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小鎮 - 第4章
約翰·勒卡雷
「還有凱蒂·德拉敘。她是白人。」
「還有凱蒂·德拉敘小朋友,請到前面來。」念到最後一個音節「敘」的時候,他含糊地帶過去;因為他從一次慘痛經驗得知,念錯別人名字可是一種天大冒犯。
大使夫人穿着毛蓬蓬的貂皮大衣,和顏悅色地坐在一張摺疊桌旁邊,後面是五顏六色的禮物。風又刮起來了,兇猛無比。加納人沙爾熱(他一路下來都是垂頭喪氣地站在克拉伯旁邊)冷得發抖,把大衣的毛皮翻領給豎了起來。
「取消他們的資格吧,」科克催促說,「把獎品頒給在場的小孩就行。」
「我要扭斷他的脖子,」克拉伯狠狠地說,「我要扭斷他的臭脖子。大家忙翻了他卻一個人躲在家裡偷懶。」
挺着個大肚子的科克太太已經找到兩個亂跑的小孩,把他們帶到得獎者的行列中去。
「星期一我要給他些顏色瞧瞧。」他低聲說,再把麥克風舉到嘴邊。
但他不會的。他將不會給利奧任何顏色瞧瞧。因為作為一項事實,他將會對利奧避之惟恐不及;他會低下頭,等待狂風吹過去。
「各位先生各位女士,大使夫人現在要開始頒獎。」
掌聲響起,但不是獻給克拉伯的。運動會接近尾聲了。大使夫人走向台前,讀她的演講詞。克拉伯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這是一場家人之間的盛事……英聯邦平起平坐的各成員國就像一家人……但願世界的重大爭端都可以這麼友善的方式解決……由衷感謝運動委員會的諸位先生:傑克遜,克拉伯,黑廷,梅多斯……
一個在大帳篷邊站崗的便衣警察從皮革外套口袋裡取出一雙手套,面無表情看着一個同僚。海柔·布拉德菲爾德——參贊夫人——與克拉伯四目相接。她努力暗示:好無聊,不過馬上就會過去,到時我們說不定可以喝上一杯。但克拉伯馬上把頭轉開。他告訴自己,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和什麼都沒看見。快閃,他想,對,就是這個詞兒。快閃。他瞧瞧手錶。只剩一個小時,太陽就要落到桁端22——即使波恩這裡不是這樣,至少在格林威治是這樣。他到時會先來些啤酒,好保持耳聰目明,之後再來烈一點的玩意兒。快閃。裝作什麼都沒看見,然後繞到後門溜出去。
「喂,」科克在他耳邊說,「記得你報給我的股票名嗎?」
「你說什麼,哥們?」
「『南非鑽石』。『聯合公債』。它們連跌六天了。」
「別放,會漲回去的。」克拉伯完全言不由衷地說,然後小心翼翼退到大帳篷邊緣。但就在他準備鑽過一條帳篷縫隙時,一隻手就抓住他肩膀,像轉陀螺一樣把他整個人轉了過來。驚魂甫定後,他發現自己與一個便衣警察面對面。「搞什麼……」克拉伯氣得破口大罵——他是個小個子,痛恨別人擺布他身體。「搞什麼……」但那警察已經搖了搖頭,喃喃說着抱歉。他很抱歉,他說,他誤以為他是另一個人。
不管萊爾本來是不是彬彬有禮的人,他現在都怒形於色。這趟行程讓他極為惱怒。他痛恨摩托車,也痛恨前導車,兩者的吵鬧結合幾乎超出他能忍受的限度。他也痛恨蓄意的無禮,不管那是衝着他還是衝着別人來的。他相信,他們現在所受到的對待,正是所謂蓄意的無禮。車子一在內政部的前庭停下,車門就被一隊年輕人拉開。他們身穿皮夾克,一拉開車門就高聲說道:「西布克龍先生要馬上見你們!對,馬上!請!」
「走快走慢我會自己決定,」被趕鴨子一樣帶往電梯去的布拉德菲爾德厲聲說,「難不成你們敢命令我?」然後對萊爾說:「我會給西布克龍說去。簡直像一隊猴子。」
不過一走出電梯,布拉德菲爾德和萊爾的心情就平復了下來。那是他們熟悉的波恩:蒼白、功能性的室內裝潢,蒼白、功能性的複製油畫,蒼白而未經上光的柚木家具;然後是白襯衫,灰領帶,蒼白得像月亮的臉。連布拉德菲爾德和萊爾在內一共是七個人。坐在西布克龍左右的兩個人都是無名無姓的,而萊爾心想,他們說不定只是從樓下找上來湊數的。坐萊爾左手邊的是中看不中用的禮賓司利夫;而他對面,也就是布拉德菲爾德右手邊,是波恩的警察局長。萊爾憑本能就喜歡上他:一個身經百戰的老頭,臉上的白斑就像是蓋住皮革般肌膚上一個個彈孔的貼布。小包的香煙放在盤子上。一個表情嚴肅的女孩端來去咖啡因的咖啡,他們等她離開才開始說話。
