋子蓋得嚴嚴實實,就像幸平說的,的確很堅固。但敦也還是使盡全力把它打開。

用手電筒照進去,裡面空空如也。

敦也打開後門,朝屋裡問道:「喂,幸平,你把信放哪兒了?」

幸平邊戴手套邊走出來。

「沒放哪兒,就放在那個牛奶箱裡。」

「裡面沒有啊!」

「咦?不可能……」

「不會是你以為放進去了,其實掉出來了吧?」敦也用手電筒照着地面。

「絕對沒那回事,我確實放進去了。」

「那它哪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