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 第4章
斯蒂芬·金
安迪和阿康跟弗格森家兩兄弟諾姆和哈爾是好朋友。我們管他們叫「平原人士」或「遠方人」。弗格森一家住在波士頓,所以他們的友誼通常只限於暑假。他們家在眺望湖上有座別墅,離我們家只有一英里左右,這兩家兄弟四人是在另一個教會活動上認識的,叫「假期《聖經》學校」。
弗格森一家是山羊山度假村的會員,有時候阿康和安迪會坐他們家的旅行車一道去「俱樂部」游泳和吃午飯。他們說那兒的游泳池比哈利家的池塘大1000倍。特里和我都無所謂——我們覺得本地的游泳池就夠好了,而且我們也有自己的朋友——不過這讓克萊爾艷羨不已。她想知道「另一半兒的人過什麼樣的日子」。
「他們跟我們一樣過,親愛的,」媽媽說道,「要是有人說有錢人過的日子跟別人有什麼兩樣,那都是胡說。」
克萊爾當時正在用我們家那台老式洗衣機洗衣服,她皺着臉嘟起嘴。「我才不信呢。」她說。
「安迪說在那個泳池游泳的姑娘們都穿比基尼。」我插嘴說。
媽媽哼了一聲:「她們乾脆穿胸罩褲衩下水好了。」
「我也想要比基尼。」克萊爾說。我猜這就是17歲小姑娘最在行的叛逆鬥嘴。
媽媽伸手指着她,肥皂水從她那剪得短短的指甲上滴下來。「女生的肚子就是這麼被搞大的,我的大小姐。」
克萊爾機智地回了一句嘴:「那你就不能讓阿康和安迪去了。他們可能會把女生的肚子搞大。」
「把嘴閉好,」媽媽邊說邊往我這邊看,「人小鬼大。」
說得好像我不懂什麼叫搞大肚子,就是性交嘛,然後再過九個月就得準備尿布和嬰兒車了。
雖然我姐姐一直在損人不利己地嚷嚷,但爸媽並沒有阻止阿康和安迪暑假裡每周去度假村一兩次。1965年2月那次假期,當弗格森一家邀請我兩個哥哥跟他們一起滑雪的時候,爸媽毫不猶豫就放他們去山羊山了。我們家傷痕累累的舊滑雪板跟弗格森家閃亮簇新的滑雪板並排綁在旅遊車的頂上。
等他們回來的時候,阿康的喉頭腫起一道鞭痕。「你是滑出了軌道結果撞上樹枝了嗎?」晚飯時,爸爸看到那道印痕問道。
阿康自詡滑雪健將,聽了就來氣。「怎麼可能,爸。我跟諾姆那會兒在比賽。肩並肩,比得那叫一個火熱,比地獄裡的廚房還熱——」
媽媽拿叉子指着他。
「不好意思,媽,反正就是很火熱。諾姆撞上一個小雪坡,差點兒要摔。他這麼胳膊一伸——」阿康伸手比畫,差點兒把他那杯牛奶撞翻,「結果他的滑雪杖打到了我脖子。那叫一個疼,真是見……呃,反正就是很痛,現在好多了。」
其實並沒有。第二天,他脖子上那道紅印子減淡,變成一道項鍊一樣的瘀青,不過他的嗓音開始變粗。到了晚上他只能小聲說話了。兩天之後,他完全啞了。
頸部拉伸過度導致喉部神經撕扯。這是雷諾醫生給出的診斷。他說他之前遇到過這種病例,再過一兩周康拉德的聲音就能恢復,到3月底,阿康就能活蹦亂跳了。沒什麼可擔心的,他說。他是沒什麼可擔心的,他的嗓子好好的。但我哥並不是這樣。4月臨近的時候,阿康還是得靠寫紙條和比畫手勢跟人交流。他堅持上學,儘管其他男生已經開始取笑他。當他開始通過在左手寫「是」、右手寫「否」來(勉強)參與課堂活動後,大家更愛笑話他了。他還有一堆卡片,上面用大寫字母寫了一些常用交流用語。大家最愛笑他的一條就是「我可以上廁所嗎」。
阿康似乎還能樂觀接受,他知道不這樣只會讓事情更糟。不過有天晚上,我走進他跟特里共用的房間,看到他躺在床上無聲地哭泣。我走到他跟前,問他怎麼了。我知道這個問題很白痴,但這種情況下,我好歹得說點兒什麼,而且我還能用說的方式,因為我的喉嚨沒被命運的滑雪杖擊中。
滾!他做口型說道。他那布滿新生小疙瘩的額頭和臉頰一片通紅。他的眼睛腫了。滾,滾!然後,他的話嚇到我了:滾你媽的,渾蛋!
