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雨翻雲 - 第3章
黃易
乾虹青嬌哼一聲,高聳的臀部被上官鷹反手打了一記。
乾虹青嗔道:「幫主大人,小心有失體統。」
上官鷹笑道:「幫主大人見到幫主夫人,還要什麼體統。」跟着輪到他一聲呼叫,乾虹青的玉手按住他背上穴道,非常舒適。
上官鷹面容一整道:「幫內大小各事沒有一件能瞞得過我,什麼風吹草動,我是第一個知道。」
乾虹青道:「我也知道你這幫主有通天法眼,精明厲害。聽說今次浪、凌兩人相見時,周圍滿布凌戰天方面的人,禁止我方的人接近,這就有點太過不放你在眼內了。」
上官鷹怒哼一聲道:「凌戰天打由我少時開始,從沒有看得起我,怎會把我放在眼內,現今公然在幫內建立另一個勢力,與我對抗,我要他死無葬身之地。」眼光灼灼,露出狠辣的神色。在他心中,浪、凌兩人,一個看不起他,一個毫不理他,使他非常不滿。
到此乾虹青大為滿意,她觸起上官鷹對凌戰天的仇恨,大大有利於她針對凌戰天而定下的毒計。
她見好就收,不再說及這方面的問題,轉而道:「爹還有三日便來了,爹最疼愛我,儘管有什麼事情不能解決,到時將我們幹家絕學傾囊向你傳授,你身兼上官和干兩家之長,再多個凌戰天,也不礙事了。」
上官鷹面上露出嚮往神色道:「虹青,你這樣為我,我也不知道如何感激你,凌戰天外調後便不礙事,因為幫規所限,他心肝寶貝的妻兒,一定要留在怒蛟島,這等於人質在手,他是有翼難飛。浪翻雲兩年前無可否認是絕世奇才,兩年後的今天,只是一個手顫腳抖的醉貓吧。唯一擔心的,只有赤尊信那凶魔,此人博通天下武術、精擅各類兵器,即使奇兵異刃,到了他手上,便像是苦練多年的成名兵器那樣運用自如。兼之手下七大煞神,凶名卓著,實在不好對付。故能與你父親在黑道上平起平坐,對他我們絕對不能疏忽。」
乾虹青心下同意上官鷹的說法。浪翻雲這樣壯志消沉,所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所以武技減弱,不在話下。不過餘威猶在,但亦如那日落西山的太陽,余時無多。可是她的義父乾羅卻絕不是這樣想。三個月前她裝作回乾羅山城請乾羅出手助陣時,乾羅曾訓示各人說:在被譽為黑榜十大高手裡,只有三個人他放在心上。
第一個就是尊信門門主赤尊信,這人揚名江湖三十年,所向無敵,敗在他手下的高手,不計其數。被譽為古往今來最能博通天下武技的天才。
當時有人問乾羅,為什麼無論怎樣形式的武器──刀、槍、劍、戟、斧……以至長鞭軟索、飛輪旋陀,到了他手上,運用起來都純熟自如,便如苦練了多年一樣?
這個與赤尊信並列黑榜十大高手的乾羅正容答道:「這好比是寫畫大師和技匠的分別,技匠只工一藝,但大師意到筆到,天下景物,千變萬化,無一不可入畫,只要一經他的妙手,佳作豁然有若天成。赤尊信亦復如是,他在武學上,貫通天下武技的精華,把握了事物的『物理』,任何兵器到了他手中,都能發揮得淋漓盡致。所以難怪他三十年來,雖然仇家滿天下,仍能屹立不倒。」
眾人聽了乾羅的分析,無不嘆服。
乾羅續道:「第二個不可輕視的高手便是『左手刀』封寒,有很多人以為他曾敗於『覆雨劍』浪翻雲劍下,應該在十大高手中除名。其實是大錯特錯。首先,他和浪翻雲是十大高手中唯一有機會互相較量的一對,這等高手對壘的經驗,最是寶貴難得。武功到了他們這個層次,已不是純靠苦練而能進步,更重要的是思想和精神上的突破,能和程度相近的人作生死較量,便提供了舍此之外,再無他法的辦法,對於使他們更上一層樓,有絕大的推動性和裨益,這是不可不知。其次,封寒這個人眼力高明,否則也不可能在浪翻雲施展最凌厲的殺着前,抽身退走,成為至今以來,唯一可在覆雨劍下全身而退的人。」
當時有人問到,封、浪兩人決戰時,乾羅本人並不在場,如何可以知道封寒是在浪翻雲施展殺着前退走,而不是在施展中或施展後退走?
