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頂之下 - 第4章
斯蒂芬·金
他停下動作,站在原地豎耳傾聽,等到警笛聲遠去後,才又開始耙掃。布蘭達自屋內走到門廊。幾乎鎮上的每個人都叫他「公爵」。這外號打從他高中時就有了,起因於他絕不錯過約翰·韋恩在星光電影院上映的任何一部片子。但在他與布蘭達結婚不久後,她便幫他取了另一個小名,一個他並不喜歡的小名。
「霍伊,停電了,而且還有爆炸聲。」
霍伊,什麼都找霍伊。不是霍伊來了,就是霍伊老是這樣與霍伊請客。他試圖對此表現出一名良善的基督徒應有的態度——見鬼了,他本來就是個基督徒——但有時,他覺得這個小名多少得為他此刻心裡那些難聽話負點責任。
「什麼?」
她移開視線,看見放在她車子引擎蓋上的收音機,按下電源鈕,切斷諾曼·盧博夫合唱團唱到一半的《耶穌恩友》。
「我告訴過你多少次了,叫你不要把這東西放在我車子的引擎蓋上!這樣會刮傷車子,害這輛車的二手價變低的。」
「對不起,布蘭達。你剛才說什麼?」
「停電了!還有東西爆炸了!這搞不好就是剛才約翰尼·泰倫特開車經過的原因。」
「是亨利,」他說,「約翰尼跟消防隊到城堡岩去了。」
「好吧,不管是誰——」
另一輛警車的警笛聲傳來,公爵·帕金斯覺得這種新型的警笛聲,就像卡通里那隻叫做崔弟的金絲雀一樣。這是二號車,開車的人是傑姬·威廷頓。一定是傑姬,而蘭道夫則負責留守,把腳翹在辦公桌上,一面搖着椅子,一面看着《民主報》。如果不是這樣,那麼八成就是在蹲馬桶。彼得·蘭道夫是個還算可以的警察,會努力做好那些他非做不可的事。不過公爵不喜歡他。一方面是由於公爵很清楚蘭道夫是吉姆·倫尼的人,一方面則是覺得蘭道夫有時會不必要地強硬。不過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認為蘭道夫是個懶惰的人,而公爵·帕金斯無法忍受一個懶散的警察。
布蘭達睜大雙眼看着他。她成為警察的妻子已有四十三年,知道兩聲爆炸、兩輛警車的警笛,再加上停電,肯定不是什麼好事情。要是草坪能在這個周末整理好,或霍伊能如願聽到那場他支持的雙坊野貓隊與城堡岩隊的足球比賽轉播,才真的會讓她覺得驚訝。
「你最好過去看看,」她說,「一定發生什麼大事了,我只希望沒人丟了性命。」
他自腰間抽出手機。從早到晚,這該死的東西就像只水蛭般黏在那裡,但他不得不承認,這東西實在方便。他沒有撥號,只是站在原地低頭望着手機,等待鈴聲響起。
但另一個崔弟式警笛聲也響起了。這回是一號車,就連蘭道夫也出動了,代表事態肯定十分嚴重。公爵認為手機應該不會響了,於是掛回腰間。但這時手機卻響了,是斯泰西·莫金打來的。
「斯泰西?」他知道自己不用對着該死的手機大聲說話,布蘭達早告訴他一百次以上了,但此刻他卻無法控制。「你怎麼會星期六還待在局裡——」
「我沒待在局裡,我是從家裡打的。彼得打給我,說他得去119號公路那裡,還說情況很糟。他說……有架飛機與紙漿工廠的卡車相撞了。」她有些半信半疑地說,「我很難想象竟然會發生這種事,可是——」
天啊,一架飛機。大概就在五分鐘前,或者再久一點,就在他一面耙着落葉、一面跟着收音機唱《你真偉大》的時候——
「斯泰西,是查克·湯普森嗎?我剛剛才看見他的新飛機飛過去,而且高度很低。」
「我不知道,警長,彼得只告訴我這些而已。」
布蘭達並未傻傻站在一旁,而是正在移車,好讓他那輛深綠色的車可以從車道上倒車出去。至於那台手提式收音機,則被她放在一小堆落葉旁。
「好吧,斯泰西。你那邊也停電了嗎?」