西布克龍想幹嗎?這個問題,萊爾自早上9點接到他的簡短電話之後就問過一百遍。
會議開始了,而就像每個會議一樣,這個會議也是從閱讀上一次會議的摘要開場。利夫以獻媚的語調閱讀摘要,就像他正在為接受一個獎章致詞。他暗示說,這是一個極為幸福的場合。老警察局長解開身上綠色外套的扣子,點燃一根長長的荷蘭雪茄,把它吸得像點了火的紙捻。西布克龍咳了幾聲,面有慍色,但老警察沒理他。
「你對這份摘要沒有異議吧,布拉德菲爾德先生?」
西布克龍問這個問題的時候總是會微笑,而儘管這種微笑冷得像北風,但卻是萊爾今天希望看到的。
「暫時沒有,」布拉德菲爾德從容回答說,「但我必須看過書面文字才會簽字。」
「沒有人要求你簽字。」
萊爾猛地抬頭。
「請容我閱讀以下的聲明,」西布克龍宣布,「稍後會給你副本。」
那是一份相當短的聲明。
他說,對於一小群示威者可能會對各使館人身財產安全構成的威脅,外交使節團的團長和禮賓司利夫先生以及美國大使都已經交換過意見。西布克龍表示,他很遺憾額外的預防措施被證明是必須的,再說,他也寧願防患於未然而不是亡羊補牢,為時已晚。他說他已經得到外交使節團團長的保證,各使節團的領導者都會絕對配合聯邦當局的措施。英國大使本人也已經表示了認同。西布克龍的聲音帶點尖刻,不尋常地近於憤怒。利夫和老警察都刻意看着布拉德菲爾德,臉上明白寫着敵意。
「我深信你們一定會接受這個意見的。」西布克龍用英語說,把一份聲明的副本放在桌上。
布拉德菲爾德沒說什麼。他從內袋裡取出鋼筆,扭開筆帽,仔細插在筆帽里,然後用鋼筆尖一行一行讀那份聲明。「這是一份備忘錄?」
「對。待會兒給你的副本會附有德文翻譯。」
「我看不出有什麼必要把它寫成書面,」布拉德菲爾德態度輕鬆地說,「你知道得很清楚的,西布克龍,在這一類事情上,我們總是附和你的。我們雙方的利益是一致的。」
西布克龍沒理會這番討好話。「你很清楚,卡費爾德博士對英國人的態度並不友好。這讓英國大使館陷於一個特殊範疇。」
布拉德菲爾德的微笑沒有半點不自然。「我們不會注意不到這一點。而這正是我們要倚重你的:不讓卡費爾德先生的情感表現在行為上。我們對你這方面的能力充滿信心。」
「正是如此。所以我想你理應可以體會我對英國大使館全體人員安危的關心。」
「路德維希,這聲明算是什麼?一份愛的宣言?」布拉德菲爾德的聲音近乎嘲弄。
西布克龍接下來的話說得很快,就像是扔下一份最後通牒。「我必須要請求你,在有進一步通知以前,所有領事級以下的英國大使館人員都應該留在波恩。麻煩你告知他們,為自己安全着想,」——他再次念他面前的聲明——「從今日起和在有進一步通知以前,他們在本地時間每晚11點以後都應該留在家裡。」
五張蒼白的臉透過團團煙霧打量他們。在片刻的混亂和困惑中,只有布拉德菲爾德的聲音像戰場上的指揮官一樣,毫不動搖。
他說:關於公眾秩序,英國從世界很多地方的慘痛經驗中學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不愉快的事故往往是由過分鋪張的預防措施所激發的。
西布克龍沒有置評。
布拉德菲爾德繼續說:儘管對西布克龍公私兩方面的關懷深為感激,但他感到有責任提醒西布克龍,他反對採取任何會有引起外界誤解之虞的動作。
西布克龍還是沒說話。
布拉德菲爾德繼續說:就像西布克龍一樣,他本人對維持大使館的士氣也是負有責任的。在現階段,他不能支持任何會讓別人誤以為大使館在敵人面前畏縮的措施,更何況敵人幾乎還沒有開始推進……難道西布克龍樂於看到別人說他布拉德菲爾德連幾個流氓都怕嗎?
