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 第5章
斯蒂芬·金
「不痛,就是要吐東西。」
克萊爾打開庫房的門。阿康探身出去,清了清嗓子(發出像生鏽鉸鏈般刺耳的金屬聲),然後吐出一口濃痰,簡直有門把手那麼大。他轉身面朝我們,一手還在按摩着自己的喉嚨。
「我家小公雞。」聲音聽上去還是不像我所記得的阿康,不過詞語更清晰也更像人話了。淚水從他眼中流下來,淌到他的臉頰。「身穿大紅衣。」
「先到這兒吧,」雅各布斯說道,「我們進屋裡去,你喝杯水,喝一大杯。你必須喝大量的水,今晚和明天都要,直到聲音恢復正常。能做到嗎?」
「能。」
「回家後,你可以跟爸媽問好。然後我要你回房間跪下來感謝上帝把嗓音還給你。能做到嗎?」
阿康奮力點頭。他哭得更厲害了,而且不止他一個,克萊爾和我也哭了起來。只有雅各布斯一人沒哭,我猜他是太吃驚忘了哭。
唯獨帕齊不感到吃驚。我們進屋子時,她攥着阿康的胳膊,平淡直白地說:「這才是好孩子。」
莫里擁抱阿康,阿康回抱莫里,抱得好緊,莫里的眼睛都要爆出來了。帕齊從廚房水龍頭打了一杯自來水,阿康全喝了下去。當他道謝的時候,聲音已經幾乎是他原來的聲音了。
「不客氣,阿康。這會兒已經過了莫里睡覺的時候了,你們也該回家了。」她牽着莫里的手領他走到樓梯,並沒有回頭,她又說道,「我猜你們爸媽會非常開心的。」
這種形容絕對是輕描淡寫了。
他們在客廳里看《弗吉尼亞人》,還是拒絕跟彼此說話。即便我當時興高采烈,我仍能感覺到他們之間的冰冷。安迪和特里在樓梯上噔噔地走,因為什麼事情彼此抱怨——換言之,一切照舊。媽媽膝上放着一張阿富汗鈎針圖案,正彎着腰來解開籃子裡的繩結,這時候阿康說:「嗨,媽。嗨,爸。」
爸爸看着他目瞪口呆,嘴都合不攏了。媽媽也僵住了,一手在籃子裡,另一隻手拿着針。她緩緩抬頭,說:「啥——?」
「嗨。」阿康又說了一次。
她尖叫起來,從椅子上飛下來,把縫紉籃子都踢翻了,把他一把抓住,這架勢就像我們小時候犯錯被她抓到,要狂搖一通似的。不過那天晚上不是這樣。她把阿康攬入懷裡,哭了起來。我能聽到特里和安迪從樓上衝下來一探究竟。
「再說點兒別的!」她叫道,「說點兒別的好讓我知道我沒在做夢!」
「他還不該說話的——」克萊爾剛開頭就被阿康打斷。因為他現在有這個能力了。
「我愛你,媽媽,」他說道,「我愛你,爸爸。」
爸爸握住阿康的肩膀,仔細端詳他的喉嚨,不過什麼都沒有;紅色的印記已經褪去。「感謝上帝,」他說,「感謝上帝,我的兒子。」
克萊爾和我對望一眼,再次心領神會:也該感謝一下雅各布斯牧師吧。
我們解釋說阿康一開始只能偶爾說說話,等我們說到喝水,安迪跑到廚房,拿了爸爸那個超大號趣味咖啡杯(側面印着加拿大國旗和「1英制加侖的咖啡因」字樣)回來,裡面盛滿了水。他喝水的時候,克萊爾和我輪流講述事情經過,阿康插嘴一兩次,講布帶通電後那種麻刺的感覺。他每次插嘴,克萊爾都批評他。
「難以置信。」媽媽說了好幾次。她無法將雙眼從阿康身上移開。她多次抓住他,將他抱住,仿佛擔心他長出翅膀變成天使然後飛走。