「對,連電話線也斷了,我是用手機打的。情況可能真的很糟,是嗎?」
「希望不是。你可以到局裡去看一會兒嗎?我猜那裡一定空無一人,而且連門都沒鎖。」
「我五分鐘後到,你再用無線電跟我聯絡吧。」
「了解。」
當布蘭達走回車道時,鎮上的警報系統響了起來。那忽高忽低的音調,過去從未使公爵·帕金斯像此刻這麼緊張過。但縱使事態緊迫,他仍抽出時間擁抱了布蘭達一下,而之後,她也永遠不會忘記他曾這麼做過。「別擔心了,親愛的,警報是停電時的正常程序,三分鐘後就停了,再不然就是四分鐘吧,我有點忘了。」
「我知道,但我還是討厭警報聲。你還記得安迪·桑德斯那個白痴在911事件時啟動警報器的事嗎?搞得我們好像就是自殺攻擊的下一個目標一樣。」
公爵點了點頭。安迪·桑德斯的確是個白痴,不幸的是,他同時也是首席行政委員,就像個只會掛着傻笑的腹語玩偶一樣,坐在老詹姆斯·倫尼腿上任其控制。
「親愛的,我得走了。」
「我知道。」但她仍跟着他走至車旁,「你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斯泰西說有輛卡車與一架飛機在119號公路上相撞了。」
布蘭達臉上的微笑僵住了:「你是在開玩笑吧?」
「要是那架飛機的引擎出了問題,試圖在高速公路上迫降的話,倒也不是沒有可能。」公爵說。她那張小巧臉龐上的微笑消失無蹤,握緊拳頭的手舉至胸前,展示出他早已熟悉的身體語言。他坐到駕駛座上,雖說這輛警長專用的巡邏車與其他車比起來算新的,但仍被他在椅墊上坐出了屬於自己屁股的形狀。公爵·帕金斯可不是什麼輕量級角色。
「這竟然發生在你的假日!」她喊着,「真的,這會是個污點!竟然發生在你快要退休、可以拿到全額退休金的時候!」
「大家老是喜歡在星期六的時候幫我找麻煩。」他說,並朝她一笑,仿佛在說「當警察就是這樣」。看來今天會是極為漫長的一天。「不過這就是我該做的事,天啊,這就是我該做的。幫我留一兩個三明治在冰箱裡好嗎?」
「只能留一個。你太胖了,連從來不嘮叨任何人的哈斯克醫生都這樣說你!」
「那就一個吧。」他把排擋杆推至倒車擋……隨即又推回駐車擋,把身體探出窗外。她意識到他是想吻她,於是在十月清新的空氣中,伴隨着鎮上的警報聲,給了他一個很棒的吻。他們雙唇交疊,他的手則輕撫妻子頸側。這麼做總會使她輕輕顫抖,而他已經許久沒這麼做過了。
他在陽光下輕撫她的頸側,而這也將成為她永遠不會忘記的一刻。
當他把車駛出車道時,她在後方大喊了什麼,但他只聽見了一部分。他真的得去檢查一下耳朵,如果有必要的話,還得讓他們裝個助聽器才行。這說不定會成為蘭道夫與老詹總算得以踢走他這個老屁股的最後一把助力吧。
公爵踩下剎車,再度探出身子:「小心我的什麼?」
「你的心臟起搏器!」她幾乎是尖叫着說,覺得好笑又好氣。剛才他用手撫摸她平滑緊實的側頸的感覺仍在,讓她感覺所有往事仿佛就發生在昨日,他們聽的也不是耶穌電台,而是卡西與陽光樂隊。
「喔,放心吧!」他回喊道,然後開車離去。當她再看見丈夫時,他已成了一具屍體。
2
由於比利與萬妲·德貝克當時正在117號公路上,所以他們並未聽見那兩聲爆炸巨響,更別說他們當時還在吵架。爭吵的原因很單純。萬妲發現今天天氣很好,而比利則表示自己頭痛,不懂為何非得去牛津山的周六跳蚤市場不可,反正那裡也都是些不怎麼樣的破銅爛鐵罷了。
萬妲說,要是他前一天晚上沒喝掉一打啤酒的話,現在就不會頭痛了。
比利反問她,是不是去翻過啤酒罐回收箱算過罐子數量(不管他究竟喝了幾罐,比利只在家裡喝酒,而他也總是會把啤酒罐丟進回收箱裡——上述這兩件事和自己的電工職業,一直都讓他感到相當驕傲)?
