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雨翻雲 - 第9章
黃易
血戰即臨。
※※※
浪翻雲領着乾虹青,回到他深藏谷內的山居。
一路上如入無人地帶,整個怒蛟幫人聚居的村落,杳無一人,靜如鬼域。
唯有遠處近岸的地方,千百火把燃亮了半邊天,仍在提醒他這島上還有其它人的存在。
山居前小橋仍在,流水依然。
一進屋內,浪翻雲背窗坐下。乾虹青見他毫無招呼自己的意思,也不客氣,坐在他左側的椅上。
這是唯一空下的木椅,沒有其它的選擇。
乾虹青環目四顧。
室內陳設簡單,兩椅一桌,另加一個儲物大櫃,別無他物。
右邊內進似乎是臥室,一道門帘隔開了視線,想來也不會比外間好得到什麼地方去。
清新的空氣,野外的氣息,毫無阻隔在屋內流通。
月色無孔不入地映進來,把屋外樹木的影子,投射在牆上地下,帶有一種出凡脫俗的至美。
這是一個不用燃燈的晚上。
乾虹青這才發覺室內無燈也無燭。
就在這屋內,浪翻雲度過了無數沒有燃燈的晚上。
月亮西斜。
滿天星斗。
四周的蟲聲風聲,有規律和節奏地此起彼落,生機勃勃。
一種至靜至美的感受,從乾虹青心內湧現出來,外邊的世界是那樣遙遠和不真實,這裡才是真正的「生活」。
浪翻雲平靜無波,似乎正在享受這裡的一切,他現在這種神情,看在乾虹青昔日的眼內,便會被認為「落落寡歡」,可是現在乾虹青卻有完全不同的看法。
其實浪翻雲是在享受。
紀惜惜死亡的刺激,提醒了他一向忽略了的世界和生活。
所以他絕不是頹唐失意。
他的心靈晉至更高的修養境界。
惟能極於情。
故能極於劍。
還有一個時辰,便是天明了。
最黑暗的時刻。
就是最光明的剎那。
第七章
大軍壓境
十七艘鼓滿風帆的船隻,在洞庭湖天邊的水平線上出現。
赤尊信終於在黎明前出現。
眾人感到喉焦舌燥,緊張的情緒攫抓着每一個人的心靈,使他們瀕近於崩潰的邊緣。
上官鷹喝道:「將所有人集中在這裡。」
命令被傳下去,除了必要的守衛,巡邏的隊伍均被召回。
上官鷹發出第二道命令:「準備一切。」
凌戰天當年曾對怒蛟島的防衛,下了一番工夫,現在倉皇之下,派上用場。
箭已搭在弦上。
戰船迅速迫近。
這些帆船體積遠遜於怒蛟幫的戰船,若以每艘可坐兩百人計,實力可達三千多人,比之目下怒蛟幫總兵力二千五百多人,超出了差不多一千人。
何況對方向以兇狠善戰名震西陲,赤尊信座下七大殺神莫不是武林中響噹噹的人物,何況還有從未曾敗過,被譽為古往今來,最能博通天下武技的「盜霸」赤尊信。
眾人手心冒汗。
十七艘敵船緩緩停下,在洞庭湖面一字排開。
號角聲從船上響起,傳遍湖面。
不改西域馬賊的進攻陣仗。
敵船放下一艘又一艘的長身快艇,不斷有人躍入艇去。
數百快艇,不一刻聚集在敵船前面,顯示了高度的效率和速度。
敵人以堅攻堅,準備一戰以定勝負。
另一聲長號響起。
數百快艇,濺起無數水花,破開湖面,直迫過來。
月夜下殺氣嚴霜,快艇上載有過千兇狠的敵人。
洞庭湖上戰雲密布。
怒蛟幫這一邊也是蓄勢待發。
他們現在退無後路,惟有背城一戰。
若讓這批馬賊得勝,他們的妻子兒女,將無一倖免。
快艇像蜂群般洶湧而來。
上官鷹大叫一聲:「放箭!」
霎時間洞庭湖面上的空間密布劃空而過的勁箭,向着敵艇飛去。
生於洞庭。
死於洞庭!
