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小鎮 - 第32章

約翰·勒卡雷

「我說過了,卡爾,我們沒有聲明要發表。」

「我們只是聊了聊,就這麼多。我們不常碰面。是他打電話給我的:『找個時間吃頓午餐怎樣?』我說好,約了他第二天碰面。」

「你們聊了些什麼?」特納問道。

他對兩人聳聳肩。「你們知道老朋友都談些什麼?利奧是個好小子——不過人是會變的。又或者是我們不想被提醒人是不會變的?我們談了往事,喝了點酒。敘敘舊,你知道人們都是怎樣敘舊的。」

「什麼往事?」特納追問,普蘭什科狠狠瞪着他,顯得非常憤怒。

「英國時代的往事。狗屎時代的往事。你知道我和利奧為什麼到英國去嗎?當時我們都是小孩。知道我們是怎樣去的英國的嗎?他姓氏的首字母是H,我的是P。所以我們就把名和姓倒過來,而我還把P改成B。於是我們一個成了黑廷·利奧,一個成了布蘭什科·哈里。幸而我們不是叫魏斯或察赫尼——英國人不喜歡二十六個英文字母的後半截80。我們談的就是這些。坐船到多佛去的情形。上岸時候的情形。談謝普頓馬利特那家爛農業學校,你知道那個鳥地方嗎?也許現在那裡有油漆了。那個臭老頭大概已經翹了辮子——他老是因為我們是德國人而跟我們過不去,說我們應該為還活着而感激英國人。你知道我們在謝普頓馬利特學到什麼嗎?意大利語。是從戰俘那兒學來的。他們是惟一願意和我們交談的人!」他轉臉面對布拉德菲爾德。「所以說,誰又是真正的納粹?」他問道,大聲笑了出來。

「他談了他碰到的難題?」布拉德菲爾德問道。

「他想知道有關有效期限的法規。」

「有效追訴期限?」

「對,他想知道有關的法律條文。」

「是要用在某個特定案子的嗎?」

「是這樣嗎?」

「我在問你。」

「我想你腦子裡是有某個特定的案子的吧。」

「他想知道些什麼?」

普蘭什科很慢地說下去:「他想知道理由。想知道法律為什麼要這樣規定。所以我就告訴他:『那不是一條新法,而是舊法。為的是讓事情有個了結。每個國家都有一個終審庭的,對不對?這樣才會讓事情不會無限期拖下去。德國這裡也有類似的設計。』我像對小孩子說話那樣向他解釋。他有時就像個小孩,天真無知得要命。就像個僧人。我說:『比方說你晚上騎自行車而沒有亮燈。如果這件事四個月之後才被人發現,你就什麼事都不會有。如果是誤殺,那就不是四個月而是十五年。如果是謀殺,就得等二十年。如果當過納粹,那有效追訴期限要更長,等到二十年以後還得再等好幾年。』」普蘭什科一攤雙手,「然後他吼着問我:『二十年為什麼就那麼神聖?』我回答說:『二十年沒什麼神聖的,沒有時間段落是神聖的。重點是我們會老去,會疲倦,會死掉。我不知道你正在搞什麼鬼,但不管那是什麼都是狗屎一堆。任何事都得有個了結的。道德學家說這是道德律,別的人說這是不得已之舉。聽着,我是你朋友,而我要告訴你:那是鐵一樣的規定,別白忙了。』然後他就生氣了。你見過他生氣的樣子嗎?」

「沒有。」

「吃過午餐後我把他帶到這裡。開車到這裡的一路上都在爭執。然後我們就坐在這張桌子,正好就是我們現在坐的這張。他說:『也許我可以找到新的證據。』我說:『如果你找到新信息,把它忘掉,因為沒有任何狗屁事是你可以做的,別浪費時間。太晚了。法律是這樣定的。」