她說對,她就是算過,而且——
他們從城堡岩的佩托超級市場就開始吵了,從你喝太多了,比利與你話太多了,萬妲,吵到我媽當時就叫我不要嫁給你與你幹嗎非得這麼煩人。他們結婚已有四年,而這樣的對話,在過去兩年中早已成為一再上演的舊戲碼。但今天上午,比利覺得自己的忍耐已到了極限,在沒打方向燈與減速的情況下,便把車轉進超市寬廣的加蓋停車場中,連頭都沒回,也沒看後照鏡任何一眼,就把車迴轉至117號公路上。在他們後方,諾拉·羅比喬按了一下喇叭。她車上載着她最好的朋友艾爾莎·安德魯斯。這兩名退休的護士互望一眼,卻沒有開口。她們認識太久,早已無需通過言語來傳達彼此間的感受。
在此同時,萬妲問比利他現在要去哪裡。
比利回答,他要回家打個盹,叫她自己去那個狗屁市集。
萬妲說他剛才差點就撞上了那兩位老太太(而她話中的那兩位老太太,此刻正離他們越來越遠;諾拉·羅比喬認為,要是沒什麼該死的好理由,時速超過四十英里簡直是與死神打交道的行為)。
比利說,萬妲說話的模樣跟語氣全與她老媽沒兩樣。
萬妲要他解釋這話是什麼意思。
比利回答,不管媽媽或女兒,全都有個胖屁股,而且總是管不住自己那張嘴。
萬妲告訴比利,他是個宿醉的酒鬼。
比利則回答萬妲,她是個討厭的醜八怪。
這是場毫無保留、雙方開誠布公的情感交流。這時,他們駛過了城堡岩往莫頓鎮去的路口,正朝那道隱形屏障的位置前去。而就在屏障降下不久前,萬妲才以「今天天氣真好」這句話,開啟了這場炮火四射的討論。比利的時速已超過六十英里,對萬妲這輛爛小雪佛蘭而言,已是最高極速。
「那煙是怎麼回事?」萬妲突然問,朝東北方的119號公路指去。
「不知道,」他說,「該不會是我岳母放了個大屁吧?」這句俏皮話讓他忍不住開始大笑起來。
萬妲·德貝克意識到自己總算受夠了這一切。這場爭吵以不可思議的方式揭示了她的世界與未來。她轉向他,當我要離婚這句話即將出口之際,他們抵達了莫頓鎮與切斯特磨坊鎮的交界處,直接撞上屏障。這輛破爛的雪佛蘭配備了安全氣囊,但比利那邊的氣囊完全沒有彈出,而萬妲這邊只彈出了一部分。比利的胸口直接砸在方向盤上,柱心刺進心臟,讓他幾乎在車禍發生的同時,便已丟了性命。
萬妲一頭撞上儀錶板,被瞬間劇烈移位的引擎機組撞斷了左腿與右手。她沒感覺到任何疼痛,只知道喇叭不停作響,整輛車突然間斜停在道路中央,車頭幾乎完全撞平,視線所及之處全是一片血紅。
當諾拉·羅比喬與艾爾莎·安德魯斯自南方彎過轉角時(她們兩人正熱烈討論幾分鐘前自東北方裊裊升起的濃煙,同時慶幸今天上午選擇了這條較少人會走的次要道路),萬妲·德貝克正以手肘匍匐前進,拖着身子朝路邊前去。她臉上的鮮血不停湧出,幾乎完全遮住了面孔。一塊擋風玻璃的碎片削掉了她半邊頭皮,而那一大塊頭皮就垂在她左臉旁,如同面頰錯位一般。
諾拉與艾爾莎驚恐地互望一眼。
「這下慘了。」諾拉說,這也是她們唯一能想到評論眼前景象的話。車才剛停下來,艾爾莎便衝出車外,朝那性命垂危的女人跑去。對一個老婦人來說(艾爾莎剛滿七十),她的動作顯然十分迅速。
諾拉讓引擎維持空轉,追上她的朋友。她們一同扶着萬妲回到諾拉那輛舊歸舊但卻勤於保養的奔馳車旁。萬妲的外套已從原本的棕色,變為骯髒不堪的紅棕色,雙手看起來就像剛浸過紅色油漆似的。
「比利蓋哪乙?」她問。諾拉可以看見這可憐女人的大部分牙齒全被撞掉了,其中三顆還黏在她遍是血污的外套正面。「比利蓋哪乙?他沒志嗎?發生了梗謀事?」