西布克龍站了起來,其他人隨即站起來。他用微一頷首代替義務性的握手。房門打開,那些穿皮夾克的人快步把他們帶到電梯。摩托車的怒吼聲震耳欲聾。兩輛奔馳車像趕鴨子一樣把它們趕向車道。我們究竟幹了些什麼,萊爾納悶,以致活該受到這種待遇?究竟是誰擲石頭打破了老師的窗戶?
快到英國大使館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開口問布拉德菲爾德:「不會是跟昨天晚上的事有關吧?」
「沒有任何可想像的關聯。」布拉德菲爾德反駁說。他身體坐得筆直,表情僵硬,怒氣猶存。
「不管西布克龍為什麼這樣對我們,」他補充說,更多是提醒自己而不是對萊爾傾吐心事,「他都是一根我不敢切斷的線。」
「沒錯。」萊爾說,然後兩人下了車。運動會剛結束。
大使館禮拜堂位於一座樹木扶疏的山丘上,在它更上方,大使館給自己蓋了個小小的市郊版薩里23。房子都是些舒適的股票經紀人房子,有大壁爐和多間已派不上用場的僕人房間,掩映在稀疏的女貞與金鍊花的後面。空氣中顫動着英軍電台的輕音樂聲。毫無疑問是英國種的狗在長長的花園裡漫步。人行道上停滿英國使領太太們的敞篷小轎車。在這條小道路上,每逢溫暖月份的每個星期天,都會上演一場比參贊處會議怡人得多的儀式。早上11點前的幾分鐘,狗會被召回室內,貓會被驅逐到花園去,然後頭戴各色帽子、手提匹配皮包的太太們就會從十幾扇前門走出來,尾隨的是她們穿着稱頭星期日西裝的丈夫。
沒多久,一小群人就會聚在路上。有人會講笑話,有人會笑。他們會焦慮地左右打量,看看有誰還沒來。克拉伯夫婦會不會睡過頭呢?是不是應該找個人打電話給他們?不用,他們終於來了。然後大夥會慢慢向山坡下面的教堂走去,女的走在前頭,男的走在後頭,雙手插在口袋裡。走到禮拜堂的台階時,他們會停下來,微笑地看着在場等級最高的一位女士,等她先走。而她則會露出一點點驚訝的表情,踏上台階,消失在綠色布簾後面。然後,其他人會陸續走上台階,而相當偶然的,他們的先後順序會和他們在大使館裡的身份完全一樣,就像他們會在意這種事似的。
那個星期天早上,布拉德菲爾德如常在他漂亮太太海柔的伴隨下,走入教堂,在他們一向坐的那排長凳上坐下。坐他們旁邊的是蒂爾夫婦——基於事物的道理使然,蒂爾夫婦都是比他們先走進教堂的。布拉德菲爾德雖然理論上是個天主教徒,但卻把參加大使館的基督教禮拜視為鐵的義務。在這件事上,他婉拒向自己的教會或良知請示。布拉德菲爾德夫婦是俊俏的一對。海柔的愛爾蘭血統鮮明,赤褐色的頭髮在窗子照進來的陽光中閃閃發亮。在公開場合,布拉德菲爾德對太太都有一種特別的互動方式:既殷勤而又居高臨下。在他們正後面,檔案官梅多斯面無表情地坐在他金髮和相當神經質的女兒邁拉旁邊。邁拉是個漂亮的姑娘,但一群太太們卻總是納悶她那個拘謹的老爸怎麼會容許女兒濃妝艷抹到這種程度。