等故事說完後,爸爸說:「如果教會不為雅各布斯牧師的取暖燃油埋單,他這輩子的油錢我全包了。」
「我們會想辦法表示表示的,」媽媽心不在焉地說,「現在要先慶祝一下。特里,把我們給克萊爾生日準備的雪糕從冰箱裡拿出來,這對阿康的喉嚨有好處。你跟安迪把它在桌上分了。全吃了,拿大碗來。你不介意吧,克萊爾?」
克萊爾搖搖頭。「這比生日派對還好。」
「我得上廁所,」阿康說道,「喝了那麼多水。我還得禱告,牧師說的。你們在這兒等我就好。」
然後他就上樓了。安迪和特里進廚房把那多口味冰激凌拿出來分了。(我們管香草巧克力草莓叫「香巧莓」……一下子全回憶起來了。)媽媽和爸爸坐回椅子上,望着電視卻沒在看。我看到媽媽伸出一隻手,爸爸不用看就抓住了,仿佛知道那隻手就在那兒。這讓我很開心,如釋重負。
我感到有人拉住我的手,是克萊爾。她領着我穿過廚房,安迪和特里正在為分量大小爭吵不休,我們來到衣帽間。她看着我的時候,眼睛睜大而且發光。
「你看到他的樣子了嗎?」她問道,不,是質問道。
「誰?」
「雅各布斯牧師啊,你個笨蛋!我問他為什麼沒在團契上給我們展示過電帶時,你有沒有看到他的表情?」
「呃……怎麼……」
「他說他都研究一年了,不過如果他說的是實話,他不會不給我們看的。他無論發明什麼都給我們看過!」
我記得他驚訝的表情,仿佛被克萊爾抓個正着(我好幾次被人抓到,臉上也是這種表情),不過……
「你說他在撒謊?」
她拼命點頭。「對!他撒了謊!而他老婆呢?她一早就知道!你猜我怎麼看?我覺得是你走了他才開始做這些的。或許他早有這個想法——我覺得在電力發明方面他有成千上萬種想法;這些點子在他腦袋裡蹦來蹦去——不過他之前完全沒有實踐過這個,直到今天。」
「哎喲,克萊爾,我不覺得——」
她還握着我的手,好像不耐煩似的用力拽了一下,仿佛要把身陷泥沼的人拉起來一樣。「你看到他們的餐桌了嗎?有一邊還布置得好好的,盤子裡沒東西,杯子裡也沒飲料!他為了趕工連晚飯都沒吃。一定是像魔鬼那樣工作,從他那雙手就能看出。雙手都紅了,有兩根手指都起了水泡。」
「他這麼做全是為了阿康?」
「我可不這麼看。」她說。她的雙眼沒有離開過我的眼睛。
「克萊爾!傑米!」媽媽叫道,「來吃雪糕!」
克萊爾連看都沒往廚房那邊看。「青少年團契裡面所有的孩子中,你是他第一個遇到的,也是他最喜歡的。他是為了你才這麼做的,傑米。他為的是你。」
然後她就進了廚房,扔下我一人在柴火堆旁發愣。如果克萊爾再多留片刻,我還可能從驚訝中恢復過來,告訴她我的直覺:雅各布斯牧師跟我們同樣吃驚。
他沒指望這能起作用。
III 那次事故/母親的故事/駭人的布道/告別
1965年10月,一個溫暖和煦、晴空無雲的工作日裡,帕特里夏·雅各布斯把「小跟班」莫里往他們家的普利茅斯貝爾維迪老爺車前座上一擱,就出發前往蓋茨瀑布的紅加白超市購物去了。這車是娘家送她的結婚禮物。「她上街掃貨去了。」那時候的北方佬會這麼說。
