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憂雜貨店 - 第6章

東野圭吾

「嗯。」

「這樣屋裡和屋外的時間就同步了。我和幸平試了各種各樣的法子,最後才發現的。而且這樣一來,和你的時間差也只有一個小時了。」

「這樣啊……」敦也凝視着後門,「這到底是什麼機關啊?這屋子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不知道,不過這樣你就沒必要出去了。待在這兒也能等到天亮。」

「是啊,還是在一起的好。」幸平附和道。

「可你們還要寫那奇怪的信吧?」

「有什麼關係嘛。你要是討厭的話,就別管了。不過我們其實挺想聽聽你的看法。」

聽了翔太的話,敦也皺起眉頭。「我的看法?」

「你出去後,我們寫了第三封回信,然後又收到了來信。你先看一遍嘛。」

敦也看着他們,兩人的眼神都似乎有事要告訴他。

「我也就看看啊。」說着,他坐到椅子上,「你們回信是怎麼寫的?」

「這裡有草稿。」翔太把一張信紙放到他面前。

翔太他們的第三封回信內容如下。寫信的應該是翔太,字很好認,也用上了漢字。

關於手機的事,你還是忘了吧。這跟現在的你沒有關係。

請再多說一些你和男友的情況。特長是什麼?兩人有共同的愛好嗎?最近有沒有一起出去旅遊?看過電影嗎?如果喜歡音樂,最近的大熱歌曲里你喜歡什麼歌?

如果你能告訴我相關的信息,我就可以更好地給出建議。拜託了。

(寫信的人換了,請不要在意。)

浪矢雜貨店

「這都什麼呀?為什麼要問這些問題?」敦也揚着信紙問。

「因為首先要搞清楚這個月兔是什麼時代的人,不然說話也對不上啊。」

「那直接問『你是哪個時代的』不就行了?」

聽了敦也的回答,翔太皺起眉頭。「你得替對方想想,人家可不知道這個狀況。突然問這種話,她只會覺得我們腦子壞了。」

敦也鼓起下嘴唇,伸手抓了抓臉頰。他實在沒法反駁。「那對方是怎麼回答的?」

翔太從桌上拿起一封信。「你先讀讀看。」

幹嗎這麼神秘兮兮的,敦也心裡嘀咕着,從信封里取出信紙展開。

感謝您再一次的回信。上次投完信後,我一直在查詢手機的事情,也向周圍的人打聽過,但還是不明白。雖然很想知道答案,但如果跟我沒有關係,現在就不去多想了。如果有一天您能告訴我,我會不勝感謝。

您說得對,應該多跟您說說我們是怎樣的人。

就如第一封信中所說,我是一名運動員。他以前也從事同樣的運動,我們因此而結識。他也曾是奧運會候選選手。但除此之外,我們都是很普通的人。說到共同的愛好,應該是看電影。今年看過的電影有《超人》、《洛奇2》。《異形》也看了,他覺得很精彩,不過我不太喜歡這種類型。我們也常聽音樂,最近比較喜歡Godiego和南天群星這兩個組合。您應該也覺得《可愛的艾莉》是一首名曲吧?

寫着寫着,我又回想起他還沒生病時的日子,心情愉快多了。莫非這就是浪矢先生的目的?無論如何,這樣的往復書簡(或許這麼說有點怪)的確鼓勵了我。如果可以,明天也期待您的回信。

月兔

「原來如此。」讀完信後,敦也喃喃道。

「《異形》和《可愛的艾莉》啊……這樣就能大致知道時代了吧?應該是咱們父母那一輩人。」

翔太點點頭。

「剛才我用手機查了一下。噢,對了,這間屋子裡沒有手機信號,打開後門就有了。這個先不提,我查了信上提到那三部電影的上映年份,都是一九七九年。《可愛的艾莉》也是一九七九年發布的。」

敦也聳了聳肩。

「挺好啊,這樣就能確定是一九七九年了。」

「沒錯。也就是說,月兔想要參加的奧運會,是一九八〇年的那屆。」

「應該是吧。那又怎樣?」

翔太目不轉睛地盯着敦也,仿佛要看穿他內心深處。

「怎麼了?」敦也問,「我臉上粘了什麼東西嗎?」

「該不會你也不知道吧?幸平不知道也就罷了,連你也……」

「快說是怎麼回事?」

翔太輕吸了一口氣,開口道:「一九八〇年的奧運會在莫斯科舉行,日本抵制了那屆奧運會。」

手機的日文發音是「ke-i-ta-i」。

05

敦也當然也知道那件事,只是不知道是發生在一九八〇年。

當時還是東西方持續冷戰的時代,事件的導火索是一九七九年蘇聯入侵阿富汗。為了表示抗議,美國首先宣布抵制莫斯科奧運會,並呼籲西方各國採取一致行動。日本對此一直意見不一,但最後還是選擇追隨美國抵制——翔太從網上查到的內容概括起來就是這樣。敦也還是第一次知道這件事的詳細經過。