在長凳上坐定後,布拉德菲爾德打開詩歌本(裡面有些詩歌是他基於品位的理由規定不准唱的),翻找預定要唱的詩歌。然後他打量教堂四周,看看有誰缺席。沒有。然而,就在他視線要移回詩歌本的時候,卻看到荷蘭參贊的太太(又是國際婦女會的副主席)萬代隆格夫人從她的長凳上探身,帶點歇斯底里的聲音問別人:怎麼沒有風琴手?布拉德菲爾德望向風琴的位置,只看到空的椅子和放在上面的繡花靠枕。同一時間,他意識到教堂里因為沒有音樂預奏聲所形成的尷尬寂靜,而這寂靜又因為米基·克拉伯——今天湊巧輪到他當招待——關上一扇門時所發生的吱嘎聲得到加強。布拉德菲爾德快速站起來,從過道往回走。站在唱詩班前排的錢寧·岡特——他是參贊處的警衛——看着他,神情緊張害怕。珍妮·帕吉特的坐姿直挺得像個新娘子,眼睛僵直地前望,除上帝的亮光外什麼都沒看見。密碼員科克的太太珍妮特坐她旁邊,心思完全是在想未出生的小寶寶。她先生人在大使館裡值班。
「黑廷死到哪兒去了?」布拉德菲爾德問,但只看了克拉伯的表情一眼就知道是白問。他走出教堂,往山坡上走了一小段路,推開通向聖器室的小鐵門,然後沒敲門就走了進來。
「黑廷沒來,」他簡略地說,「誰可以代他彈風琴?」
牧師是低教會派24的人,太太和四個小孩住在威爾士。沒有人知道他們為什麼不跟他一道來。
「他以前從不會缺席。」
「誰可以代他?」
「大概是碼頭關閉了。我聽說外頭很亂。」
「那他可以繞遠路走橋上過來啊。他以前不也常常這樣。有人可以代他嗎?」
「就我所知沒有。」牧師說,手指撥弄着他金色聖帶的一頭,心思遙遠。
「那你打算怎麼辦?」
「也許有誰能起個音,」牧師猶豫地說,眼睛怔怔看着插在日曆旁邊的一張洗禮明信片,「也許這就是解決辦法。錢寧·岡特是個很棒的男高音,他也是威爾士人。」
「很好,唱詩班必須有人帶。你最好馬上知會他們。」
「問題是,你看他們不會唱那些詩歌,布拉德菲爾德先生。」牧師說,「星期五晚上的唱詩班練唱他也沒有來主持。看來他是不會來的了。我們得自己拼湊一下。」
走入外面的新鮮空氣時,布拉德菲爾德看見梅多斯迎面而來。梅多斯靜悄悄從女兒身邊走開,尾隨布拉德菲爾德走到教堂後面來。
「他消失了,」梅多斯說,聲音平靜得嚇人,「每個地方我都查過。醫院的病人名單里沒有他。我找過他的醫生,也去過他的住處。他的車還在車庫裡,牛奶擱着沒有喝。自星期五起就沒有人看到過他或聽到過他的聲音。連我女兒的生日派對他也沒有去。他答應過要送她吹風機當禮物。他從不會失信,布拉德菲爾德先生,這完全不像他為人。」
有一剎那(只是一剎那),布拉德菲爾德的沉着看來不見了。他怒目圓睜瞪着梅多斯,然後往回走,樣子像是決定不了要消滅自己的憤怒還是失望——就像不管是憤怒還是失望,都足以驅使他衝到禮拜堂,打開每一扇門,把這個消息吼着告訴悠閒自在地等在裡面的每一個人。
「跟我來。」
就在他們才走進使館的大鐵柵門,還沒有受到警察的盤查,就已經可以嗅出危機的味道。兩輛軍用摩托車停在前草坪。密碼員科克等在前台階,手裡還拿着一本投資指南。一輛綠色的德國警用廂型車停在食堂邊,藍色警示燈閃個不停。他們可以聽見無線電的噼啪聲。
「感謝老天爺你回來了,先生。」麥克米倫說,「我派了值班司機去找你。他一定是在馬路上跟你錯過了。」
教堂鐘聲響徹整棟建築物。
「有來自漢諾威的電話,先生,是總領事館打來的。我並不是聽得很清楚。遊行失控了,先生;人們發了瘋似的。他們攻擊了圖書館,現在正朝英國領事館而去。我不知道這個世界是怎麼搞的;比格羅夫納廣場的示威還要亂。我可以在話筒里聽到人群的尖叫聲,先生。」
