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雨翻雲 - 第7章
黃易
就在她的念頭電光火石般掠過心間時,她撞入了覆雨劍化開的劍雨里。驀然呼吸不暢,像有千斤大石壓在心頭,全身有若刀割,劍鋒的寒氣使她像浸進萬年寒冰里一樣,暗叫一聲我命休矣。
光點散去。
浪翻雲在三尺外。
乾羅那一掌剛猛之極,乾虹青沖勢不減,一下子撞入浪翻雲懷內。
浪翻雲的身子奇異地左右迅速側轉數次,乾羅附在她身上的掌力全被化去,乾虹青知道自己撿回了一條小命,否則單是乾羅的掌力已可令她吐血身亡。
跟着身子騰空而起,浪翻雲左手摟着乾虹青,向乾羅追去。
乾虹青身前身後,儘是覆雨劍在空間迅速移動所引起的嘯聲,四周滿是劍雨。她的左右兩側和背後,都給寒劍割體,獨有胸前的部分,因緊貼在浪翻雲的身上,溫暖而有安全感。
這時乾羅借着乾虹青的一擋,緩過一口氣來,身形剛退出屋外。
浪翻雲身背裸女,迅速趕來。
他的前衝動作,遠快於受傷向後急退的乾羅。
乾羅剛離開破屋,他的覆雨劍離開乾羅只有三尺。
寒芒暴漲,向屋外的乾羅激射過去。
乾羅面上現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這時浪翻雲剛好掠出屋外。
明月當空。
月色下乾羅的面容倍覺詭秘。
覆雨劍全力擊出。
乾羅雙手一振,像魔法變幻般,一支長矛掣在手中,灑出無數矛影。矛尖顫動間,斜標向浪翻雲的面門。
浪翻雲一手摟着赤裸的乾虹青,剛搶出屋外。
兩股龐大壓力從左右迫來。
屋外布有伏兵,這便是乾羅回身拼命的原因。
浪翻雲悶哼一聲,也不見如何動作,乾虹青雪白的身子給他拋上半空,在月色下不斷翻動,呈露女體各種妙態。
剛把乾虹青擲離手,浪翻雲手中覆雨劍化出千道寒芒,萬點光雨,一時天地間儘是劍鋒和激動的氣旋,嘯嘯生風。
一連串密集的劍矛拐交擊聲音,同時響起,乾羅踉蹌倒退,手中長矛斷為兩截,早先浪翻雲刺他那一劍內含勁氣,傷了他的經脈,內傷遠比外傷嚴重,使他發揮不出平日的四成功夫。
左邊持拐的黑衣老者打着轉倒跌開去,每一轉都灑出鮮血,胸前縱橫交錯至少十道以上深可見骨的血痕,手中仍緊握一對鐵拐。
右邊一人慘嚎一聲,向後暴退,剩下一隻連着手腕的斷手,手指還緊抓着一支鋒利的水刺。
乾羅三人一敗塗地。
光點散去,浪翻雲持劍立在門前,面容肅穆,前額一道血痕,顯然是乾羅長矛留下的痕跡,左肩鮮血滲滲流下,順着手臂流在泥土上。
乾虹青這時才在空中跌下,浪翻雲猿臂一伸,又把她摟着。
乾羅連退十步,站定身形。
右邊斷手者一聲不吭,以右手封閉斷手穴道,一派硬漢本色。
左邊黑衣老者以拐拄地,胸前不斷起伏,襟前血漬迅速擴大。
四周一陣悉索聲響,身穿黑衣的武士從四方八面出現,手中提着各式各樣兵器,一副打硬仗的樣子,分布在乾羅等人背後,竟達七十多人。
觀其精神氣度,全是萬中挑一的精選。
這是一股龐大的力量。乾羅盡起精銳,志在必得。
乾羅面容蒼白,嘿然道:「覆雨劍名不虛傳,乾羅佩服。」他一句也不提自己在猝然不備下,致為浪翻雲所乘,足見乃輸得起、放得下的人。
浪翻雲淡然道:「干城主非常高明,這樣大股人襲擊怒蛟島,我們竟還懵然不覺。」
乾羅哂道:「我女兒什麼身份,若連個把人也弄不上來,這個幫主夫人也是白做了。」
浪翻雲剛要回話,略感有異,一看手中摟着裸女,伏在自己肩上的俏臉,兩串淚珠直瀉而下,知道她心痛乾羅剛才無情的一掌。這時她背向乾羅等人,只有自己才看見她這悽愴的情景,心下惻然。不過這等事誰也幫不了。