「那問題不就解決了?只要寫信跟她說,明年的奧運會日本不會參加,你把比賽的事忘了,儘管去照顧戀人不就行了。」

聽敦也這樣說,翔太苦着臉。

「這種事,寫了人家也不會信吧。事實上直到正式決定抵制之前,日本的選手們一直都相信他們能參加奧運會。」

「要是跟她說我們這兒是未來世界……」說到這裡,敦也皺了皺眉,「不行嗎?」

「她只會覺得我們在開玩笑。」

敦也嘖了一聲,一拳捶在桌上。

「那個,」一直沒作聲的幸平猶豫着開口了,「一定要寫理由嗎?」

敦也和翔太同時望向他。

「我是說……」幸平抓了抓後腦勺,「真正的理由不寫也不打緊啊,就直接說『總之別訓練了,去照顧你男朋友吧』,不行嗎?」

敦也和翔太對看一眼,同時點了點頭。

「你算說對了。」翔太說,「當然行咯,這樣問題就解決了。她就是因為想知道該怎麼辦,才來尋求建議,可以說把我們當成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所以沒必要告訴她真正的理由,就明白跟她說,如果真的愛你男朋友,就應該陪伴他到生命最後一刻,他內心也是這樣期盼的。」

翔太拿起圓珠筆,開始往信紙上寫字。

「這樣行嗎?」

說着,他把寫好的信給敦也看,內容和他剛才說的基本相同。

「可以啊。」

「那就好。」

翔太拿着信從後門出去,關上了後門。敦也側耳細聽,先是打開牛奶箱蓋子的聲音,接着啪嗒一聲,蓋子關上了。

幾乎同一時間,「啪!」店門口傳來什麼東西落地的聲音。

敦也走進店鋪,往捲簾門跟前的瓦楞紙箱裡看去,裡面有一封信。

衷心感謝您的回信。

老實說,我沒想到您會給出這麼幹脆的回答。我原本以為您會回答得更含糊些,最後讓我自己作出選擇。但浪矢先生沒有做這種半吊子的事。正因為這樣,「諮詢煩惱的浪矢雜貨店」才會受到人們的喜愛和信賴吧。

「如果你真的愛他,就應該陪他到生命最後一刻。」

這句話深深刺入了我的心。一點也沒錯,沒必要再猶豫了。

然而,您說「他內心應該也是這樣期盼的」,我卻很難這樣認為。

事實上今天我給他打了電話。我想告訴他,我準備按照浪矢先生的建議,放棄參加奧運會。但他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搶先對我說:「有給我打電話的時間,我更希望你用來訓練。雖然聽到你的聲音很開心,但想到我們說話的時候,或許已經被對手拉開了差距,我就憂心忡忡。」

我感到很不安。如果我放棄了奧運會,他會不會極度失望以致病情惡化呢?除非能保證不會發生這種狀況,不然我實在沒有勇氣說出口。

我這樣想,很軟弱吧?

月兔

讀完信,敦也抬頭望向布滿灰塵的天花板。

「真是莫名其妙,這人搞什麼名堂嘛?要是不想照我們說的辦,一開始就別來諮詢啊!」

翔太嘆了口氣。

「也不能怪她,她哪裡想得到自己是在向未來的人諮詢。」

「她說跟男朋友通了電話,也就是說兩人現在不在一起生活。」幸平看着信說,「真可憐呢。」

「這個男人也可氣,」敦也說,「總得體諒一下女方的心情吧!奧運會說到底,不過是個豪華版的運動會罷了。不就是項運動嘛!男朋友得了不治之症的時候,怎麼可能把心思放在那上面。就算他是病人,也不能這麼任性,讓女方為難啊!」

「那男人也有他的苦衷吧。他知道參加奧運會是女朋友的夢想,所以不希望她因為自己而放棄。說他是逞強也好,硬撐也罷,總之他也是在勉強自己啊。」

「就是這一點讓人窩火。那傢伙肯定是陶醉在自己的逞強里。」

「也許吧。」

「絕對是。他就是要擺出一副悲劇女英雄……不對,是悲劇英雄的架勢。」

「那回信該怎麼寫?」翔太把信紙移到面前,問道。

「就寫首先要讓那男人清醒過來。直接跟他講明好了,不就是項運動嘛,別拿它來束縛戀人。奧運會跟運動會沒什麼兩樣,不要太死心眼了!」

翔太握着圓珠筆沒動,蹙起眉頭。

「這種話月兔說不出口吧?」

「說不出口也得說,不然神仙也沒轍。」

「別講這麼不負責任的話。她要是說得出口,就不會寫信來了。」

敦也兩手揪着頭髮。「麻煩死了!」

「讓別人替她說呢?」幸平冒出一句。

「替她說?誰替她說?」翔太問,「她男友的病情沒對任何人透露啊。」

「話是這麼說,但不告訴父母恐怕不太好吧?要是說出來,大家都會理解她的心情。」

「沒錯!」敦也打了個響指,「不管是哪一方的父母都行,總之要把他的真實病情透露出去。這樣誰都不會再要月兔去參加奧運會了。翔太,就這麼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