※※※
號角聲響起時,浪翻雲靠椅安坐,閉上雙目,意態悠閒。
反而乾虹青霍地立起身來,向浪翻雲道:「赤尊信來了,你還不援手。」
浪翻雲雙目似開似閉,漠不關心地道:「他們是他們,我還是我,生死勝敗,於我何干?」
乾虹青為之氣結。事實上浪翻雲不無道理,你不仁我不義,還有什麼好說。只不過乾虹青的兩個身份,一是乾羅養女,一是幫主夫人,都習慣把赤尊信視作敵人,故而下意識地作出這樣的反應。
乾虹青又說道:「怒蛟幫創於你手上,難道你便這樣坐着看它煙消雲散嗎?」
浪翻雲似笑飛笑道:「你這個幫主夫人早被革職,來!讓我派給你一個新的任務。」跟着指了指背後,道:「給我按摩肩背,使我過點做幫主的癮。」
乾虹青為之啼笑皆非,估不到自己為上官鷹按摩的事,竟然傳到他的耳內,這人並不如他表面的無知。但她心中卻是歡喜,欣然來到浪翻雲背後,一對手盡展所長,提供這特別的服務。
便在這時,一把平淡冰冷的聲音在屋外道:「浪兄死到臨頭,還懂得如此享受,確是有福。」
乾虹青全身一震,她的武功已然不弱,居然完全覺察不到屋外有人,嚇得停了下手來。浪翻雲輕喝道:「不得停手。」
乾虹青這時才知道浪翻雲早知有人在外,故命自己躲在他背後,加以維護,是什麼人能令浪翻雲也緊張起來?
一對手不停地開始按摩起來,浪翻雲寬闊雄厚的雙肩,使她心中溫暖,尤其難得的是浪翻雲對她的信任。
室外冰冷的語聲繼續傳來道:「浪兄要小弟入屋謁見,抑或浪兄出門迎客?」這人的語聲,令人泛起一種冷漠無情的印象。
浪翻雲笑聲盈盈地道:「封兄貴客遠來,若不入寒舍一敘,不可惜嗎?」
乾虹青心中搜索姓封的高手,驀地想起一個人來,全身如入冰窖,雙腳幾乎發起抖來。這才真正明白浪翻雲要她站到他背後的原因。
封寒和浪翻雲,一刀一劍,均名入黑道十大高手之列。
封寒初時排名,尤在浪翻雲之上。
兩人結怨先因凌戰天與封寒的情婦,名震黑道的女魔頭龔容悅的衝突。其中因由,錯綜複雜,非是當事人難知來龍去脈。
只知在一次龔容悅與凌戰天交手,惹出了浪翻雲;龔容悅在覆雨劍下當場身亡,引發了封、浪兩人的決鬥。
結果是封寒敗走遁退,並聲言要殺盡浪翻雲的女人。
浪翻雲要乾虹青站在他背後,正是怕封寒「誤會」。
一名男子,在門前出現,背上斜插着把長刀。
這人高瘦修長,卻絲毫不給人半點體弱的感覺。整個人像以鋼筋架成,深藏着驚人的力量。使人覺得他不動則已,一動起來必是萬分迅捷靈巧。
他面貌長而削,顴骨高起,雙睛神采異常,光華隱現。
而且他神色無憂無喜,似是回到家中一樣。
兩人目光利如鋒刃,立時交擊纏鎖在一起。
浪翻雲笑道:「封兄來得合時。料不到以封兄的自負,仍要聽命於赤尊信。」這幾句話說明封寒和赤尊信一路而來,目的是由封寒來此牽制浪翻雲,使他不能插手外面的陣仗。
封寒冷笑一聲道:「赤尊信何德何能,可以使得動我,不過凡是可以令浪兄傷心難過的事,我封寒都不想放過,加以此事對我有利無害,落得揀個便宜,在此放手一搏。浪兄這兩年來龜縮不出,小弟不知近況,只聽得些風言風語,很為浪兄擔心,所以一有機會,便來探望。」他的語氣充滿揶揄,怨恨甚深。
浪翻雲悠悠閒閒,沒半點煩急,微笑道:「多謝封兄關注。」
封寒一皺眉頭,他本來以為浪翻雲必然掛心外邊的安危,致使他心煩氣躁,心不定則氣逆,露出破綻。
豈知他比自己還不在意,使他生出高深莫測的感覺。
這些年來他苦練刀法,自覺較勝從前,頗有自信,現下一見浪翻雲,感到他的精神氣度,大異從前,可是又不知不同處是在那裡,有點無從捉摸的感覺。
浪翻雲閉上雙目,像是正在專心享受身後美女的侍奉。
乾虹青渾身不對勁,封寒的人便像他背上的刀,不斷散發出懾人的殺氣,使她心膽俱震,首當其衝的浪翻雲,不知為何可以這般悠閒自在。
猶幸封寒電芒般的眼神,眼角也未曾望過她一眼,由始至終都罩定浪翻雲身上,否則她更不知如何是好。
封寒眼神充沛,連眨眼也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