乾虹青還記得乾羅當日傲然道:「天地間自有其不可更改的物性和數理,陽極陰生,陰極陽生,每逢至凌厲的殺着展出前,必有最鬆懈的一絲空隙,這是在覆雨劍下唯一逃脫的機會,當然,能察覺出這絲空隙的人,天下只有寥寥數人,所以我說即管封寒名義上是敗了,只是他選擇了退走罷了。當然這顯示出他在浪翻雲的強大攻勢下,失去了爭勝的信心。這些年來他以浪翻云為目標,潛心刀道,當他捲土重來時,必然大有看頭。」
乾虹青插嘴道:「我知道第三個人是浪翻雲,但是他近年悲痛亡妻,無心武事,功夫必然倒退,反之封寒矢志雪恥,精進勵行,當時兩人差距已然不大,現今一退一進,勝負之數,不問可知。」
乾羅大搖其頭,答道:「虹青你這樣說是大錯特錯,浪翻雲的武學已經達到由劍入道的境界,人在劍在,就是因為他能極於情,所以能極於劍,這種境界,微妙難宣。對付浪翻雲,有兩個途徑,一是借封寒的刀;一是施以防不勝防的暗殺手段,非到不得已,我也不想正面和他對敵。」
當時對乾羅品評浪翻雲的話,乾虹青頗不以為然,但是她一向信服乾羅,知他見解精闢超卓,所以依然照他吩咐去做。
一切都安排妥帖。
上官鷹的說話聲繼續傳入耳內,把乾虹青從回憶中驚醒過來,只聽上官鷹說道:「其實不應該勞動他老人家,這樣萬水千山地到來。」
乾虹青連忙大發嬌嗔,道:「你再要這樣說,我就不理你了。你是他的女婿,他怎能不親自前來。」
上官鷹慌忙陪罪,這樣體貼入微的妻子,往哪裡找。
乾虹青暗暗竊笑,有時連她對自己的真正身份都有真偽難辨的感覺,她的演出實在太投入、太精采了。
這一切都為了乾羅。
想起他便要到來,全身興奮莫名。
第三章
月夜姦情
八月十二日晚。
戌時。
凌戰天走後第二日。
乾羅抵達怒蛟幫前一日。
浪翻雲並沒有喝酒。
這是他的家。
一所築在怒蛟島南一個小山谷內的石屋。這是島上最僻靜的地方,一里內再無其它人家。兼且石屋藏在山谷的盡頭,屋前小橋流水,非常幽雅。
萬里入無徑,千峰掩一籬。
屋前的小窗,因為山勢頗高,恰好看到一小截洞庭湖的湖水。
洞庭湖潮水漲退的聲音,隱隱可聞。
浪翻雲心中正在重複凌戰天說的「生於洞庭,死於洞庭」。
惜惜也是死於洞庭。
在一個月圓的晚上。
在惜惜的要求下,浪翻雲抱着臨危垂死的愛妻,踏上一艘系在湖邊的小艇,直放往湖心。
小艇隨着水流漂動。
在明月的照射下,惜惜蒼白的臉散發着一種超乎世俗的光芒。
直到她死去,兩人都沒有說一句話。
說話已是多餘的事。
死在洞庭。
自從第一天遇到這蘭心蕙質的美女,浪翻雲只覺得他不配。
在另一個早上,兩人坐在小溪邊,把兩雙腳浸在冰涼徹骨的溪水裡。
一切是那樣美好。
浪翻雲忍不住問道:「惜惜,你為什麼要對我這莽夫這樣好?」
惜惜轉過她的俏臉來,她的肌膚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眼中帶着笑意,溫暖的縴手,輕輕撫摸着浪翻雲粗獷的臉龐,無盡的憐愛,輕輕地道:「其它的人那樣蠢,怎知你才是這世上最美麗的人。」
就是那一句話,令浪翻雲覺得不負此生。
他決定全心全意,將自己獻給惜惜。無論是她生前,或是死後。
所有的人都認為浪翻雲因紀惜惜的死亡,以致消極頹唐。浪翻雲卻覺得自己是更積極地去愛、去享受生命。
便像眼前的小屋、遠方和他血肉相連的洞庭湖、天上夜空中的明月和孤獨。
只有在孤獨里,他才能感受到心懷內那無邊際的世界,感受到一般人忽略的事物。
往日快劍江湖,長街奔馬。
今日明月清風,高山流水。
想到這裡,心中一動。不如往凌戰天妻兒處一行。他這人極重信義,答應了的事,一定要做妥。坐言起行,取過長劍,走出屋外。
樹木清新的氣味,傳入鼻內,蟲鳴蟬唱,奏着自然的樂曲,雜着流水的淙淙響聲,浪翻雲費很大的努力,才把取消此行的強烈欲望壓制下來。
在這清幽隱蔽的環境裡,他無法聯想到外邊人世間的爭權奪利、陰謀詭計。
他緩緩從小路走出山谷,這是他的禁地,除有限幾人外,其它人都不准進入。
