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雨翻雲 - 第8章
黃易
死於洞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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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鷹、翟雨時、戚長征和數十名幫內頭目,立在島東碼頭上,一邊是煙波浩瀚的洞庭湖,在月色下波光蕩漾,另一邊是山嶺連綿的怒蛟島。
接近二千怒蛟幫眾,手提兵器,把堤岸完全封鎖。
另外約五百嘍囉,分布在沿島而設的十二個監視海岸的瞭望樓附近。
無數火把熊熊點燃,把近岸一帶照得明如白晝。
丑時初。離天亮還有兩個時辰。
一隊隊戰馬,載着幫眾,在沿岸大道穿梭巡邏。
上官鷹等看着這樣的威勢,尋回不少因浪翻雲而失去的信心,又再神氣起來。
一個頭領從村內策馬直奔長伸出湖水的碼頭,下馬求見。
這頭領走到上官鷹身前,肅立報告道:「遵照幫主命令,島上全部婦孺,已撤入地下密室,村內房舍全空。巡島的神犬共二十頭,集中一處,天一亮,可進行徹底的搜索。」
上官鷹嘿然一笑道:「任他浪翻雲三頭六臂,看他怎樣逃過我的五指山。」眾人點頭附和。
怒蛟幫由凌戰天一手建立的防衛和進攻系統,這時發揮出威力。
蹄聲從左面堤岸響起。聽蹄聲急速,便知有事發生了。
一騎快馬奔上碼頭,騎士連爬帶滾走到眾人面前,面色煞白,胸前不斷起伏。
眾人一齊搶前,翟雨時喝道:「何事?」
騎士倉皇道:「西北區七號瞭望樓兄弟五十二人,全部陣亡,我們巡至時,他們伏屍瞭望樓周圍,身上傷痕由不同的兇器造成,陸上全無敵人的行蹤,原先在瞭望樓附近的幾艘快艇,失蹤不見,敵人應由海路逸去。」
五十二人連敲響警號的時間也沒有,敵人實力一定非常驚人。
若果浪翻雲在此,一定料到是乾羅等人由此撤走。以他們的實力全力暗襲這樣的據點,可說輕而易舉,況且還可能有奸細接應,故能把攻擊的時間安排得恰到好處,絲毫不驚擾其它人。
戚長征沉聲道:「自從幫主下令總動員後,屬於凌戰天那系統三百多人,像是消失了一樣,不見蹤影,這是會否和他們有關係?」語氣並不太肯定。大家雖說派系不同,總是同居一處,同出一源,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很難痛下這樣的毒手。
翟雨時道:「這事只能暫時存疑,好在離天明只有兩個時辰,到時自能有一個明白。」跟着轉向上官鷹道:「幫主,目下我們務必增加人手巡邏,既要防止再有人外逃,也要防止敵人去而復返。」
上官鷹鎮定地道:「照你的話去做。」
翟雨時自去傳令。
有人呼叫道:「幫主!你看。」
眾人一齊轉身。
月夜下的洞庭湖,天邊水平線處出現一艘巨舟,乘風破浪,張開巨帆,全速駛來怒蛟島。
眾人心中凜然。
難道敵人公然來犯?
巨舟像只擇人而噬的巨獸,直撲過來。
碼頭上和沿東岸二千餘人,一顆心都提到口腔。
神經拉緊。
上官鷹極目望去。
巨舟愈迫愈近,有若一座在湖上移動的高山,把人壓得透不過氣來。
上官鷹長吁出一口氣,低罵一聲,轉過身喝道:「是自己人。」
大舟上飄揚着怒蛟幫的旗幟。
眾人一齊歡呼。
怒蛟幫駐在島外陳寨,由梁秋末率領的精銳,及時趕回。
己方實力大增,何懼之有。
巨舟泊岸。
這樣的巨舟,十多年來,怒蛟幫總共建成了二十七艘,以之行走洞庭和長江,乃爭雄水域的本錢。
在歷次戰鬥里,其中八艘,不是當場毀壞便是日久不能使用,現時仍在服役的只有十九艘,實力已遠勝當時長江流域的任何幫會。
梁秋末這艘巨舟,名叫「飛蛟」,性能極佳。
與目下泊在怒蛟島的另兩艘巨舟「怒蛟」和「水蛟」,同是速度最快的三艘。
「怒蛟」是怒蛟幫主的座駕舟,威震大江的怒蛟幫帥船。
每艘巨舟能容五百之眾,可以迅速把兵員運送至水流能抵達的地方,因而怒蛟幫的勢力籠罩了整個長江流域。
他們勾結官府,以交換地區的和平和利益。
「飛蛟」開始減速,緩緩接近長長伸入湖中的碼頭。
「隆」的一聲,巨舟靠上碼頭,碼頭一陣搖動。
飛索從船上飛下,碼頭上的幫眾一陣忙碌,把大船扯緊。
船上放下跳板。
一個高大雄壯的身形在另一頭出現,緩緩步下。
不是上官鷹得力的部下樑秋末是誰。
上官鷹剛要上前,忽然全身僵硬,面色大變。
梁秋末面色煞白,一隻手纏滿白布,身上還有多處血跡,完全是浴血苦戰後的慘狀。
船上跟着走下一個又一個的傷兵。
