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另一半/黑暗之半 - 第16章
斯蒂芬·金
「待會就沒事了,」他說,吻了她的面頰一下。接着又吻了威廉和溫蒂,他倆看起來似乎很不高興。「我認為那兩個警察已經知道我所言不虛。而潘格彭……」
「唉,他認識荷馬,你也認識,他只是氣過了頭。」
(然而從他的表情和語調看來,他絕對有着無可辯駁的證據證明我是兇手,)他想,但沒說出來。
他走到門旁的窄窗向外看去,就像麗茲沒多久前的舉動。如果不是因為情況特殊,他所看到的場景肯定很好笑。他們三個站在門前的台階上討論着,沒有完全避開外頭的大雨。賽德可以聽到他們的聲音,但聽不清楚在說些什麼。他覺得他們看起來就像棒球選手在對方得分時聚在投手丘上商量對策,兩個警察都在對潘格彭說話,而潘格彭搖着頭,相當激動地回答他們。
賽德又走回玄關。
「他們在幹嘛?」麗茲問。
「我不知道,」賽德說,「但我覺得那兩個警察是在勸潘格彭,叫他把認為是我殺了荷馬.葛馬奇的原因告訴我,至少也要透露一點。」
「可憐的荷馬,」她低聲說,「這就像是一場惡夢。」
他從她手上抱過威廉,再次叫她不要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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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們討論了約莫二十分鐘左右才又進來。潘格彭的臉看起來不太高興,賽德猜想,一定是另外兩個警察告訴他一個他早就知道、卻又不願承認的事實:這個作家並未表現出那些真兇慣有的面部肌肉痙攣及抽搐。
「好吧,」潘格彭說。賽德認為,他正在嘗試顯得有禮貌些,而且表現得還不錯。雖然不能算是很成功,但考慮到他正站在一個殺害獨臂老人的頭號嫌疑犯面前,能做到這樣已算是很不錯了。「我答應了這兩位先生至少先問你一個重要的問題,貝蒙特先生。你能告訴我們,五月三十一日晚十一點到六月一日凌晨四點的這段時間你在什麼地方嗎?」
貝蒙特夫婦對望了一下。賽德感到心中的大石鬆脫了,雖說還沒完全落地,但他覺得那綁住石頭的鏈子已被解開,現在只要使勁推一把就行了。
「是那天嗎?」他低聲對妻子說。他認為是那一天,但這似乎太巧了,讓人不敢相信。
「我確定是那天,」麗茲回答,「三十一日,是嗎?」她充滿希望地看着潘格彭。
潘格彭有些猜疑地望着她:「是,夫人。但我相信要是你沒有事實根據的話──」
她沒理他,只是自顧的扳着手指數着。然後笑了起來,像是個年輕的女學生一樣。
「星期四!三十一是星期四!」她朝她丈夫喊着,「是那一天!謝天謝地!」
潘格彭看起來更加懷疑與困惑了。而另外兩個警察對望一眼,又轉向麗茲。「貝蒙特太太,你能告訴我們是怎麼回事嗎?」其中一個問。
「三十一日星期四晚上我們在這裡辦了一場派對!」她回答,不太高興卻又充滿勝利感的看了潘格彭一眼,「我們有整屋子的證人!對嗎,賽德?」
「沒錯。」
「在這種案件里,被告的不在現場證明本來就很值得懷疑。」潘格彭說,但他看起來似乎有點出乎意料。
「噢,你這愚蠢、傲慢的傢伙!」麗茲喊道,她的臉頰通紅,現在恐懼過去了;而憤怒隨之而來。她看着兩個警察,「如果我丈夫沒有不在場證明,你們大可把他抓到警察局去!但我丈夫有,而這傢伙卻說這還是意味着他有可能殺了人?你們害怕認真工作嗎?你們到底是來這裡做什麼的?」
「別說了,麗茲,」賽德平靜地說,「他們會過來是有理由的。如果潘格彭警長突發奇想的話,我相信他甚至會單槍匹馬過來。」
潘格彭很不高興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嘆了口氣:「談談這個派對吧,貝蒙特先生。」
「派對是為湯姆.卡洛爾開的,」賽德說,「湯姆在英語系幹了十九年,當了五年的系主任。他五月二十七日退休,那天學校剛好放假。他在系上人緣很好,由於他非常喜歡杭特.湯普生的文章,所以我們這些做比較久的教師都叫他貢佐湯姆。我們決定為他和他的妻子舉行退休派對。」
「派對幾點結束的?」
賽德笑了笑:「噢,在凌晨兩點多結束,大家玩得很晚。當你把一群英文教師聚在一起而且無限量的供應酒精時,足以使每個周末派對都相形見絀。客人們大約八點左右到達……誰是最後到的,寶貝?」
「羅利.德萊塞斯和他約會很久的那個歷史系的瘋婆子,」她說,「那個女人老是到處大喊:『叫我比莉,每個人都這麼叫我。』」
「沒錯,」賽德說,又笑了起來,「那個邪惡的東方巫婆。」
潘格彭的眼睛閃過咱們都知道你在撒謊的神色:「這兩個朋友什麼時候離開的?」
賽德抖了一下:「朋友?羅立是朋友沒錯。那個女人是朋友?拜託少來了。」
「凌晨兩點。」麗茲說。
賽德點點頭:「我們送他們出去時至少兩點。幾乎是推的他們才肯走。我說過,那女人非常討厭,但如果他有三哩多的路要走,而且還在塞車時間的話,我會堅持要他們留下過夜。星期四晚上──不對,是星期五凌晨──那個時候公路上根本沒有半個人。除了有幾頭鹿會去攻擊花園吧。」他突然閉上嘴,意識到也許是因為心情放鬆,整個人變得囉囉嗦嗦的。
他們沉默了一會。兩個警察看着地板,而潘格彭臉上則帶着一種賽德不明白的表情──他相信他以前從沒見過這種表情,不是懊惱,雖然也包括懊惱在內。
(這裡到底他媽的什麼狀況?)