「他有沒有向你暗示他已經找到那信息?」

「他找到了嗎?」普蘭什科馬上反問。

「我不能想像有這樣的東西存在。」

普蘭什科慢慢點頭,眼睛一直瞧着布拉德菲爾德。

「然後怎麼樣了?」

「我對他說:『好吧,就算你可以證明有誰犯了謀殺案,但已經太遲了,自去年12月以後就太遲了。所以忘了這檔子事吧。』但他卻抓住我手臂,像個瘋僧人那樣輕聲對我說:『沒有任何法律會開釋他們做過的事。你和我都知道這一點。教堂的神父都說基督是處女生的,後來乘雲到天國去了。幾百萬人相信這個。我每星期天都為教堂奏樂,所以聽過不下幾百遍。』是真的嗎?」

「他為大使館禮拜堂彈風琴。」布拉德菲爾德說。

「老天,」普蘭什科說,驚訝得合不攏嘴,「利奧會做這個?」

「已經好幾年了。」

「他繼續說:『可是,我和你都見過邪惡的活生生證據。不是在山頂,不是在晚上,而是就在這裡,在你我所站的這塊土地上。我們都得天獨厚,可以看到這一切。而現在同樣的事情又要重演了。』」

特納想插嘴,但被布拉德菲爾德制止。

「他把我惹火了,所以我就說:『別在我面前扮演上帝。別對我鬼叫什麼千年正義——紐倫堡81的正義不過持續了四年。有效追訴期限法規至少給了我們二十年時間。再說,你們英國人如果不喜歡它,為什麼又不要我們改呢?當你們把司法權歸還給我們的時候,你們大可以說:喂,死德國佬,這些案子你們拿回去自己審吧,在你們的法庭里審,按你們的刑法判刑——不過在這之前首先把有效追訴期限的規定給我廢掉。』他只是繼續看着我,口中念着我的名字:『普蘭什科啊普蘭什科。』」

他從口袋取出手帕,抹了抹額頭,擦了擦嘴巴。

「不好意思,」他說,「我激動起來了。你們知道政治家是很容易激動的。他瞪着我的時候,我對他說:『這裡是我的家。如果有哪裡是會讓我眷戀的,就是這裡,就是這個窯子。我過去一直納悶為什麼是這裡而不是白金漢宮或可口可樂文化。後來我想通了:因為這裡是我的國家。你應該尋找的也是一個國家,而不是一家大使館。』他只是繼續瞪着我,瞪得我火冒三丈。我說:『好,就算你找到證據好了,意義何在呢?一個人三十歲犯了罪而在六十歲的時候懲罰他,意義何在呢?我們都是老頭了。你知道歌德說過什麼:沒有人能看着一個夕陽超過十五分鐘。』他卻說:『事情又要重演了。看看那些臉孔,普蘭什科,聽聽那些演講。必須有人出來制止那個王八蛋,不然你我的脖子上又會再次掛上一面牌子。」