三英里外,一個叫名喬治·巴頓的農夫——一個人稱「孤單老喬」、終身未娶的王老五——把他的福特F-100皮卡開出了自家車道,後面還拖着一台土豆挖掘機。他打算沿着9號公路往南開一英里左右到他的田裡去。拖着那台挖掘機,他最快只能開10英里/小時,於是他一直在沒鋪柏油的軟路肩上開車,好讓往南開的車輛可以從他邊上超過去。「孤單老喬」是很體諒別人的。他是個好農民,他也是個好鄰居、學校董事會成員,還是我們教會的執事。而且,他還近乎驕傲地跟別人說自己是個「癲佬」。不過,他會及時補上一句,說雷諾醫生給他開了藥,把他的癲癇發作控制得「妥妥的」。或許如此,不過那天他開卡車的時候犯事兒了。
「他其實壓根兒就不該再開車了,要開也只能在田裡開,」雷諾醫生事後說,「可是怎麼好讓乾喬治這行的人放棄駕照?他又沒有妻子或成年子女來代他開。拿走他的駕照,還不如直接叫他把農場給賣了得了。」
帕齊和莫里動身前往紅加白不久後,阿黛爾·帕克太太開車沿着西羅伊斯丘下來。坡急路險,這個地段過去幾年出過多起車禍。她一直龜速徐行,所以才及時剎得住車——差點兒撞上高速公路中間一個步履蹣跚、跌跌撞撞的女人。那個女人用一條胳膊緊緊抱着胸前一個正在滴血的包袱。這是帕齊唯一能用的胳膊了,因為另一條已經從手肘處斷落。血從她臉上往下流。她的一塊頭皮剝落下來掛在肩上,血染的髮絲一綹一綹在徐徐秋風中飄揚。她的右眼珠子掉下來掛在臉頰上。她所有的美在一瞬間被粉碎。美就是這麼脆弱。
「救救我的寶寶!」帕齊叫喊道,帕克太太停下她的史蒂倍克老爺車走了下來。在那個懷裡抱着血包袱、血跡斑斑的女人背後,帕克太太看到了那輛貝爾維迪老爺車,車子翻了個底朝天,還在燃燒。頂着它的是「孤單老喬」的卡車,車頭已經凹陷進去。喬治本人倒伏在方向盤上。卡車後面那台翻倒的土豆挖掘機把9號公路堵死了。
「救救我的寶寶!」帕齊把那包袱向前送,阿黛爾·帕克看到那根本不是嬰兒,而是一個面部盡毀的小男孩,她捂住雙眼開始尖叫。等她再次睜眼的時候,帕齊已經跪了下來,仿佛在祈禱。
又一輛卡車經過西羅伊斯丘,差點兒就撞上帕克太太的史蒂倍克老爺車。來的是弗納爾德·德威特,他那天答應來幫喬治一起挖。他從車上跳下來,朝帕克太太身邊跑過去,看了一眼跪在路中間的女人,然後徑直向碰撞現場跑去。
「你去哪兒?」帕克太太尖叫道,「救救她!救救這個女人!」
弗納爾德曾在太平洋跟海軍陸戰隊一道作戰,見過戰場上各種恐怖場面,他沒有停下腳步,只是扭過頭來喊了一句:「她和那個娃已經走了。喬治可能還有救。」
他的話倒也沒錯。帕齊在從羅克堡開出的救護車抵達之前早就斷氣了,但「孤單老喬」一直活到八十高齡。他後來再沒開過機動車。
你會說:「你怎麼啥都知道,傑米·莫頓?你那時候才九歲。」
但我就是知道。
1976年,當時我母親還比較年輕就已經診斷出患有卵巢癌。那時候我正在緬因大學讀書,不過我大二下學期休學了,好回家陪她走完最後的路。雖然莫頓家的孩子已不再是孩子了(阿康遠赴地平線那頭的夏威夷,在冒納凱阿天文台做脈衝星研究),但我們都回到家中,來陪伴媽媽,支持爸爸。爸爸傷心欲絕,什麼都做不了,只知道在家中徘徊或長時間在樹林裡散步。
