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雨翻雲 - 第6章
黃易
上官鷹心想現下還能怎能對付這班舊人,他們託病不出,隔岸觀火,已是上上大吉。一邊應道:「他們同為舊有系統,不出面助我,乃意料中事。」
戚長征在旁插嘴道:「所以浪翻雲的事一定要迅速解決,早點了結這班舊人,否則夜長夢多,另生枝節。」島上約有三千幫眾,舊人只占一小部分,約有二百至三百人,但是他們都是身經百戰的老江湖,力量不可輕估。
翟雨時心中暗罵戚長征廢話,可以不拖下去,誰願意拖。一邊道:「幫主,梁秋末率領大批好手,在趕回島上途中。他一返來,我們實力大增,可無懼於浪翻雲。」梁秋末是上官鷹手下另一名大將,與翟雨時、戚長征並列為後起之秀中最傑出的高手。
梁秋末駐在離怒蛟島南洞庭湖邊的陳寨,打點外界與怒蛟島的聯繫,手下帶領了最精銳的好手。
所以上官鷹一見局勢難以控制,立即飛鴿傳書召他返島協助。
上官鷹心下稍安,翟雨時藉機把他拉在一旁道:「檢驗曾述予屍體的弟兄說,他是中了一種不知名的劇毒致死……」頓了一頓,似乎有點難以啟齒地道:「他下身仍黏滿精液,顯然死前和女人有合體之歡。」
上官鷹緊咬嘴唇,一言不發,眼中閃着怒恨的凶光。
翟雨時道:「我吩咐了嚴守秘密,所以絕不會傳出去。」
上官鷹道:「雨時,你做得好。」
翟雨時道:「若果我們能把浪翻雲亂刀格殺,便一切妥當。」古往今來,滅口是最佳的保密方法。
上官鷹點頭同意。這個贓,鐵定要栽在浪翻雲身上,否則威信何立,他丟不起這個面。
但要打垮浪翻雲,談何容易。
洞庭湖上一輪明月高掛。
海風徐來。
一點也不因人世的險惡有任何改變。
第五章
毒手乾羅
巡搜隊伍開始從沿岸撤走,海島陷入一片死寂,幫眾的家屬亦奉命躲進安全的據點。
浪翻雲暗睹一切,明白這是上官鷹以逸待勞的方法。
心中轉到赤裸裸的乾虹青身上,自己把她藏在一座廢棄了的小樓上,目下正好趁機把她弄回手上,好作討價還價之用。
他在夜空中乍起乍落,借着四周的障礙,潛回島的中心處。
他的身子忽地停了下來,藏在一叢小樹後。
風聲颼颼。
一個黑衣人在丈許停了下來,跟着另一個人來與他會合。
其中一人道:「找不到浪首座,如果凌副座在這裡就好辦了。」
先前的黑衣人沉聲道:「繼續找。」兩人分頭馳去。
浪翻雲心想:找到我又怎樣,爭權奪利,我已毫無興趣,只待救回凌戰天后,便離開怒蛟幫,雲遊天下,豈非美事。他聽出了剛才的黑衣人是自己的舊部,這樣急找,當然希望自己挺身而出,領導他們大展拳腳,好出了這些年來所受的冤氣。
待他們走遠了,他展開身法,很快抵達他掩藏乾虹青的荒廢小樓。小樓連着棄置的院落,雜草叢生,一片蕭瑟。
大門破爛不堪。浪翻雲穿過院落,一邊留心泥土上有沒有留下別人先他一步到來的痕跡。他從不自恃武功高強而粗心大意。想到平日凌戰天比自己更為小心謹慎,為何如此愚蠢,竟然信任曾述予呢?世事往往出人意表,在一些環境下不會犯的錯誤,很可能在另一個場合犯上。
他雖然心中着急離島往援凌戰天,可是每一個動作和步驟都是在冷靜下進行,絲毫不見慌亂。
細察附近環境,浪翻雲能肯定上官鷹等並沒有早他一步,奪回那狠辣的妖女乾虹青。
步進門內,赤裸的乾虹青安然放在一角,雪白的身子面牆蜷曲放在地上,肩腰臀腿的線條有如山勢起伏,柔和優美。
