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另一半/黑暗之半 - 第15章

斯蒂芬·金



  「我嚇壞了。情緒從好奇與高興變成了徹底的恐懼,而且至今仍不明白這情緒怎麼會轉變得如此之快,真他媽快極了。在那一刻,我知道了他們不是來和我談些什麼,而是他們相信我做了些什麼,在那可怕的一瞬間──『我不想握你的手』──就連我自己也認為我真幹了什麼好事。

  「我必須將這些寫下來。因為就在潘格彭拒絕與我握手之後那沉默的瞬間,我真的認為我犯下了什麼罪行……而且只能乖乖俯首認罪。」

  3

  賽德慢慢將手放下。他從眼角瞄見麗茲的雙手在胸前扭揪成一團,突然之間,他想對這個警察大發雷霆,他們大方的讓他進來,但他卻拒絕握手,他們也曾為了在城堡岩的別墅而納稅,所以這個警察至少也有部分工資是從貝蒙特夫婦所繳的稅金中支付。但這個警察嚇着了麗茲,也嚇着了他。

  「很好,」賽德冷靜地說,「如果你不想握手,那麼也許你會想告訴我你來我家幹嘛。」

  與另外兩個州警不同,亞倫.潘格彭並未穿着雨衣,只穿了一件長度到腰部的防水夾克。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卡片,開始念了起來。賽德愣了一會後才意識到他聽到的是某種版本的權利宣告。

  「貝蒙特先生,如同你所說的,我是亞倫.潘格彭。緬因州城堡岩的警長。我來這裡是為了詢問你與一宗兇殺案的關係。我將按規定問你一些問題。你有權保持沉默──」

  「噢,天哪,這是怎麼回事?」麗茲問道,賽德聽到他自己的聲音:「等等,他媽的等等。」他原本是想怒吼出口的,但即使他的大腦叫肺部提高音量發出怒吼,卻也只能發出如此溫和的抗議,而潘格彭對此根本不予理睬。

  「──而且有權自行尋找律師。如果你付不出相關費用,我們也會派公設律師為你辯護。」

  他把那張卡片放回口袋。

  「賽德?」麗茲依偎在他身旁,就像被雷聲嚇着的小孩。她大大的眼睛不解地凝視着潘格彭。又看着另外兩個州警,他們看起來壯得可以當職業橄欖球的後衛,最後目光又回到潘格彭身上。

  「我不會跟你去任何地方,」賽德說。他的聲音發抖,忽高忽低,像個孩子一樣。他仍在嘗試使自己發怒,「我不認為你能強迫我跟你走。」

  另一個警察清清喉嚨。「另一種選擇,」他說,「就是我們回去申請一張逮捕令,貝蒙特先生。根據我們現在所擁有的證據,那會非常容易。」

  警察瞥了潘格彭一眼。

  「說句公道話,警長一開始就想帶一張過來。他堅持這麼做,我猜他本來能申請到的,要是你不是……一個公眾人物的話。」

  潘格彭看起來滿臉厭惡,也許因為這是個事實,也可能是因為那警察告訴了賽德真相,當然更可能是這兩件事相加之下的結果。

  那警察看到了他的表情,於是雙腳笨拙的移動了一下,像是有些尷尬,但他還是繼續說下去:「這是目前的情況,我認為你應該知道。」他探詢式地看看夥伴,後者點了點頭。潘格彭看起來很不屑,而且很生氣。(他看起來,)賽德想着,(像是想用指甲把我撕裂,然後把我的腸子纏在我的脖子上。)

  「聽起來很專業,」賽德說。他感到輕鬆許多,發現自己恢復了一點勇氣,就連聲音也平靜了下來。他仍然想生氣,因為憤怒能減緩恐懼的感覺,但他只是困惑,感到不解,「但你們忽略了一點: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該死的事情。」