「比利和你都沒事。」諾拉說,以疑問的眼神看了一眼艾爾莎。艾爾莎點點頭,趕緊朝那輛因散熱器破裂,而有一部分被模糊蒸汽所籠罩的雪佛蘭奔去。只消朝敞開的駕駛座車門瞥上一眼,看見門上那根松落的鉸鏈,便足以告訴當了四十年護士的艾爾莎(她最後一個僱主是朗·哈斯克醫生,是個醫術不怎麼樣的笨蛋),比利那可不是沒事。這個有一半頭皮垂落在臉龐的年輕女人,如今已成了一名寡婦。
艾爾莎回到奔馳車旁,先扶那個陷入半昏迷狀態的年輕女人進去,然後跟着一同鑽進后座。「他死了,要是你不能儘快趕到凱瑟琳·羅素醫院的話,我想她也差不多了。」她告訴諾拉。
「抓緊了。」諾拉說,踩下油門。這輛奔馳有台大引擎,車子馬上往前衝去。諾拉迅速繞過德貝克那輛雪佛蘭,車子撞上隱形屏障時,仍不斷在加速之中。這是二十年來,諾拉第一次忘記繫上安全帶,於是整個人穿過擋風玻璃飛了出去,與鮑勃·路克斯一樣,在隱形屏障上撞斷了頸骨。那年輕女人自前座兩邊的中間空隙飛了出去,穿過破掉的擋風玻璃,面部朝下,倒在引擎蓋上,沾滿血跡的雙腿就這麼張開着,腳上什麼也沒穿。她那雙上次去牛津山跳蚤市場買的帆船鞋,早在第一次車禍時便被撞掉了。
艾爾莎·安德魯斯撞上駕駛座椅背,整個人反彈回來,雖然沒受什麼傷,卻仍頭暈目眩。車門卡住了,但她以肩膀使勁一撞,車門便迅速彈開。她走出車外,看着散落在四周的車禍殘骸。鮮血形成血窪,撞爛的破舊雪佛蘭依舊冒着蒸汽。
「發生了什麼事?」她問。雖然艾爾莎不記得了,但這也是剛才萬妲提出的問題之一。她站在一塊沾滿血跡、上了鉻的玻璃旁,把左手手背放在前額上,像是在檢查自己有沒有發燒。「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諾拉?小諾拉?親愛的,你在哪裡?」
然後,她看見了朋友,發出一聲悲傷與恐懼的尖叫。在切斯特磨坊那側,有隻烏鴉站在松樹上叫了一聲,聽起來像是輕蔑的冷笑。
艾爾莎雙腿發軟。她往後跌坐下去,臀部正好坐在皺成一團的奔馳車車頭上。「小諾拉,」她說,「喔,親愛的。」有東西搔着她頸部後方。她不確定是什麼,但猜想可能是那受了傷的女孩的一綹頭髮。只是此刻,她也已經死了。
可憐的好諾拉。她們有時會在凱瑟琳·羅素醫院的洗衣房裡偷偷分享一些杜松子酒或伏特加,像是兩個參加夏令營的女孩般不停笑着。諾拉的雙眼睜開着,向上凝視正午的明亮太陽,頸部扭曲成可怕的角度,仿佛死前仍嘗試要往後方看,確認艾爾莎是否安然無恙。
艾爾莎的確安然無恙。急診室里的人一定會說些「她只是受到驚嚇」之類的話,就像她們以前在急診室時,會對倖存者們說的一樣。她開始哭了起來,沿着車側向下滑落,被一塊突起的金屬片割破了身上的外套,就這麼坐在117號公路的柏油路上。當芭比與他那名戴着海狗隊棒球帽的新朋友抵達時,她仍坐在原地不停哭泣。
3
海狗的名字是保羅·詹德隆,是名退休的汽車銷售員,兩年前才從緬因州北部搬到他父母位於莫頓鎮的農場。芭比會知道這些,以及其他關於詹德隆的許多事,是因為他們從119號公路的事故現場走到117號公路的路上一直都在聊天。他們在117號公路的磨坊鎮邊界上發現了另一樁意外,雖然沒那麼驚人,但也夠可怕了。芭比非常樂意與詹德隆握手,但如今,這樣的舉動恐怕也只能暫緩一會兒,直到他們找到隱形屏障的終點為止。
厄尼·卡弗特聯絡了位於班戈市的空軍國民警衛隊,但在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說出致電的原因前,對方便已叫他稍待片刻。同時,越來越近的警笛聲,也宣告了當地警察正在趕過來的路上。