那年春天,媽媽的頭上出現了第一抹灰發。有天下午,爸爸回到家來,顯得比往常更疲憊,媽媽跟他說他們得帶阿康去波特蘭看專家門診。「我們等得夠久了,」她說,「喬治·雷諾那老東西可以信口開河,但你我都清楚這是怎麼回事。那個混賬富家公子把我兒子的聲帶給撕裂了。」
爸爸重重坐在桌前。他們倆都沒注意到我還在家裡,正在衣帽間裡慢條斯理地給我的帆布鞋系上鞋帶。「勞拉,我們沒這個錢啊。」他說。
「那你還有錢收購蓋茨瀑布的希蘭燃油!」她用一種刺耳的、幾近嘲諷的語氣說道,這是我之前從未聽過的。
他盯着桌子,不去看她,雖然桌上除了一張紅白格油布之外什麼都沒有。「就是因為這個我們才沒錢啊。我們現在是走在薄冰上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去年冬天是什麼鬼冬天。」
我們都知道,是暖冬。如果你的家庭收入全靠取暖燃油,你就會從感恩節到復活節天天盯着溫度計,指望那根紅色柱子一直保持在下面。
媽媽還在洗碗池前,雙手埋在肥皂泡里。肥皂泡的下面,碗碟在咯咯作響,仿佛她不是要洗碗而是要把碗碟打碎。「你就非買不可嗎?」還是同樣的語氣。我討厭那種語氣,感覺她在挑釁一樣。「燃油大亨!」
「那筆買賣在阿康出事前就談好的。」他還是沒有抬頭。他的雙手再次深深插進口袋裡。「買賣是8月的事兒。我們當時一起看的《老農夫年鑑》,上面明明說是寒冷雪冬,自二戰結束後最冷的一個,我們才做的決定。你還用計算器算過這筆賬。」
泡沫下面的碗碟響動更加劇烈了。「那你貸款去啊!」
「不是不能貸款,不過勞拉……你聽我說。」他終於抬眼去看她,「我可能得靠貸款才能熬過夏天啊。」
「他可是你兒子!」
「我知道,廢什麼話!」爸爸咆哮了。把我嚇到了,肯定也嚇到了我媽,因為這次肥皂泡下面的碗碟不響了,直接碎了。她把手抬起來的時候,其中一隻在流血。
她舉起手衝着他——就像我那嗓子啞了的哥哥在課上舉手示意「是」或「否」一樣——說:「瞧你害得我——」她瞥見我坐在木柴堆上往廚房裡看。「走開!一邊玩兒去!」
「勞拉,別拿傑米來出——」
「滾!」她吼道。阿康就是這麼沖我吼的,如果他的嗓子還靈的話。「上帝最恨偷聽的人!」
她哭了起來。我跑出門,自己也哭了。我沿着衛理公會丘往下跑,跑過9號公路,完全沒看任何一個方向的車輛。我沒打算去牧師宅邸;我心煩意亂,都沒想到去找牧師。要不是帕特里夏·雅各布斯剛好在前院查看花草,看看去年冬天種下的花兒要開了沒有,我可能會一直跑到我倒下為止。不過剛好她在外頭,還喊了我的名字。我內心有一部分想不管不顧繼續跑,不過——正如我前面所說——我是有禮貌的孩子,難過的時候也不能失了禮數。於是我停下腳步。
她來到我跟前,我還低着頭在喘氣。「怎麼了,傑米?」
我沒說話。她托着我的下巴,把我的頭抬起來。我看到莫里正坐在牧師宅邸前面門廊邊的草坪上,四周是他的玩具小卡車。他瞪大眼睛看着我。
「傑米?告訴我出什麼事兒了。」
爸媽教會我們做人要講禮貌,也教會我們家醜不可外揚。舊式美國佬的做派。不過她的善良讓我完全敞開心扉,一下子全說了出來:阿康的苦楚(我相信雖然爸媽非常憂心,但他們誰都無法真正理解),媽媽擔心他的聲帶撕裂,再也無法開口說話,她堅持要找專家看看,但爸爸說家裡沒錢。還有就是我被吼了。我沒跟帕齊說媽媽的聲音像換了個人似的,但只是因為我不知道怎麼表述。