由船上下來的人,沒有一個不或多或少帶着點傷,嚴重的更是給抬下來。
眾人一時都怔在當場。
梁秋末有點步履維艱地走到上官鷹面前,雙目赤紅,激動地道:「屬下無能,陳寨失守。」
上官鷹一震,急問:「這怎麼可能?」陳寨與怒蛟島一內一外,互相呼應,駐有重兵近千,誰能在剎那間,毫無先兆地挑了它。
梁秋末蒼白的臉掠過一陣血紅,道:「赤尊信親率大軍掩至,若非當時我等準備回怒蛟島增援,正在枕戈待旦,後果可能更為不堪。」
他眼中閃過一絲恐懼,顯然回想起當時可怕的場面,猶有餘悸。
在上官鷹追詢下,梁秋末道:「敵人忽然以強大的兵力,從西北的林木區殺來我們靠湖的基地,那簡直不是戰鬥,而是屠殺。他們以火箭和快馬強攻,使我們迅速崩潰。我們完全無法擋拒,誓死抵抗下,才能且戰且退,藉巨舟逃生。」
戰況慘烈,可想而知。
眾人默然不語。
怒蛟幫終於面對生死存亡的時刻。
梁秋末的聲音有點哽咽,悽然道:「他們簡直不是人,那種打法好像我們是他們的宿世死敵。能逃出的,只有三百多兄弟,其它全部壯烈成仁。」
赤尊信是馬賊起家,兇殘暴烈,早名震西陲。
翟雨時道:「秋末,你如何肯定是赤尊信方面的人?」
赤尊信門人從不穿着任何形式的會服,只在頭上紮上紅巾,所以又被稱為「紅巾賊」。這是江湖上眾所周知的。
果然梁秋末答道:「來犯者頭扎紅巾,兼且力量強橫若此,不是尊信門的強徒還有誰。」
上官鷹問道:「你有沒有和赤尊信照過臉?」
梁秋末面上神色有點尷尬道:「根據傳聞,赤尊信身高七尺,雙目猶如火炬,滿面虬髯,宛似硬毛刷,我曾詳詢各位弟兄,他們都沒有見過這樣一個人。但『蛇神』袁指柔,我卻和她交上手。」
眾人眼中射出駭然的神色。
這「蛇神」袁指柔,名列赤尊信座下七大殺神之一。女作男裝,動作舉止一如男人,專愛狎玩女性,是個變態的狂人。偏是手中蛇形槍威猛無儔,又有赤尊信這座強硬後台,武林雖不恥其行,依然任其橫行。
梁秋末的功夫和他們一眾相差不遠,只要知道兩人交手的結果,便可推測敵人的深淺。
各人都有點緊張。
梁秋末苦笑道:「我一向自負武功,其實是還未遇上真正的硬手,袁指柔一上便有若暴雨狂風,當時那種猛烈凌厲攻勢,竟然令我心生怯意,我本以為自己全無所懼,豈知與高手交鋒,他們所生的強大殺氣,有若實質,我十成功夫,最多只可使出七成。」
四周只有湖水輕輕拍岸發出的沙沙聲響。
上官鷹和其它十多名高手,默然不語,呆在當場。
他們懼怕真正與赤尊信對壘沙場的後果。
這時他們的心中,想到浪翻雲和凌戰天。可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又怎能奢望他們會與幫會共同進退、抗禦外敵呢?
梁秋末道:「我奮力擋了她蛇形槍十八下硬擊,她幾乎可以從任何角度攻來,連身體亦有若毒蛇,上下翻騰,時而躍高,時而倒滾地上,防不勝防,使人全無方法判斷她下一招的動作。」
他的面上現出恐懼的神情,像在回憶一個可怖之極的夢境。
梁秋末指了指包紮着的左肩,苦笑道:「這是第十九擊,若非謝佳和一眾兄弟捨命搶救,肯定我不能回來見你們。」跟着神情一黯道:「謝兄弟也因此死了。」
十八擊,梁秋末也只能擋她十八擊。想她十八擊顯然是在剎那間完成,所以幾乎是甫一接觸,梁秋末即落敗受傷,相差如此之大,這場仗如何能打?
何況還有名列黑道十大高手的赤尊信,這人武功遠在袁指柔之上。
目下只是赤尊信座下的幾個高手,已夠他們受了。
上官鷹環顧眾人,都是面色煞白,連一向以勇武著稱,兇狠好鬥,被譽為後起一輩中第一高手的戚長征,也噤口不能言語。
翟雨時眼中閃過悔恨。他們平時排斥凌戰天等人,處處占在上風,自以為不可一世,到現在真正動起手來,一碰即潰,毫無抗爭能力。
附近雖有二千名幫眾,卻絲毫不能給他們帶來半分安全感和信心。
上官鷹記起父親臨危吩咐的話,當時上官飛緊握着他的手道:「鷹,你很有上進心,他日必成大器,唯需謹記幫務一定要倚重凌大叔,他長於計劃組織,對全幫的發展,裨助最大,武事方面則有浪大叔,我生平遇能人無數,可是從未見過比覆雨劍可怕的劍法,切記切記,好自為之。」
可惜當時上官鷹腦中轉的卻是另一些相反的念頭,到現在他才知道父親每一句話都是金玉良言。
人是否要通過失敗才可以更好地學習?
假設這是一個不能翻身的致命失敗呢?
據說赤尊信最喜歡在黎明前發動攻擊。
他認為那是命中注定的最佳時刻,每戰必勝。
事實上一向以來的確如此。
現在離黎明還有個半個時辰。
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