  「如果我們相信,那就不會來這裡了,貝蒙特先生。」潘格彭說。他的滿臉厭惡終於達到了目的:賽德被激怒了。

  「我不在乎你們想些什麼!」賽德說,「我說過我知道你是誰,潘格彭警長。一九七三年我們夫妻倆在城堡岩買下一幢別墅──那時只怕你還沒聽說過這地方。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跑到離你管區一百六十哩的地方,或為什麼你看着我就像看着一輛新車上的鳥屎,但我要告訴你我不會跟你走,除非我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如果要逮捕令,那你就去拿一張來。但我要你知道,如果你這麼做,你將會掉到一個磙燙的便壺裡,而我就是那個在下面燒柴的人。因為我什麼都沒做過。這真他媽讓人生氣。真……他媽的……讓人火大!」

  他的音量達到最高點,兩個警察看來有點尷尬。但潘格彭沒有。他繼續用那種令人不安的眼神盯着賽德。

  另一個房間,雙胞胎的其中一個哭了起來。

  「噢,天哪,」麗茲呻吟着,「告訴我們,到底是怎麼回事!」

  「去照顧孩子們,寶貝。」賽德說,仍盯着潘格彭不放。

  「但是──」

  「去吧,」他說,兩個孩子都開始哭叫起來,「這裡沒事。」

  她渾身顫抖地看了他一眼,她的眼睛像是在問:(你能保證沒事嗎?)然後走進房間。

  「我們要問你一些與荷馬.葛馬奇謀殺案有關的事。」第二個警察說。

  賽德把目光轉向警察:「誰?」

  「荷馬.葛馬奇,」潘格彭重複道,「貝蒙特先生,你想說你根本不認識他嗎?」

  「我當然不會,」賽德說,顯然大吃一驚,「當我們待在城堡岩時,荷馬負責把我們的垃圾載到垃圾場,有時也會作些修補房子之類的工作。他在朝鮮戰爭時斷了只手,他們給了他銀星徽章──」

  「銅星。」潘格彭面無表情地說。

  「荷馬死了?誰殺了他?」

  兩個警察像是有點驚訝地對望着。除了悲傷,驚訝可能是最難假裝出來的感情。

  第一個警察以一種古怪但溫和的聲音回答:「我們有理由相信是你做的,貝蒙特先生。這就是我們到這裡來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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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賽德茫然地看了他片刻,然後大笑起來:「天哪,天哪,真是太瘋狂了。」

  「你要穿件外套嗎,貝蒙特先生?」另一個警察問,「外面雨下得很大。」

  「我不會跟你們去任何地方。」他心不在焉地重複道,全沒注意到潘格彭臉上的憤怒。他正在思考。

  「你恐怕非去不可,」潘格彭說,「這樣去或以另一種方式去。」

  「那麼恐怕會是另一種方式,」他說,然後不由自主地問,「這案子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貝蒙特先生,」潘格彭慢慢說,每個字都發音清楚──就像在對一個不太聰明的四歲小孩說話,「我們不是到這裡來說長論短的。」

  麗茲抱着孩子回到玄關。她面無血色,額頭像盞油燈一樣發亮。「你們真是瘋了,」她說,目光從潘格彭到另外兩個警察,然後又回到潘格彭身上,「你們知道自己瘋了嗎?」

  「聽着,」賽德說,走到麗茲身旁,伸出手來摟住她,「我沒殺荷馬,潘格彭警長,但我現在知道為何你會這麼生氣。到我樓上的辦公室去吧,坐下來,看看我們能不能理出個頭緒──」

  「我要你穿上外套,」潘格彭說,瞥了麗茲一眼,「請原諒我的粗魯,但像這樣一個下雨的周末早晨,我想我已經受夠了。」

  賽德看着兩個警察中較老的那個。「你能讓他理智點嗎?告訴他只要告訴我荷馬是什麼時候死的,他就能避免一場尷尬的麻煩。」他又補充道,「還有事情是發生在哪裡,是不是在城堡岩?我不能想像荷馬會離開那裡……事實上,除了去大學教書,最近兩個半月以來我一直沒離開過魯德羅。」他看看麗茲,她則點了點頭。

  警察認真考慮了片刻,然後道,「抱歉,等我們一會。」

  他們三人退到門外,潘格彭看來像是被那兩個警察拖了出去。門一關上,麗茲連珠炮似地問了一連串混亂的問題,賽德太了解她了,如果不是因為荷馬死了,她的恐懼會以生氣──甚至是暴跳如雷的方式對警察發泄出來,她現在簡直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