媽媽希望在家裡度過最後的日子,她對此明確表示過。我們輪流給她餵飯、餵藥,或者只是坐着陪她。那時候她形容枯槁,還得依賴嗎啡來鎮痛。嗎啡是種有意思的東西,它能消除隔閡——也就是北方佬為人熟知的沉默寡言——這道壁壘其他方法是攻不破的。2月的一個下午,輪到我來照看她,當時距離她去世只有差不多一周了。這一天外頭飄着雪,天氣苦寒,北風搖撼着房子,風在屋檐下狂嘯,不過家裡是暖和的。其實是熱。爸爸是做取暖燃油業務的,還記得吧,20世紀60年代有一年很嚇人,那年他直面破產,熬過去之後,他不僅事業成功,還進入了中等富裕階層。
「把我的毯子都拉下來,特倫斯(特里的全稱),」媽媽說道,「怎麼這麼多毯子?我都快熱死了。」
「媽,我是傑米。特里跟爸爸在車庫裡。」我把那條單人毛毯掀開,露出一條艷得嚇人的粉色睡袍,袍子裡面仿佛空空如也。她的頭髮(癌症發病的時候就全白了)已經稀疏得幾乎不剩了;她的嘴唇向牙齒兩邊萎縮,使牙齒顯得太大,就像馬齒一樣;只有她的眼睛沒變。她的雙眼依舊年輕,充滿令人痛心的好奇:我到底出了什麼事兒?
「傑米,傑米,我剛剛就是這麼叫的。給我來片藥行嗎?我今天痛得不行了,從沒這麼難受過。」
「再忍15分鐘就好,媽。」本該再等兩個小時的,但我看不出到這個地步還有什麼區別了。克萊爾建議一次全給她吃了,把安迪嚇了一跳;他是我們之中唯一信守我們相對嚴格的宗教教養的。
「你這是要送她下地獄嗎?」他問道。
「只要是我們給她餵的藥,她就不會下地獄。」克萊爾說道——我覺得挺有道理的。「她又不會知道。」接着,她的話幾乎把我的心都打碎,因為這是媽媽的口頭禪,「她不知道這一趟是走着去還是騎馬去。不會再知道了。」
「不准你做這種事。」安迪說道。
「我做不到。」克萊爾嘆氣說。她那時候年近三十,比以往更美麗動人。是因為她終於墮入愛河了?果真如此,那可真是辛辣的諷刺。「我沒這種勇氣。我只有勇氣任憑她受折磨。」
「當她上了天堂之後,她的苦難就只是過眼雲煙。」安迪說道,好像這樣就一錘定音了一樣。估計對他而言是這樣吧。
風在呼嘯,臥室那扇窗的舊玻璃咯咯作響,媽媽說:「我現在好瘦,好瘦。我當時可是個漂亮的新娘子,誰都這麼說,不過現在勞拉·麥肯齊卻瘦成這個樣子。」她的嘴角拉長就像小丑做出悲傷疼痛的怪相。
我跟她在房裡又待了三個小時,直到特里來接替我。她中途可能睡了一會兒,但她現在是醒着的,我不顧一切地分散她的注意,別讓她的身體繼續蠶食自己。我什麼話題都能拿來說,只是剛巧提到查爾斯·雅各布斯。我問她知不知道他離開哈洛後下落何方。
「噢,那真是段可怕的歲月,」她說道,「他老婆孩子出的事兒真是太可怕了。」
「是的,」我說,「我知道。」
我垂死的母親十足輕蔑地看着我。「你不知道。你根本就不懂。可怕就可怕在這不是任何人的錯。當然不是喬治·巴頓的錯,他只是癲癇發作。」
然後她就跟我講了我先前告訴你們的事情。她是從阿黛爾·帕克的口中聽來的,阿黛爾說那垂死女人的畫面在她腦中揮之不去。「我永遠忘不掉的,」媽媽說,「是他在皮博迪家尖叫的樣子。我從不知道一個男人竟可以發出那樣的聲音。」