乾羅道:「浪兄,今晚之事,到此作罷,尊意如何?」
浪翻雲訝然道:「現下干兄實力大增,足夠殺死在下有餘,何故半途而廢?」
乾羅乾笑幾聲道:「拜浪兄一劍之賜,縱能殺死浪兄,也失去逐鹿中原能力。不如留下三分情面,希望怒蛟幫能力抗赤尊信那群馬賊,依然保有現今黑道三分天下的局面,豈不美哉。」
浪翻雲暗嘆一聲,這乾羅不愧黑道巨擘,高瞻遠矚,在這等風頭火勢上,仍能放下私人恩怨,為大局設想。
想想也是,縱能幹掉名震天下的覆雨劍,必須付出巨大代價,赤尊信一來,漁人得利,形成統一黑道的大業,這並不是乾羅願意看見的結果。反而留下浪翻雲,讓他們與赤尊信拼個兩敗俱傷,對乾羅這一方卻有利而無害。
浪翻雲一聲長笑道:「干兄打的確是如意算盤。除非干兄立誓答應即刻退走,兩年內不得干涉敝幫之事,否則浪翻雲今夜誓死也要留你在此。」
乾羅道:「浪兄眼力高明,竟能看出我要經兩載潛修,始能康復,衝着你這一點,我便要答應你的要求。」跟着立下誓言。
剎那間,乾羅方面的人退得一乾二淨。
第六章
內外交困
附近的蟲鳴天籟,再響徹這荒廢的庭院。
浪翻雲猿臂一緊,把乾虹青摟個結實,她俏臉上滿是淚痕,一雙美眸閉起。
乾羅由頭至尾都不提她的去留,她的心必碎成片片。
浪翻雲輕聲道:「我放手了。」
乾虹青急道:「不要!」她仍然沒張開眼睛。
這兩人關係奇怪,朋友、敵人,什麼也不是。
浪翻雲心中一嘆,不知如何是好。自從和惜惜一起後,他從沒有接觸其它女子,何況是這樣赤裸裸的尤物。
在這之前,他可以當她是毒蛇惡獸,目下形勢微妙,她回復了可憐和需要保護的弱質形象,他再不能以這種心態對她,立時感到肉體接觸那種高度刺激。
今夜的出生入死,令他心理和精神上生出異於過去兩年的變化。
江湖的豪情,重新流進他的血液內。
一切都發生得那樣急速和無暇多想,每一剎那都是生與死的鬥爭。
他好像聽到惜惜的聲音道:「這才是我愛的覆雨劍浪翻雲。」
抬頭望向天上,明月在提醒他,那夜惜惜在月圓之下,安靜地死去,在洞庭湖蕩漾的水波上,一葉輕舟之內。
這能算不負此生?
乾虹青輕輕在他耳邊道:「你知道你的眼神很憂鬱落漠嗎?」豐潤的紅唇,輕輕碰觸到他敏感的耳朵。
他心中生出一種無由的厭惡情緒,有點粗暴地一把推開了她。
猝不及防下,乾虹青差點倒在地上。
一件長袍擲在她身上。
浪翻雲喝道:「遮着你的身體。」
乾虹青一愕,不知浪翻云為何態度驟變,一時萬念皆起,心中自卑自憐,想起自己在那無情乾羅指使下的種種作為,默默無語地把浪翻雲的披風穿上。把雪白動人的肉體藏在衣下。
浪翻雲一看,這敢情更不得了。
在他寬大的披風裡,乾虹青全身線條依然若隱若現,胸前處的掩覆極低,露出雪白豐滿的胸肌和半顆高聳跌宕的乳房,比之裸體時,更多一番神秘誘人的魅力。
乾虹青緩緩走到浪翻雲面前,神色悽然,道:「我生無可戀,殺了我吧。」
浪翻雲長劍一動,指着她的胸口,他自己也不知道怎會舍咽喉而取這位置。
乾虹青閉上雙目,似乎因罪孽深重,甘心受死。
浪翻雲心想,這只是一個人盡可夫的女人,但她曾貴為幫主夫人,這兩個因素一加起來,造成她非常特殊的身份,使他不由也感到茫然和刺激。
他想,如果我用劍尖挑開她的衣裳,她絕對不會有絲毫反抗。跟着卻又大吃一驚,怎麼自己居然有這個想法?難道這兩年多來壓制着的情慾,經過今夜的衝激,蠢蠢欲動至不能壓制的境地。