等我終於講完,她說:「到後面庫房來。你來跟查理說說。」
老爺車現在妥當地停進了車庫,屋後的庫房就成了雅各布斯的工作室。帕齊給我開門的時候,牧師正在鼓搗一台沒有屏幕的電視機。
「等我把這寶貝組裝回去,」他邊說邊摟着我肩膀,從褲子後口袋裡掏出一塊手絹,「我就能收到邁阿密、芝加哥和洛杉磯的電視台了。傑米,先擦擦眼睛,把鼻子也擤擤。」
我一邊擦臉一邊驚奇地看着那台沒有眼睛的電視機。「你真能收到芝加哥和洛杉磯的電視台?」
「哪能啊,我開玩笑的。我只是想加裝一個信號放大器,好收到8號台之外的台。」
「我們家還有6號台和13號台,」我說,「不過6號台老有雪花。」
「你們家用的是屋頂天線。我們家只能湊合着用兔耳朵室內天線了。」
「為什麼不買一個?羅克堡的西部車配件就有的賣。」
他咧嘴一笑。「這主意真棒!那我就在季度會議上,跟所有執事說我想花一點兒募款來買電視天線,好讓我們家莫里看上《強力90秀》,而我老婆和我也能每周四晚看《襯裙交叉點》。還是算了吧,傑米,跟我說說你怎麼搞得這麼狼狽。」
我四處張望看看雅各布斯太太在不在,指望她能轉述免得我同一件事講兩次,不過她已經悄悄走了。他握住我的肩膀,把我領到鋸木架前。我剛好夠高能坐上去。
「是阿康的事兒嗎?」
他當然猜得到;那年春天每周四晚聚會的結束禱告時,我們都花一部分時間祈求康拉德能重新發生聲音,還有為其他受苦的團契青少年禱告(最常見的是斷胳膊斷腿,其他的還有博比·安德伍德被燒傷,卡麗·道蒂被迫剃光頭用醋洗頭,因為她媽發現自家小姑娘頭皮上長虱子之後被嚇得不行)。不過,跟他妻子一樣,雅各布斯牧師並不知道康拉德有多苦,也不知道他的痛苦如何像病菌一樣在我們全家蔓延。
「爸爸去年夏天買下了希蘭燃油。」我又開始哽咽。我真痛恨自己,小孩子才哭呢,但我就是忍不住。「他說價錢太好了,拒絕說不過去,可是接着就來了場暖冬,取暖燃油價格跌到15美分一加侖,現在他們看不起專家門診了,你要是能聽到我媽說話的語氣就知道了,她簡直像變了一個人,我爸有時候把手插進褲兜里,因為……」不過舊式美國佬的克制又占了上風,我收住了嘴,「我不知道為什麼。」
他又把手絹遞給我,等我擦臉的時候,他從工作檯上拿起一個金屬盒子。電線從四面八方伸出來,就像一個剪得很糟糕的髮型。
「看看這個放大器,」他說道,「正是在下發明的。等我把它接好之後,我會通一根線到窗外,一直通到屋檐下。然後我會接上……那個。」他指着角落裡一個釘耙,杆子撐地,鏽跡斑斑的耙釘向外伸着。「雅各布斯自製天線。」
「能行嗎?」我問道。
「不知道。我看行。不過就算能行,我看電視天線的日子也快到頭了。再過10年,電視信號會通過電話線來傳播,到時候會遠不止三個頻道。到了1990年左右,信號就會通過衛星照射下來。我知道這聽着像科幻小說,不過這種技術已經存在。」
他臉上有種夢幻的表情,我還以為,這傢伙已經把康拉德的事兒全給忘了,但我這才知道他並沒有忘。他只是給我一些時間恢復鎮定,也可能是給他自己一點兒時間來思考。
「人們起初會很驚訝,然後就會習以為常。他們會說『噢,對,不就是電話電視嘛』或者『我們是有地球衛星電視』,不過他們錯了。這全是電的饋贈,電已經如此普通,無處不在,竟使得大家都忽視了它。人們會說『什麼什麼就像客廳里的大象』,意思是說某樣東西太過巨大不容忽視,不過如果它在客廳里待得夠久,你連大象都能照樣無視。」