「好吧,這是不錯的證據,貝蒙特先生,」潘格彭終於開口說話了,「但還沒完全確定。我們從你和你妻子口中得到最後一對離開的時間,這也許只是你們以為的時間。如果他們像你們所說的那麼討厭,他們也許不會替你們作證。而如果這個羅利真是你的朋友,他甚至可以……噢,誰知道呢?」
說是這麼說,但亞倫.潘格彭的氣焰已經減弱了。賽德看到並相信──不,是確定──兩個警察也看出了這點,但潘格彭還不準備收手。賽德剛開始所感到的恐懼與後來的憤怒正轉變成着迷與好奇。他從未見過懷疑與相信在一個人的臉上如此勢均力敵。派對這件事──那是很容易就能證實的事情──使潘格彭驚訝……但還沒有使他全然相信的地步。他認為另外兩個警察也沒完全相信,但不同是他們沒那麼激動,他們不認識荷馬.葛馬奇,所以沒有個人感情因素摻雜其中。而亞倫.潘格彭有,這影響了他的判斷。
(我也認識他,)賽德想。(所以我也有個人感情因素摻雜其中。然而,現在更重要的是我的處境。)
「瞧,」他耐心地說着,雙眼直視着潘格彭,努力不顯露出敵意來,「像我學生常說的那樣,讓我們回到現實。你問我們有沒有不在場證明──」
「是你,貝蒙特先生。」潘格彭說。
「好吧,我有沒有不在場證明。那是非常令人尷尬的時段,那時大多數的人都睡了。很幸運的,我們──我,如果你堅持這麼說的話──至少能清楚交代出這五個小時裡的其中三小時。也許羅利和他討厭的女朋友是兩點離開的,也有可能他們在一點半或兩點十五離開,不管是什麼時候,時間都很晚了。他們會證實那一點的,即使羅利願意替我做不在場的唬爛證明,那個巴克也不會。如果那個比莉.巴克看到我被淹死而衝到岸邊,她相信她會朝我屍體再倒上一桶水。」
麗茲朝他笑着做了個鬼臉,從他手上抱過威廉,這孩子已開始亂動起來。剛開始他不明白這鬼臉的含意,接着就想通了。對了,是因為那句話──做不在場的唬爛證明,這句話是艾歷克.馬辛說的,他是喬治.史塔克小說中的惡棍。這有點古怪;他不記得曾在談話中用過史塔克式的說話方式。但另一方面,他以前也從沒被指控殺人,而殺人是喬治.史塔克常幹的事。
「所以就算我少說了一個小時,最後的客人在一點離開,」他繼續道,「甚至更進一步的假設就在他們離開的那一分鐘──甚至那一秒──我便馬上跳進我的汽車,發瘋似地開往城堡岩,也少說要在凌晨四點半或五點才到得了。從這裡往西走沒有高速公路,你知道的。」
一個警察開口說:「亞森紐太太說她大概在一點十五分的時候看到──」
「我們不需要提到這件事。」潘格彭迅速打斷他。
麗茲突然發出一聲憤怒的叫吼,溫蒂像是覺得好笑地直盯着她。在麗茲的另一個臂彎中,威廉已停止亂動,開始全神貫注玩起自己的手指來,她對賽德說道:「一點時這裡還有很多人,賽德,有很多人。」
接着她開始攻擊亞倫.潘格彭──這回是真的攻擊他。
「你到底哪裡不對勁,警長?為什麼你拼命的要把罪名加在我丈夫頭上?你是蠢蛋嗎?瘋子嗎?一個陷害他人的壞人嗎?你看起來都不像,但你的行為讓我不解,使我非常不解。說不定是用抽籤的,是嗎?你從一頂他媽的帽子裡抽到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