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與魔鬼 - 第4章
丹·布朗
殺手那烏黑髮亮的眼睛一閃一閃的。他拿出一個沉甸甸的電子儀器放到桌子上。
坐在陰影里的人似乎很滿意。「你幹得很地道。」
「為兄弟會效力是我的榮耀。」殺手答道。
「第二步行動馬上就要開始。稍事休息,我們今天晚上要把這個世界搞它個天翻地覆。」
第4章
羅伯特·蘭登的薩博牌900S型轎車風馳電掣般駛出了卡拉漢隧道,出現在離洛根機場入口處不遠的波士頓港口的東側。他核對了一下方向,找到了機場路,向左轉經過了老東方航空大樓。沿着這條進口道路三百碼以外的地方,一個飛機庫在黑暗中已隱約可見,上面印着一個很大的「4」字。蘭登把車緩緩地開進了停車場,欠身下了車。
大樓的後面閃出了一個穿着藍色飛行服的圓臉男子。「是羅伯特·蘭登嗎?」他喊道。那人的口氣很友善,蘭登聽不出他是什麼地方口音。
「正是我。」蘭登說着,鎖上了車子。
「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來人說道。「我剛剛着陸。請跟我來。」
他們轉過大樓,蘭登覺得有些緊張。他實在不習慣這種神秘電話和這種與陌生人的秘密約會。由於全然不知此行何為,蘭登還是穿上了平時上課時的衣服——下身是粗布呢褲子,上身是圓翻領毛衣,外套一件海力斯花呢上裝。二人走着,蘭登腦子裡還想着上衣口袋裡的那份傳真,依然覺得傳真上面的圖像難以置信。
飛行員似乎覺察到了蘭登焦慮的心情。「坐飛機對您來說不是問題吧,先生?」他搭訕着說。
「這無所謂。」蘭登答道。燙了字的死屍對我來說才算是問題。坐飛機好對付。
飛行員領着蘭登走過機庫,轉過拐角,他們走上了跑道。
蘭登在跑道上突然停住了腳步,看着停在柏油碎石鋪的停機坪上的飛機,他驚得目瞪口呆。「我們就乘這個?」
那人笑道:「喜歡它嗎?」
蘭登端詳了半天:「喜歡它?這是什麼東西呀?」
眼前的飛機是個龐然大物,要不是其頂部被剷平了,變成了一個完善的水平面,你還真有可能聯想到航天飛機呢。飛機停在跑道上,儼然一個巨大的楔形。蘭登心想,自己一定是在做夢。這東西看上去就像別克轎車,全然沒有機翼,只是在機身的尾部有兩個短粗的鰭。艉部伸出一對導向裝置。飛機的其他部分都是殼體——從頭到尾大約有200英尺長——沒有窗,除了殼體,什麼都沒有。
「這個傢伙加滿油後重二十五萬公斤。」飛行員介紹道,像個父親在炫耀剛出生的孩子。「它是靠液氫與固氫的混合物驅動。外殼是碳化硅纖維合成的鈦金沖模。這架飛機的推重比是20:1,而大多數噴氣式飛機的推重比只是7:1。主任一定是心急火燎地想要見你,他可不輕易派這個大傢伙出來。」
「這傢伙能飛?」蘭登問道。
飛行員笑了笑道:「噢,當然能。」他領着蘭登穿過柏油碎石鋪的停機坪,徑直朝飛機走去。「我知道這傢伙看上去挺嚇人的,但你最好習慣它。五年之後,你看到的都會是這些小傢伙——HSCT型飛機,也就是民用高速飛機。我們實驗中心是最先擁有這種飛機的用戶之一。」
肯定是個不得了的實驗中心,蘭登心想。
「這一架是波音X-33的樣機。」飛行員接着說道。「不過還有幾十種其他飛機,俄羅斯人有噴氣式截擊機,英國人有水平起降機。未來就在這裡,只不過要假以時日它才能推向普及,你可以跟傳統的噴氣式飛機吻別了。」
蘭登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了看這架飛機說:「我想我寧願選擇傳統的噴氣式飛機。」
飛行員指了指上面的梯板。「蘭登先生,這邊請,小心台階。」
幾分鐘後,蘭登已經端坐在空蕩蕩的座艙里。飛行員把蘭登領到了前排,替他扣好了安全帶,然後走到前面,消失在飛機的駕駛艙里。
這架飛機的座艙與寬體商務客機驚人地相似,惟一的區別是它沒有窗子,這使蘭登頗感不適。蘭登一生都受着輕度的幽閉恐懼症的困擾——孩提時候的一次意外到現在對他還有影響。
蘭登對密封空間的厭惡並不是讓他感到渾身無力,而是常常令他覺得心神不定,這表現在很細微的方面。他總是避免參加回力網球或牆網球等封閉空間裡的運動,而且,儘管經濟適用的學校職工用房唾手可得,他還是心甘情願地花上一筆小錢購置了那座寬敞明亮、有着高高屋頂的維多利亞風格的宅邸。蘭登常常懷疑自己小的時候對藝術世界的愛好源於對博物館那寬敞的空間的熱愛。