多琳·德威特,弗納爾德的妻子,給我媽媽打電話交代了噩耗。她第一個給勞拉·莫頓打電話是有道理的。「必須得你來跟他說。」她說道。
母親一想到那個畫面就嚇壞了。「噢,不!我做不到!」
「你必須做到,」多琳耐心地說,「這不是電話說說就了事的那種,而且除了瑪拉·哈靈頓那老烏鴉之外,你是他最親近的鄰居了。」
母親所有的沉默內斂都被嗎啡一掃而空,她跟我說:「我鼓起全部勇氣,但一出門勇氣就都沒了。我轉身跑回茅房去拉屎。」
她從我們住的小山丘下來,穿過9號公路,來到牧師宅邸。雖然她沒說,但我可以想象這是她這輩子走過最漫長的一段路。她敲了門,一開始他沒應門,不過她能聽到屋裡收音機的聲音。
「他怎麼可能聽得見?」她沖天花板問道,我就坐在她旁邊,「第一次敲的時候,我手指關節幾乎都沒碰到木門。」
第二次她敲得更用力了。他打開門,透過紗窗看見她。他手裡正捧着本大書,這麼多年過去了,她還記得書名——《質子和中子:電所不為人知的世界》。
「你好,勞拉,」他說道,「你沒事兒吧?臉色怎麼這麼蒼白。請進,快請進。」
她進了屋子。他問出什麼事兒了。
「發生了一起可怕的事故。」她說道。
他臉上的憂慮更凝重了。「是迪克(理查德的暱稱)還是你們家孩子?要我過去嗎?勞拉,你先坐下,你看上去好像隨時都會暈倒。」
「他們都沒事兒,」她說,「出事兒的是……查爾斯,出事兒的是帕齊,還有莫里。」
他細心地把那本大部頭在廳里的一張桌子上放好。估計她是這時候看到書名的,她能記住書名我並不驚訝;這種時候,人們往往什麼都能注意到,而且什麼都能記得住。我就親身經歷過。我寧可不要這種經歷。
「他們傷得有多重?」她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又問,「他們是在聖斯蒂芬嗎?肯定是那裡,那是最近的醫院。我們開你的旅行車好嗎?」
聖斯蒂芬醫院在羅克堡,不過他們被送去的當然不是那裡。「查爾斯,你必須做好心理準備,承受一個可怕的打擊。」
他抓住她的雙肩——輕輕地,並不使勁,她說道——但是當他低下頭凝視她的臉時,他的雙眼就像着了火一樣。「有多糟糕?勞拉,他們傷得有多重?」
母親開始哭泣。「他們都死了,查爾斯。我很抱歉。」
他放開她,雙臂頹然落下。「不會的。」他說。用的是男人陳述一個簡單事實般的語氣。
「我本該開車來的,」母親說道,「我本該開着旅行車來的,對,我沒動腦子,就這麼走過來了。」
「他們沒死。」他又說道。他轉身背對她,額頭頂着牆。「不會的。」他用頭撞牆,用力之大,連牆上耶穌抱小羊的掛畫都哐啷作響。「不會的。」他再次撞牆,掛畫脫鈎砸了下來。
她抓起他的胳膊。他的胳膊鬆軟無力。「查理,別這樣。」然後,她仿佛是對自己的子女說話而不是對一個成年人:「親愛的,別這樣。」
「不會的。」他再次用頭撞牆。「不!」又是一下。「不!」
這次她用雙手把他抓住,把他從牆上拉開。「住手!你給我立刻住手!」
他看着她,茫然不知所措。他的眉間有一道亮紅的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