一邊走,一邊欣賞從月夜的叢林內傳來的每一個聲響。
惜惜似乎是一生下來便懂得欣賞和享受這些上天賜給的恩物,自己卻要努力去學習。不過這兩年來大有進步,惜惜一定非常高興。
浪翻雲離開了山谷。
不到半個時辰,浪翻雲走在沿湖的大街上。這已是上床睡覺時刻,大多數人都躲在溫暖的家內。
浪翻雲孤單一人。
在他身邊走過的人,都認得這大名鼎鼎的怒蛟幫第一高手。他們似乎表面上毫無異樣,心中都是惋惜浪翻雲的自我消沉。
浪翻雲習慣了他們的眼光。
幫眾的房舍集中在怒蛟島的南部和中部,凌戰天的大宅在島的東南處,這裡的宅舍較具規模,屬於統領級以上人物的居室。
浪翻雲不想遇到熟人,揀了條山路快捷方式,繞個圈子,越過一座小山前往凌戰天的私宅。走了不過半個時辰,山下里許遠處出現了一點點燈火,目的地在望。
就在這時,一陣輕微的風聲自背後傳來。
浪翻雲心念一動,身體如鬼魅般飄往一旁,在叢林一閃而沒。
背後的夜行人剛好掠過。
夜行人身形雖快,豈能逃過這名列黑道十大高手之一的浪翻雲的眼睛。
這人是凌戰天的手下,與龐過之同被他倚之為左右手之一的曾述予。
浪翻雲本打算無論何人經過,避過就算,不再理會。這時卻不得不改變主意。
首先這人是凌戰天的親密手下。但浪翻雲一向對這人沒有好感,覺得他有點過於聰明,風流自賞,人也有點浮華。其次是他這時面上有點鬼祟的神情,雙眼閃爍不定,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曾述予在十年前原來是凌戰天的情敵,同時戀上凌戰天現在的妻子楚素秋,結果當然是敗在上司凌戰天的手下。這都屬陳年舊事了。可是這時剛好凌戰天不在,曾述予又是這樣鬼鬼祟祟,防人之心不可無,浪翻雲決定全力追躡,若他真是對楚素秋圖謀不軌,浪翻雲也可施以援手。
他如大鳥翔空,在月夜下閃電追去。
※※※
曾述予心情興奮,想到又可和佳人相會,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在活躍。
生命是如此的有意義。
興奮歸興奮,他一邊展開身形,仍是非常小心。他是老江湖,專揀些容易避開跟蹤的路線,速度忽快忽慢,他自信幫內能跟蹤他而又不會被他發覺的,不會超過兩個人。一個便是凌戰天,已離此不在。另一個便是那變成廢物的浪翻雲,也可以不理。只要再過幾天,他便可以大搖大擺的和佳人雙宿雙棲,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曾述予心想:我怎會是屈居人下之人,凌戰天何德何能,豈能永遠騎在我頭上。上官鷹那小子寸功未立,卻貴為一幫之主,見到他還要禮數十足,想起便要生氣。
他身形電閃,很快離開了山路,忽地躍入一個樹林內,忽又從側邊閃出,撲入一個莊院內,不一刻又從莊院躍出,從莊院旁一條窄巷,疾奔而去。任何人若以為他的目的是那個莊院,必然失了目標。
最後來到一所四周圍有丈許高石牆的小平房前,平房雖小,院落頗為寬敞。
他並不立即躍過高牆,躲在牆角暗影里,口中裝作鳥叫,連鳴三下。
屋內燈光一閃即滅。
曾述予毫不猶豫,躍過高牆,一閃身,從窗戶穿進屋內,動作極快,一副駕輕就熟的模樣。
他才撲入房裡,一團火辣辣的溫香軟玉,小鳥投懷般撞進他懷內,響起一陣衣衫和肉體摩擦的聲音。
黑漆的房子裡,春情如火。
女子抵死纏綿下的嬌呼,男子的喘息,雖在蓄意壓制下,仍然瞞不過窗外三丈處矮樹叢後浪翻雲比一般人更靈敏的雙耳。
他幾乎想立即離去,若女方竟是凌戰天的妻子楚素秋,他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就在他剛要離去的時候,室內傳來輕微的語聲。
浪翻雲立時打消離開的念頭。
發話的是女子。他知道這時他們仍未完事,女子分神說話,大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