「別指望消防局了,」那名跑着穿過田野、還帶着兩個兒子的農夫說。他的名字叫奧登·丹斯摩,直到現在仍不斷地調整呼吸。「他們全都去城堡岩那裡特地燒掉一棟房子,好讓他們可以演習了。他們老是動不動就演習——」他看見小兒子正逐漸接近芭比留下血手印的地方,那個飄浮在陽光與空氣中的血手印此刻已然凝固。「羅瑞,離那裡遠一點!」
羅瑞正處於好奇的興奮中,沒去理會父親。他伸手敲了敲芭比的血手印,但在他還沒碰到以前,芭比便從那孩子的手臂處看見雞皮疙瘩浮現。那裡一定有什麼,你只要靠近那裡,便會感受到反作用力。芭比只有過一次類似的感覺,地點是在佛羅里達州的雅芳市。當時他在一台功率相當高的發電機的不遠處與一名女孩擁吻。
那孩子以拳頭敲擊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用指關節敲打派熱克斯牌的玻璃砂鍋一樣。一些旁觀者原本正盯着紙漿工廠卡車正在燃燒中的殘骸(偶爾還有人用手機拍照),但這聲音使這些竊竊私語全靜了下來。
「我的媽呀。」有人說。
奧登·丹斯摩扯着兒子亂糟糟的領口,把兒子拖離那裡,用手打了他的後腦勺,正如不久前教訓他哥哥一樣。「你永遠都不准這麼做!」丹斯摩搖晃着兒子,一面大喊着,「永遠不准!你又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爸,那個東西就像一面玻璃牆!那——」
丹斯摩搖得更用力了。他依舊喘個不停,讓芭比為他的心臟感到擔心。「永遠不准!」他重複道,將孩子推向哥哥。「奧利,看好這個傻瓜。」
「沒問題。」奧利說,朝自己的弟弟擠出一個笑臉。
芭比朝磨坊鎮方向望去。如今他可以看見一輛警車的閃光燈正逐漸接近。但在離警車有段距離的前方,有另一輛像是個會跑的棺材似的大型黑色轎車,仿佛警方在護送什麼高層官員一樣。是老詹·倫尼的悍馬車。芭比在北斗星酒吧停車場所得到的那些淤青與傷痕,又隨着眼前的景象開始抽痛起來。
當然,老倫尼那時不在現場,但他兒子就是煽動那場打鬥的人,而老詹勢必會顧着小詹。這件事證明了,一個到處漂泊的短期打工廚師,要想在磨坊鎮上求得生存,一定得足夠堅強才行,至少也得堅強到可以做出說走就走、提前離開鎮上的決定才行。
芭比不想在這裡待到老詹抵達現場,更別說是在沒警察在場的情況下。帕金斯警長會確保他安全無恙,但其他人可不一定。蘭道夫就曾以鄙視的眼光看着他,仿佛他戴爾·芭芭拉是塊鞋子上沾到的狗屎一樣。
芭比轉向海狗:「你想跟我四處巡巡嗎?你從你那邊,我從我這邊,看看這東西的盡頭究竟在哪裡。」
「你是想在那輛看起來很炫的車子抵達前就出發?」詹德隆也看見了迎面而來的悍馬車,「朋友啊,那就走囉。要從東邊還西邊開始?」
4
他們沿西方走去,朝117號公路前進。他們並未找到屏障盡頭,但在一路上,卻看見了驚人的景象。許多樹枝落在地上,被先前空中並不存在的東西給整齊削斷,有的樹幹甚至還被從中切開。同時,地上四處都是鳥屍。
「到處都是死鳥,」詹德隆說,用微微顫抖的雙手調整一下頭上的帽子,臉色十分蒼白。「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多鳥屍。」
「你還好吧?」芭比問。
「如果你問的是身體狀況,呃,我想還可以。不過精神方面,我想我已經八成快失去理智了。你呢?」
「跟你一樣。」芭比說。
在119號公路往西的兩英里處,他們抵達了神河路。鮑勃·路克斯的屍體就倒在仍繼續空轉的拖拉機旁。芭比本能地朝地上的屍體奔去,再次碰到屏障……不過他在碰到的前一秒,想起了屏障這回事,於是趕緊減緩速度,以免又撞出鼻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