月色從破窗透入,剛好強調了她下肢的美態。
浪翻雲似乎回復昔日江湖獵艷的心情,吞咽一下口沫,暗贊乾虹青不愧人間絕品,上官鷹血氣方剛,難怪給她迷得暈頭轉向。不過以後兩人的關係,經過今夜的事,恐怕很難繼續下去。
浪翻雲走到乾虹青身前,伸手撫在他柔軟的裸背上,忽然大感不妥,他的反應也是一等一的快,連忙運功封閉胸前幾個重要大穴。
同一時間,乾虹青借着浪翻雲一拉之勢,雙掌有如雙飛彩蝶,連續擊在浪翻雲身上。
浪翻雲悶哼一聲,倒跌出去,在地上滾了兩滾。赤裸的乾虹青霍地從地上躍起,纖足蓬的一聲踢在浪翻雲的腰下。浪翻雲高大的身形應腳而起,轟的一聲撞上牆壁,揚起一天的塵屑,再橫跌地上。
乾虹青一陣輕笑,她受了一晚的窩囊氣,現在才能一舒怨憤。
主客形勢逆轉。
浪翻雲臥在地上,胸前隱隱做痛,若非臨時運功閉穴,他早重傷身死。饒是如此,一時還難以動彈。
原來剛才他一觸乾虹青的裸背,感覺到她的皮膚柔軟,毛孔收閉,立時醒覺到乾虹青已解開了被制的穴道。否則若是穴道受制,不能運功抵禦秋寒,必然皮膚變硬,汗毛倒豎,不會保持如斯溫潤柔軟。
從他躺着這個角度望上去,赤裸的乾虹青妙態畢呈,俏臉上笑容可掬,浪翻雲知道這笑容背後有着無限的殺意。
他全力行功,準備拼死反撲。
現在一個最有利的因素,就是乾虹青一定誤以為他胸前大穴盡被擊中,絕難有任何反抗能力。
乾虹青逐漸行近。
浪翻雲口角溢血,面相可怖。只要能拖多一刻功夫,他應可恢復攻擊的能力。因乾虹青每一擊都準確命中他胸前幾個大穴,用力又剛猛,雖被他先一步運功護體,仍使他氣血不暢,一時難以提聚功力。
乾虹青走到浪翻雲身前五尺處便停了下來,嬌笑道:「浪大俠,估不到你也有眼前的遭遇,天理循環,絲毫不爽。」
浪翻雲努力擠出一個微笑道:「干小姐這樣公開展示胴體,自然應該取回些許代價。」
乾虹青眼中怒火一現,怒聲道:「只是些許嗎?」這男子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改,使她怒火中燒。
一個聲音從外邊傳來道:「虹青不得無禮。」語音起時,仍在十多丈外;到最後一個字時,人已踏進破屋中來。
浪翻雲心中一震,立時知道來者是誰,怪不得自己完全察覺不到有人先來一步,布下這個陷阱。
這人緩緩步入破屋,一副慢條斯理的悠閒神態。
瘦削的臉龐,高挺微勾的鼻,輪廓清楚分明,兩眼似開似閉,時有精光電閃,一看便知道是難惹的人物。
他看來只有三十許,還算得上相當英俊,浪翻雲知道他成名江湖最少有四十年以上,如此估計,他的年歲應該不少於六十。只不過先天氣功到了他們這類境界,往往能克服衰老這個障礙。
竟然是威震黃河流域,乾羅山城的主人,毒手乾羅。
乾羅一到,乾虹青由野貓變回一隻馴服的家貓,悄悄地退到乾羅背後,她雪白的肌膚,襯起乾羅灰藍色的披風長袍,景象怪異。
乾羅淡淡一笑道:「浪兄久違了,自十二年前道左相逢,別來無恙吧?」這番話聽來只是平常客套的說話,可是對象是跌臥牆角、口溢鮮血的浪翻雲,卻是非常具有諷刺的意味。
浪翻雲絲毫不怒,反而對乾羅非常感激,最好他多說些廢話,使自己能有更充足的時間沖開被擊中的穴道,目下唯一要做的,就是要瞞過這魔頭銳利的眼睛。
浪翻雲嘴角一牽,以最沙啞的聲音道:「你的愛女赤身裸體,不怕她着涼嗎?」他說的話似乎言不由衷,其實卻含有深意。