布拉德菲爾德首先開口。「我們知道他沒找到證據。但假定他找到的話,他會怎麼做?他計劃的下一步是什麼?」

「唉,我告訴你:他已經瘋了。」

「誰是愛克曼?」特納終於打破長時間的沉默。

「那是什麼東西,老弟?」

「愛克曼。她是誰?愛克曼小姐。埃特林小姐和勃蘭特小姐……他們訂過婚。」

「她只是他柏林時代的女人之一。還是漢堡時代?說不定兩個時代都是。老天,我忘記一切了。感謝主。」

「她後來怎樣了?」

「我沒有她後來的消息。」普蘭什科說,兩隻小眼睛就像是在老樹皮上草草砍出來的。

從他們所坐的角落,那兩張乾淨的臉仍然面無表情地監視着,四隻蒼白的手放在桌面上,猶如放下來的武器。擴音器在呼喊普蘭什科的名字:黨團正在等他。

「你出賣了他,」特納說,「是你向西布克龍通風報信的。你把他賣到了河裡去。他告訴你所有事而你卻去警告西布克龍。因為你已經在趕搭卡費爾德的列車。」

「小聲點,」布拉德菲爾德說,「小聲點。」

「你這個爛人,」特納氣呼呼地說,「你會害死他的。他告訴你他找到證據,請求你幫忙,但你卻把事情透露給西布克龍。你們是朋友,而你卻干出這種事。」

「他瘋了,」普蘭什科低聲說,「你不明白他瘋了?你沒有見過他以前的德性。你沒有看到他在地窖里是怎樣修理卡費爾德的。你以為你被揍得很慘?卡費爾德被他揍得甚至說不出話來。『快招!快招!』」普蘭什科的眼睛眯成一道縫。「在我們看過田裡挖出來的屍體以後,他就像發了瘋似的……屍體是被綁在一起的。被毒氣殺死前就是綁在一起的。我對他說:『聽着,那不是你的錯。你活下來不是你的錯。』你見過那些紐扣嗎?它們是集中營里用的錢82。我猜你沒有見過吧?你從來沒跟他一起出去喝酒泡妞吧?從來沒有見過他怎樣用那些木頭紐扣找架打吧?我告訴你,他是個瘋子。」普蘭什科陷入回憶中,語氣充滿挫折感,「那天我坐在這裡對他說:『放手吧,你是何苦。何苦在德國建造耶路撒冷?何苦讓自己飽受煎熬?找些妞來打打炮吧。聽着!我們必須把往事忘記,不然下場只會是發瘋。』他是個僧人。一個從來不願意忘記什麼的瘋僧人。你以為世界是什麼東西?是狂熱道德家的遊樂場?沒錯,我是告訴了西布克龍。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但你一樣得學會忘記。老天,如果英國人學不會忘記還有誰學得會?」

他們走回大堂時聽到咆哮聲。兩個穿着皮衣的學生闖了進來,站在樓梯上與門衛扭打。一個年長的議員用手帕捂住嘴巴,血沿手腕流下。「納粹來了!」有人喊道,「納粹來了!」但他指着的是站在陽台上一個揮舞着紅旗的學生。

「回餐廳去,」布拉德菲爾德說,「我們可以從另一邊出去。」

餐廳里的人一下子都不見了,他們有的被大堂的騷動吸引,有的則感到厭惡,各朝自己選擇的方向散去。布拉德菲爾德沒有跑,但邁着行軍般的大步子。他們走到餐廳外面的連拱廊。一家皮革店的櫥窗里展示着用精美小牛皮造的黑色手提箱子。在另一個櫥窗里,一個理髮師正為一個看不見臉的客人塗肥皂沫。