飛機的引擎在下面拼命地吼叫着,帶動得整個機身都跟着顫動。蘭登強忍着,等待着。他感到飛機在滑行,輕緩的鄉間音樂在頭頂上悠然地響了起來。
一邊艙壁上的電話「嘟、嘟」地響了兩聲,蘭登抬手摘下了聽筒。
「你好。」
「愜意嗎,蘭登先生?」
「一點也不愜意。」
「放鬆些,我們一個鐘頭後就到那兒了。」
「那麼,你說的『那兒』準確地說是哪兒?」蘭登突然意識到自己對去什麼地方全然不知。
「日內瓦。」飛行員回答着,同時加快了速度。「我們的實驗中心在日內瓦。」
「日內瓦。」蘭登重複道,感覺好了些。「紐約州的北部地區,說實在的,我在賽訥卡湖附近還有親戚呢。我還從來都不知道日內瓦有個實驗中心呢。」
飛行員大笑道:「可不是紐約的日內瓦,蘭登先生,是瑞士的日內瓦。」
蘭登好半天沒回過神來。「瑞士?」蘭登感到他的脈搏跳動加快了,「我記得你說去這個實驗中心只有一個鐘頭的路程。」
「是一個鐘頭的路程,蘭登先生。」飛行員輕聲笑道。「這架飛機的飛行速度是15馬赫數。」
第5章
在一條繁忙的歐洲大街上,殺手在人群中穿梭着。這殺手強悍有力,膚色黝黑,且詭計多端。那一次電話會談依然令他感到肌肉緊張。
事情很順利,他這樣對自己說。儘管僱主還從未讓他看見過臉,但他能現身,殺手也感到非常榮幸了。離和僱主第一次接觸真的才過去了十五天嗎?殺手還記得那次電話中的每一個字……
「我叫傑納斯。」打電話的人曾這樣說。「我們都是道上的人,我們有個共同的敵人。聽說你是待價而沽的殺手。」
「這要看你是哪條道上的。」殺手回答道。
打電話的人告訴了他。
「你是在開玩笑嗎?」
「你聽說過我們的名字,這我知道。」打電話的人回道。
「那是當然,兄弟會的大名如雷貫耳。」
「那麼你懷疑我是個冒牌貨了?」
「誰都知道兄弟會早已灰飛煙滅了。」
「這只不過是個瞞天過海的計策。最危險的敵人莫過於誰都不怕的人。」
殺手將信將疑地問道:「兄弟會還在?」
「只是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隱秘而已。我們的勢力可以說無孔不入……甚至連和我們不共戴天的死敵的堡壘中也打入了我們的人。」
「這不可能吧。他們稱得上是銅牆鐵壁。」
「我們的手很長。」
「再長也長不到那個程度吧。」
「你很快就會相信的。兄弟會的勢力是毋庸置疑的,有件事兒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你們做了什麼事兒?」
打電話的人把那事兒跟他講了一遍。
殺手一下子瞠目結舌了:「真是難以置信。」
第二天,這件事兒上了世界各地報紙的頭條。殺手這下成了信徒。
現在,十五天過去了,殺手心中的疑雲早已散盡。兄弟會還在,他想。他們今晚將一試身手,展示他們的實力。
殺手穿行在大街上,烏黑的眼睛一閃一閃的,他思謀着這些天的事兒。行走在我們這個星球上的有史以來最秘密、最可怕的組織之一兄弟會請了他做事兒。他們的選擇是對的,他這樣認為。他在保密方面的名聲不亞於他不怕死的名聲。
現在,他已經勇敢地為他們做了事。他已經幹掉了目標,而且也把東西按照吩咐交給了傑納斯。現在該由傑納斯發號施令,妥善放置那樣東西了。
妥善放置……
殺手不知道傑納斯會怎樣處理這個棘手的問題。這人顯然有內應。兄弟會的勢力範圍似乎遍布每個角落。
傑納斯,殺手想。顯然是個含有密碼意味的名字。他想,這個名字是不是與羅馬的兩面神有關……或是與土星的衛星有關?(1)這些都無關緊要。傑納斯的功力深不可測,無疑他已經證實了這一點。
殺手一路走着,想象着自己的祖上正微笑地看着他。今天,他就要為他們而戰,他的祖上早就已經與他們的宿敵開戰了,這場戰爭可以追溯到十一世紀——那時,敵人的聖戰部隊首次劫掠了他們的土地,強姦、屠戮他們的人民,宣稱他們骯髒齷齪,還褻瀆他們的教堂和神像。
為了自衛,他的祖先成立了一支精悍的敢死隊,這支敢死隊作為護國者而聞名全國——他們在鄉間流動作戰,屠殺遇到的所有敵人,是一群技藝高超的殺手。他們不僅因殘酷的屠殺,而且還因以酩酊大醉的方式來慶祝這種屠殺而聞名遐邇。他們選擇的是一種他們稱為「黑煞」的烈性麻醉劑。