因為刻下乾羅、虹青兩人,認定浪翻雲再沒有反抗能力,在說話間便不會提防他,很容易泄漏出一些秘密,所以浪翻雲先試探兩人的關係。其次,他將話題拉遠,是拖延時間的不二法門,只需要多半刻的工夫即可功力盡復。
乾羅嘿然一笑道:「這樣的女兒,我有七個之多,都是我從各地精挑細選,乃萬中無一的絕色佳人。虹青更是當中的出類拔萃者,經過本主訓練,她的功夫,你也試過,只不知滋味如何?」說完得意狂笑,意氣風發。他語帶雙關,但每句話都帶有尖刺,至為陰損。
笑聲一止,乾羅又淡淡道:「好了,時間也差不多,不如先讓我送浪兄上路,浪兄不用害怕,旅途上自有貴幫上下一齊陪伴,保證不會寂寞。」笑裡藏刀,刻毒無倫。
浪翻雲看着乾羅緩緩接近,嘴角牽出苦笑。
乾羅大快,暗想原來你也會害怕嗎?他故意放慢腳步,蓄意增加浪翻雲死亡前的壓力,達到從精神上折磨他的目的。
乾虹青俏臉上露出興奮的神色,這次立下大功,定能脫穎而出,超過眾寵,成為乾羅山城最有地位的女人,乾羅最心愛的人。
乾羅每一步也如擂鼓般敲在浪翻雲心頭,距離愈來愈近。
六尺、五尺、四尺……
浪翻雲右手在背後握上名震天下,被譽為江湖第一快劍「覆雨劍」的劍把。
乾羅終於出手。
著名的一對毒手如鷹爪張開,在窄小的空間向浪翻雲頭顱抓去。一舉斃敵。
他發現浪翻雲眼中有一種非常怪異的神色。
那不是自悲,不是恐懼。
而是憐憫。
乾羅大感不妥。
雙爪如出鞘利刃,離弦之箭,已發難收。
就在這刻。
一陣嘯聲輕響。
跌臥牆角的浪翻雲被一團銀芒遮蓋。銀芒迅速爆開,破屋內滿是光點。
乾虹青失聲驚呼。
事出突然,乾羅不愧是一等一的高手,不退反進,一雙手化作萬千爪影,強攻入浪翻雲覆雨劍灑出的光點裡去。
一個是事出突然,一個是蓄勢待發,相差何止千里。
一連串噼啪之聲,在破屋內響起,乾虹青耳鼓生痛,推想是乾羅以驚人的氣勁,格擋上浪翻雲的覆雨劍時,發出的聲音。
乾虹青對乾羅無限佩服,她適才對上浪翻雲時,連他的覆雨劍是怎麼模樣、指向何處也不知道,遑論要憑空手擋劍。兼且乾羅最擅長矛,雙爪雖有絕藝,仍以矛為首本功夫。他的矛分兩截置於背上,看來一時間不能取出。
她想插手援助,又是無從入手,這時她剛在乾羅背後,只見在滿天眩目的光點劍雨里,乾羅有似毫無實質的輕煙,在屋內的空間以鬼魅般的速度移動,閃躲着浪翻雲滔天巨浪式的進攻。
她明白了什麼叫「覆雨劍」。
勝負立決。
血光濺現。
乾羅帶着一蓬血光,暴退向後。
覆雨劍寒芒暴漲,以奔雷逐電的速度,激射而來。
不知乾羅能否有如封寒一樣,在浪翻雲施展最厲害殺着前,趁那一絲空隙逃遁。乾虹青心中正想着,乾羅已退到她身邊。
乾虹青眼前儘是光芒閃耀,什麼也看不到。
這時她想逃走。
乾羅敗了。
另一個意念在她腦海里升起,她一定要阻浪翻雲一小片刻,好讓乾羅逃走。
這意念才掠過心頭,乾羅無情的掌,已拍在她背上,一股陰柔的大力,使她身不由己,箭一樣地以赤裸的肉體,硬朝浪翻雲刺來的劍芒迎去。
乾羅這一掌把她推向浪翻雲覆雨劍最鋒銳的攻擊點,使她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也將她的心,無情地剜碎。
乾羅就是這樣一個人。
正如乾虹青利用其它人,乾羅亦在利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