「布拉德菲爾德,拜託你一定得聽聽我說的話。老天,難道我來警告你他們說了些什麼都不行嗎?」

薩布驚恐得上氣不接下氣。他肥胖的身體在油膩膩的外套里更顯沉重,汗珠結在他黃色眼睛下面的眼線上。他們退到一家店的門口。在連拱廊的盡頭,寧靜已重新降臨國會大堂。

「誰說了什麼?」

阿勒頓代薩布回答。「整個波恩都傳遍了,老哥。整個報界都聽說了。」

「聽着。有些傳言。一些很瘋狂的傳言。你知道那天漢諾威為什麼會發生暴動嗎?謠言在所有的咖啡館滿天飛。是卡費爾德的人傳出來的。他們本來被交代不要說出去的。」

他快速打量連拱廊的兩頭一眼。

「那肯定是多年來最聳動的頭條。」阿勒頓說。

「他們為什麼會突然失控,像瘋狗一樣帶頭沖向圖書館?我是說卡費爾德的那些保鏢。是因為有人向卡費爾德開了槍。就在音樂聲最響亮的時候,有人從圖書館一扇窗向他開槍。槍手是圖書館員的朋友。你還記得那個女圖書館員的名字嗎?愛希。她曾經在柏林為英國人做過事。她是個移民,是後來才改名為愛希的。她讓槍手從窗戶開槍。她死前一五一十告訴了西布克龍。卡費爾德的保鏢看到槍手開槍——在音樂聲最響亮的時候!他們看到有人開槍,想沖向前抓住他。帶頭沖的就是卡費爾德的保鏢,那些由灰色巴士載送的傢伙。他們找到子彈,是一把英國手槍發射出來的。你明白了嗎,布拉德菲爾德?是英國人要行刺卡費爾德。真是荒天下之大謬的謠言。你必須阻止它蔓延開來。去找西布克龍談談。卡費爾德現在怕得要命,他是個大懦夫;這也是為什麼他現在出入都那麼謹慎,到哪兒演講都要搭個Schaffott。該死,Schaffott的英文是啥?」

「斷頭台。」特納說。

群眾從大堂走出來,快步從他們身邊走過,回到空地上去。

「對,斷頭台!這是個天大秘密,布拉德菲爾德!我只對你一個說!」他喊道,「千萬別提我的名字,否則西布克龍會要了我的命!」

「務請放心,卡爾,你的保密要求將會受到尊重。」布拉德菲爾德若無其事地說,措辭的正式與當前的混亂很不協調。

「老哥,」阿勒頓把頭湊到特納耳邊。他沒刮鬍子,鬍子茬兒上沾滿汗水。「利奧到底怎麼回事?他看來像是蒸發了。聽說老愛希從前是個騷貨……曾經在漢堡與獵頭者共事。誰把你的臉弄成這樣子的,老哥?她翹辮子翹得太快了,對不對?」

「沒有任何內幕可言。」布拉德菲爾德說。

「還不是時候公開罷了,老哥。」阿勒頓說。

「永遠不會有。」

「據說卡費爾德在漢諾威遊行示威前一晚差點就在波恩被逮到。當時他參加完一個秘密會議,徒步走往會合點,差點就被利奧逮到機會。西布克龍的人馬及時趕到,把他帶走。」

沿着河堤,示威群眾成梯形編隊,一動不動地耐心等候着。他們的黑旗在細弱的微風中勉強飄動。在河的對岸,一排藍色樹木的後面,遠處的工廠煙囪把煙懶懶地噴到單調的晨空中。一些色彩鮮艷的小舟在灰灰的河岸邊輕搖款擺。在特納的左手邊,有一間該拆而未拆的破舊船棚。一張告示宣示它是波恩大學體育學院的財產。

他們肩並肩站在堤上。最蒼白的薄霧逶迤在褐色的地平線,籠罩着整座肯尼迪橋。除了看不到的東西——海鷗、駁船、電鑽——發出的回聲以外,別無其他聲音。除了沿河濱空地延伸的灰色人影外,別無其他的人。沒有下雨,但他們有時會感受到霧的濕意。除對岸傳來的煤煙味,別無其他氣味。

「卡費爾德會躲到今天晚上才出來,」布拉德菲爾德說,「西布克龍會照顧好他的安全。他們預期利奧今天晚上會再動手一次。他會的。」他把最後一句話說了兩遍,仿佛在背一條公式。

「卡費爾德直到集會開始前都會躲起來,等集會結束又會再次躲起來。黑廷自己的資源極端有限。他的身份已經暴露,無法再自由來去。他今天晚上一定會再試一次。」

「愛克曼死了,」特納說,「他們殺死了她。」

「對,他今晚一定會再試一次。」

「叫西布克龍取消那個集會。」

「如果我有這個權力,我會的。如果他有這個權力,他會的。」他指指一排排的示威人群。「太遲了。」

特納瞪着他。

「不管卡費爾德有多害怕,我不認為他會取消遊行示威……」布拉德菲爾德猶豫了一下,就像對自己這話有過一瞬間的懷疑,「這次集會是他事業的高峰。他故意把它安排在布魯塞爾最關鍵的時刻舉行。他已經成功了一半。」