「除了你給大象撿屎的時候。」我說。
這讓他大笑不已,我也跟着笑起來,雖然我的雙眼還腫着。
他走到窗邊往外看。他雙手叉腰,久久不語。然後轉身對我說:「你今晚把阿康帶到牧師宅邸來。能做到嗎?」
「能。」我回答說,但並沒有什麼熱情。我以為他又打算祈禱,我知道這也無妨,不過為康拉德做的祈禱已經夠多了,而且也沒見有用。
爸媽對我們去牧師宅邸並不反對(我必須各問一遍,因為他們當晚互不說話了),倒是我花了好大功夫來說服阿康,可能是因為我自己也沒什麼把握。不過因為我答應了牧師,所以沒有放棄。我搬來克萊爾當救兵。她對祈禱之力的信念遠勝於我,而且她自有本事。我猜是因為她是家裡唯一的女孩兒。莫頓家四兄弟里,只有安迪與她年齡相仿,能夠抵抗她撒嬌時的柔情眼神。
我們三人穿過9號公路時,一輪升起的圓月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康拉德那年剛13歲,黑頭髮,瘦長身材,穿着安迪穿剩下的褪色彩格夾克,手裡拿着他寸步不離的記事本。他邊走邊在上面寫,所以字跡參差不齊。「這很白痴。」
「或許是吧,」克萊爾說,「不過我們有曲奇餅吃。雅各布斯太太每次都給我們曲奇餅。」
還有莫里陪着我們,他現在五歲了,穿着睡衣準備上床睡覺。他徑直跑向阿康,撲到他懷裡。「還是不能說話?」莫里問道。
阿康搖了搖頭。
「我爸爸會把你治好的,」他說,「他整個下午都在努力。」然後他朝我姐姐伸出雙手。「抱抱我,克萊爾,抱抱我,親愛的,我要親親你!」她從阿康懷裡接過莫里,笑了起來。
雅各布斯牧師在庫房裡,穿着褪色的牛仔褲和一件毛衣。角落裡有台電熱器,電阻絲燒得發紅,但工作室里卻仍然很冷。我猜他是忙於鼓搗他的各種項目而沒有精力給庫房做防寒遮罩。那台暫時沒有屏幕的電視現在已經蒙上了搬家用的罩子。
雅各布斯擁抱了克萊爾,親吻了她的臉頰,然後跟康拉德握了握手,康拉德還拿着他的記事本,在新的一頁上寫着「又要禱告是吧」。
我覺得這有點兒無禮,從克萊爾皺着的眉頭我看得出她也這麼認為,不過雅各布斯只是微笑了一下。「後面可能有,不過我們先試點兒別的。」他轉過臉對着我,「天助何人,傑米?」
「自助者天助之。」我回答說。
「文法不對,意思沒錯。」
他回到工作檯,拿回來一樣東西,看上去既像是條肥大的布腰帶,又像是世上最薄的電熱毯。上面懸着一條電線,上面連着一個白色塑料盒子,盒子上面有個滑動開關。雅各布斯手裡拿着布腰帶,凝重地看着康拉德。「這是我去年一年斷斷續續在鼓搗的項目。我稱之為電神經刺激器。」
「這又是你的發明吧。」我說道。
「不完全是。使用電來限制痛感和刺激神經是一個非常古老的想法。耶穌基督誕生前60年,一個名叫斯克瑞博尼·拉戈斯(Scribonius
Largus)的羅馬大夫發現如果病人牢牢地踩在一條電鰻上,腿腳的疼痛可以得到緩解。」
「你瞎編的吧!」克萊爾邊說邊笑。康拉德沒有笑,他充滿驚奇地看着那條布腰帶。
「絕對沒有,」雅各布斯說道,「不過使用小型電池作為電源,這倒是我的發明。在緬因州中部要找電鰻很難,要把它繞到男生的脖子上就更難了。這正是我希望使用刺激器達到的效果。雷諾醫生說你的聲帶並未撕裂,這點他說得可能沒錯,康拉德,不過需要給你的聲帶加把力。我願意做這個實驗,不過關鍵看你。你覺得呢?」
康拉德點點頭。在他的眼中我看到了一種消失已久的神情:希望。