梅多斯尾隨布拉德菲爾德匆匆走上樓梯。
「你說吹風機?他要送你女兒一個吹風機?」
這是一種蓄意的不切題,一種蓄意的放緩,是投入戰爭前一種神經質的姿勢。至少梅多斯是這樣分析的。
「他特別訂了一個。」
「不重要了。」布拉德菲爾德說,而當他就要踏入密碼室的時候,梅多斯再一次向他說話。
「那檔案不見了,」他壓低嗓音說,「那個綠檔案。自星期五起就不翼而飛。」
3 阿倫·特納
那是近乎自由的一天:是你待在倫敦卻可以遐想鄉村的一天。在聖詹姆斯公園,提早報到的夏天已邁入第三周。沿着湖邊,女孩子像一朵朵鮮花似的躺着,沐浴在五月一個星期天下午不自然的炎熱里。一個管理員先前點了個火堆,燃燒的樹葉味與車流的回聲交織在一起。只有在湖心島上晃來晃去的鵜鶘看來有什麼地方要去,也只有阿倫·特納看來是在趕路——他的大鞋子在沙礫上磨得嘎嘎響。這一次,就連湖邊的女孩都分不了他的心。
他的鞋子是厚重的粗革皮鞋,滾邊已重粘過幾遍。他身穿一件有污漬的夏天外套,手上提着個有污漬的帆布袋子。他是個高大壯碩的人,金髮,相貌平平而臉色蒼白,有着登山家的寬肩膀和粗手指,而他的步伐像是緩緩向前推進的駁船——一種顯眼、帶侵略性、警察般的步伐,固執而不講究技巧。他的年紀難於猜測。大學生會覺得他老,但只是覺得他比大學生老。他的實際年齡老得會讓年輕人嚇到,又年輕得會讓上了年紀的人嚇到。他的同僚從很久以前起就賴得再去猜他的年紀。大家只知道他是很晚才入這一行的(這不是個好徵兆),從前是牛津大學聖安東尼學院的研究員。外交部的內部刊物對他語多保留。儘管這些刊物對外交部其他特納的背景都會交代得巨細靡遺,惟獨對阿倫·特納的背景卻是守口如瓶——就像是考慮過所有事實以後,它們覺得沉默才是最寬厚的做法。
「這麼說把你也找來了,」從後面趕上他的蘭伯特說,「卡費爾德這一次可真是把事情鬧大了。」
「他們想要我們做什麼?當人牆?補破網?」
蘭伯特是個個子小而精力旺盛的傢伙,喜歡人家說他跟誰都處得來。他在西方司占據一個資深職位,並主持一支各級人員都可以參加的板球隊。
他們開始爬「克萊武台階」。
「你休想改變得了他們。」蘭伯特說,「這是我的觀點。這是一個多疑症病患構成的國家。總是想着有人會對他們不利,要在背後給他們一刀子。被迫害妄想狂。這是他們的毛病。」
他給特納時間去附和他。
「我們整個部門都得來加班。包括女孩子。」
「老天,他們看來真的是嚇到了。連後備隊都用上了。」
「你知道這事情可以讓我們在布魯塞爾的希望泡湯的。猶如一記當頭棒喝。要是德國內閣屈服於國內的壓力,我們就沒戲唱了。」他的語氣像是在品味這樣的前景,「那樣的話,我們就得另找一個完全不同的辦法。」
「我不認為找得到一個。」
「外相已經和他們的大使談過話。我聽說對方答應完全負擔我們的損失。」
「那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對不對?我們可以繼續度周末。大家都可以回家睡大覺。」
他們已經走到台階頂部。印度的締造者25一隻腳漫不經心地踏在青銅基座上,眼神越過他們,心滿意足地看着聖詹姆斯公園的林間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