隨着狼藉聲名的遠揚,這些殺手逐漸被人們稱為「黑煞星」——字面意思即「嗜黑煞者」。後來,「黑煞星」這個詞幾乎在每一種語言裡都成了「死亡」的同義詞。這個詞現在仍在使用,甚至在現代英語中也在使用……只不過就像殺人的手段變化了一樣,這個詞也發生了演變。
這個詞現在叫「刺客」。(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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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傑納斯(Janus),是羅馬神話中的天門神,頭部前後各有一張面孔,故亦稱兩面神,司守護門戶和萬物的始末。接下來一句中殺手的猜想即源於此。此外,Janus還可指土星十顆衛星中最小的一顆,土衛十。這句話運用了Janus的兩個詞義,一語雙關。這是丹·布朗常用寫作手法之一。
(2)
刺客(assassin)這個詞本來指1090至1256年間敘利亞、波斯等地暗殺十字軍的穆斯林秘密團體成員,現在一般指謀殺政治要人的暗殺者,刺客。根據作者的說法,這個詞是從hassassin(本書根據發音及詞義譯成「黑煞星」)一詞演變而來的。assassinate(暗殺,謀殺;毀謗)即與這個詞有關。
第6章
六十四分鐘後,滿腹狐疑、還有點兒輕微暈機的羅伯特·蘭登走下了飛機的舷梯,步入了陽光明媚的機場跑道。清新的微風吹拂着蘭登的海力斯粗花呢上裝的翻領,寬敞的空間真是美妙極了。他望了一眼四周,近處是蒼翠蔥蘢的山谷,遠處是白雪皚皚的峰巒。
我簡直是在做夢,他自語道。很快就會醒過來的。
「歡迎您到瑞士來。」飛行員大聲說道,聲音壓住了身後這架X-33型飛機霧氣燃料HEDM引擎的轟鳴。
蘭登看了看表,早晨,7點07分。
「您正好過了六個時區。」飛行員道。「現在是當地時間下午一點多一點兒。」
蘭登調整了時間。
「您感覺如何啊?」
蘭登揉了揉腹部道:「像是吃了聚苯乙烯泡沫塑料似的。」
飛行員點頭道:「那是高空病。我們剛才是在六萬英尺的高空,在那個高度,您的體重比平時輕了百分之三十。幸虧我們是短距離飛行,要是飛往東京,我們就得一直升到最高處——一百英里的高空,那您的五內可就要翻江倒海了。」
蘭登無精打采地點了點頭,暗自慶幸。細想起來,蘭登這次乘坐飛機與普通飛行也沒什麼大的區別。除了在起飛時那強勁的加速度以外,這架飛機在其他方面給人的感覺與普通飛機都一般無二——偶爾有輕微的氣旋,還有攀升時的幾次氣壓,全然感覺不出它是以可以令人昏厥的一萬一千英里的時速在高空中呼嘯而過的。
幾個技師動作麻利地跑上跑道,一起迎向這架X-33型飛機。飛行員陪伴着蘭登來到控制塔旁邊的停車場裡,這裡停放着一輛黑色標緻轎車。不一會兒,他們已經疾速行駛在穿越谷地的柏油路上。遠處,一群雜亂的建築已依稀可辨。外面,青草覆蓋的曠野變得模糊起來。
飛行員已經把車開到了時速一百七十公里,也就是每小時超過一百英里,蘭登不敢相信地看着車上的速度表。這個傢伙這麼玩命地開到底是為哪般?
「離實驗中心還有五公里。」飛行員說。「我要在兩分鐘之內把你送到那裡。」
蘭登徒勞地尋找着安全帶。為什麼不給三分鐘的時間,讓我們都活着到那兒呢?
汽車在飛馳。
「喜歡里巴嗎?」飛行員把一盒磁帶塞進放音機,問道。
一個女人開始唱了起來:「這就是那孤獨的恐懼……」
我這裡沒有恐懼,蘭登漫不經心地想。蘭登的女同事們經常戲謔地說他收藏那麼多高品位的手工藝品顯然只不過是為了充實一個空蕩蕩的家而已,她們堅持認為蘭登家裡有個女人的話會舒坦得多。蘭登對此總是一笑置之,還提醒她們說自己的生活中已經有了三個最愛——符號學、水球和獨身,而獨身的好處是給他以自由之身,使他得以週遊世界,他可以想多晚睡就多晚睡,可以品着白蘭地,讀自己愛的書,享受寧靜的夜晚。
「我們這裡就像個小城市。」飛行員的話把蘭登從遐想中拉了回來。「可不光是個實驗中心。這裡有超市,有醫院,甚至還有電影院。」
蘭登木然地點了點頭,一邊看着前面拔地而起、綿延不斷的樓群。
「說實在的,」飛行員又說道,「我們這裡有地球上最大的機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