「你怎麼沒在衛理公會青少年團契給我們展示過?」克萊爾問道。她聽上去就像在發難。
雅各布斯看上去很吃驚,而且有些許不安。「大概是因為我想不出怎樣把它跟基督教課堂結合到一起吧。我一直想着在阿爾·諾爾斯身上測試這個裝置,直到傑米今天來找我。知道他的那次不幸事故吧?」
我們都點點頭。他在土豆篩選器里丟了幾根手指。
「他還能感覺到已經不存在的手指,說感覺手指痛。而且由於神經傷害,他那隻手的移動能力也受到了限制。正如我所說,我很多年前就知道電可以在這些地方幫上忙。看來你要成為我的小白鼠了,阿康。」
「這麼說來剛好有這台裝置,純粹是撞大運嘍?」克萊爾問道。我不知道這有什麼關係,不過似乎是有的。至少對她而言是這樣。
雅各布斯用責備的眼神看着她,說道:「偶然和撞大運這些詞語是那些沒有信仰的人才會用來描述上帝意志的,克萊爾。」
聽到這話她臉紅了,低頭看着她的運動鞋。同時,康拉德在他的記事本上寫起來。他把記事本舉起。「會痛嗎?」
「我不這麼認為,」雅各布斯說道,「電流非常低。其實是極其微弱。我用自己的胳膊試過——就像是用來量血壓的袖套一樣——感覺到的麻刺感不超過你的手腳從睡眠狀態剛要醒來時的感覺。如果真的痛,就舉起手,我會立刻斷電。我現在要把它放上去了,會很貼身,但不會很緊,你可以正常呼吸。扣子是尼龍的,這東西上不能用金屬。」
他把那條帶子繞到阿康的脖子上,看上去像條笨拙的冬季圍巾。阿康睜大的雙眼中帶有恐懼,不過雅各布斯問他是否準備就緒時,他點了點頭。我感到克萊爾的手指緊抓着我的手指,十分冰冷。我以為雅各布斯會在這時候禱告,祈求成功。其實我暗暗希望他禱告。他彎下腰來,直視阿康的雙眼,然後說:「期待奇蹟的發生吧。」
康拉德點點頭。我看到阿康用力吞咽時他喉上那條布帶上下起伏。
「好。我們開始。」
雅各布斯牧師滑動控制盒子上的開關後,我聽到一陣細微的嗡鳴。阿康的頭猛烈抽搐。他先是一邊嘴角痙攣,然後是另一邊。手指開始快速跳動,然後是胳膊抽搐。
「痛嗎?」雅各布斯問道。他的食指就擱在開關上,隨時準備關掉設備。「如果痛,就把手舉起來。」
阿康搖了搖頭,然後傳來一個聲音,就像有人含着滿嘴沙子在說話:「不……痛。好熱。」
克萊爾和我交換了一個驚詫的眼神,一個像心電感應一樣的強烈念頭在我們之間溝通:我是幻聽嗎?她現在緊握着我的手,把我握疼了,但我不在乎。我們看着雅各布斯,他正微笑着。
「不要試圖說話,現在先別說。我要看手錶讓這條帶子再走兩分鐘,除非你覺得痛。如果痛,就舉起手,我會立刻關掉。」
阿康沒有舉手,不過他的手指就像在彈一架看不見的鋼琴一樣在繼續上下跳動。他的上唇好幾次不由自主地抽動,眼睛也一陣狂眨。其間,他用那粗糙沙啞的聲音說:「我……又能……說話了!」
「噓!」雅各布斯嚴厲地說。他的食指懸在開關上方,隨時準備斷電,眼睛一直盯着手錶上移動的秒針。過了讓人感覺長得沒邊的一段時間後,他按下開關,嗡鳴聲停了下來。他鬆開扣子,從阿康頭上把帶子拉下來。阿康立刻用手摸他的脖子。皮膚有點兒紅,但我不認為那是電流造成的,應該是帶子的壓迫導致的。
「好,阿康,跟我說:『我家小公雞,身穿大紅衣。』如果喉嚨開始痛,就立刻停下來。」
「我家小公雞,」阿康用那奇怪粗糙的嗓子說道,「身穿大紅衣。」然後說:「我要吐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