他轉過身,慢慢沿着人行道走回停車場。灰色的人群默默注視着他。

「你坐出租車回大使館去。從現在起禁止一切活動。所有人都不許離開大使館的範圍,否則就會被解僱。把我這番話轉告萊爾。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事,叫他把有關卡費爾德的檔案收到一個地方,等我回去。研究報告,博士論文……任何從光榮洞裡拿出來的東西,一律收起來。我會三四點鐘回去。」

他拉開車門。

「你與西布克龍有什麼協議?」特納說。

「沒有任何協議。要麼是他們毀了黑廷,要麼是黑廷毀了卡費爾德。在這兩種情況下我都會與黑廷劃清界限。這是惟一重要的事情。你看出還有什麼其他出路嗎?我會告訴西布克龍,秩序必須恢復。我會向西布克龍發誓,我們沒參與黑廷所做的事,也不知情。你有更好的替代方案可以建議我嗎?有的話我會十二萬分感激。」

他發動車子。灰色的人群微微擾動,對白色的「捷豹」充滿興趣。

「布拉德菲爾德!」

「怎麼了?」

「求求你。再給我五分鐘。我還有話要說。一些我至今還沒有說的話。」

布拉德菲爾德不發一語打開車門,走了出來。

「你說我們沒有責任。這話不對,我們有責任。他是我們的產物。他今天的樣子是我們製造出來的,是我們讓他陷入不同世界的擠壓的……你沒看到地下室那邊是什麼樣子的,而我卻看到!聽着,布拉德菲爾德!我們虧欠他。他也知道這個。」

「我們所有人都是被虧欠的。只有很少的人會獲得補償。」

「你想要毀了他!你想要他消失!你想要跟他劃清界限是因為他是她的情夫!是因為……」

「老天,」布拉德菲爾德柔聲說,「如果我有這種心理,那我需要斃掉的人就超過三十二個。你要對我說的就只有這些?」

「等一等。布魯塞爾……歐共體……所有這一切。下個星期是黃金,再下個星期是華沙公約。如果可以讓老美高興,我們甚至願意參加他媽的救世軍。名字有什麼要緊的?……你比誰都清楚,時勢是會不斷改變的。所以你為什麼要讓事情這樣發展下去?為什麼你就不能讓它喊停?」

「告訴我除了與他劃清界線我還能怎樣?你知道我們現在的處境的。危機是學術問題,醜聞卻不是。難道你不明白只有表面才是攸關重要的嗎?」

特納熱烈地端詳他的臉。「不是真的!你不可能會這樣執着於事物的表面。」

「如果下面的部分已經爛掉又如何?把表面敲破,我們就會往下沉。黑廷正在做的就是這樣的事。我承認我是偽君子,承認我是虛偽的忠實信徒。但那是我們身上最接近美德的部分。我是為事物的表面服務的。在任何事情上,表面都是最重要的,宗教如此,法律如此,藝術如此,婚姻如此。它是最差勁的,但仍然比其他選項要好。這是我的信仰,我的哲學。我不像你,我不在乎自己服務的是不是個有德的國家。所有權力都是腐化的,但失去權力會讓人腐化得更甚。我們感激一個美國人的這個忠告,他說得對極了。我們是一個腐化的國家,所以需要一切能得到的幫助。我承認,這是很悲哀的,有時甚至是丟臉的。但我寧可以強者的身份失敗也不以無能者的身份苟活,寧可被擊敗也不中立,寧可當英國人也不當瑞士人。我不像你,我沒有任何憧憬。我對制度不抱希望的程度不亞於對人民不抱希望。你沒有其他建議了嗎?我真失望。」

「布拉德菲爾德,我了解她。我也了解你,了解你是什麼感受。你恨他!恨他超過你敢承認的程度。你恨他有感情:恨他敢愛,甚至敢恨。你恨他既會欺騙又會忠誠。你恨他喚醒了她。恨他讓你陷於羞辱……一想到她和他在一起的樣子你就恨得咬牙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