乾虹青心知浪翻雲不會這樣幹掉她。在他的劍尖下,她有莫名的興奮。她很奇怪,自己因乾羅的無情出賣,應在極端悲痛的情緒里,可是現下卻反而有再世為人的感覺,似乎以往種種,全不干她的事。
浪翻雲哂道:「我倆間的事,至此了結,以後你走你的路,與我全不相干,若要尋死,便要自己找方法。」覆雨劍一閃,收回鞘內。
乾虹青嚇得張開大眼:「你怎能丟下我不管?」
浪翻雲心中浮現她和曾述予在暗室內幹得諸般聲情動作,竟動了無名怒火,喝道:「我不將你砍成百塊,已算你祖宗積德,還要怎樣理你。」事實上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這麼多話,大不像他一貫作風。
乾虹青烏溜溜的眼珠一轉兩轉,不知在想什麼東西。
浪翻雲不再說話,走出庭院。
走了幾步,乾虹青在後亦步亦趨。
浪翻雲停下腳步,卻不回頭。
乾虹青在他身後道:「不知你信是不信,只要你一離開,我將立刻被乾羅的人襲殺。」
浪翻雲一陣沉吟,這話倒是不假,乾虹青在乾羅山城的地位估計不低,又為乾羅「收養」多年,連姓氏也跟了乾羅,應屬於最高一層的等級,故能深悉乾羅山城的虛實布置。乾羅心狠手辣,怎能容忍一個這樣的人在外面自由自在,隨時可以出賣山城的機密。
浪翻雲道:「乾羅本人傷重不能出手,『破心拐』葛霸和『封喉刃』謝遷盤適才為我重創,乾羅方面堪稱高手的『掌上舞』易燕媚雖還未現身,算來她武藝也是和你在伯仲之間,你敗敵不能,自保逃命,還不是綽綽有餘嗎?」這一番話合情合理,乾虹青非是一般女流,不但媚術驚人,兼且武功高強,狡詐尤勝狐狸,她不去害人,別人便額手稱慶了,如何還敢來惹她。
乾虹青蹙了蹙娥眉,這個動作非常好看,事實上她迷人的地方,並非萬種風情下的煙視媚行、妖盪形態,而是清麗脫俗中含蓄的誘惑,這把她的吸引力提升到一個一般美女無法冀及的境界。
乾虹青苦笑道:「你有所不知,為了控制他的女人,乾羅有一群閹割了的手下,我們這群由他自幼供養,以供淫樂的女子,無論如何動人,一遇到這批對女人全無興趣的人,便一籌莫展;其次,我們的武藝都是由他親傳,他故意在我們一些招式中留下致命的破綻,所以只要他指點一二,這批閹割了的廢物,便可以輕而易舉取我性命。」
浪翻雲失笑道:「乾羅真是想得周到之極,好吧,暫且讓你跟我一會。」
乾虹青欣然道:「真是好!我什麼也聽你的。」一向以來,遵從乾羅的命令行事,成了她的生活習慣,這下目標失去,浪翻雲對她先後施恩,使她立如發現新大陸一樣,有所依恃。
浪翻雲苦笑一下,大步前行。
還有兩天便是惜惜的忌辰。
乾虹青不敢和他並排而行,緊跟在後面,輕聲問道:「你是不是要離島去救凌戰天?」
浪翻雲再望了天上明月一眼,剛好一朵雲飄過,遮蓋了部分的光芒。頭也不回道:「連我這個不理世事的人,也知道一切事都會在乾羅來前這幾天發生,凌戰天豈會不知,若你是他,會否聽話離開?」
乾虹青點頭道:「可是我們曾用種種方法調查,他的確是在遠離本島的路上,據最後的消息,他最少在百里之外。」「我們」自然是指她和上官鷹。
浪翻雲哂道:「凌戰天何等樣人,連這種假象也做不到,何能稱雄一時,乾羅不是忌他,為何要指示你弄他出去。」頓了一頓道:「若我估計無誤,所有屬於舊有系統的怒蛟幫精銳,都會在今晚潛回島上。」
他的目光望向遠方的夜空道:「赤尊信一向都喜歡在黎明前發動攻擊,不知今次會否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