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另一半/黑暗之半 - 第19章
斯蒂芬·金
賽德慢慢搖着頭。「沒有,」他說,「我沒有任何兄弟姊妹,我的家人都死了。威廉和溫蒂是唯一活着的血親。」他朝着孩子們笑了笑,然後又回頭看着潘格彭。「麗茲一九七四年流過產,」他說,「那……他們……也是雙胞胎,雖然我不能確定他們是不是同卵雙胞胎──當懷孕才三個月時就流產,根本無法得知。而且,就算有辦法,又有誰會想知道呢?」
潘格彭聳聳肩,看起來有些難為情。
「她在波士頓費尼廣場購物,有人推了她一下,她從電扶梯上摔了下來,一隻手臂傷得厲害──要不是保全用止血帶扎住傷口,傷口一旦感染,可就要截肢了──這一摔讓她流了產,我們也就這樣失去了雙胞胎。」
「這也刊在《時人》的採訪里嗎?」潘格彭問。
麗茲沒有笑意地微笑一下,搖了搖頭。「當我們同意接受採訪時,保留了文章刪改權。當然我們並未告訴麥克.唐納森,就是那個採訪記者。」
「是有人故意推你的嗎?」
「我不知道,」麗茲說。她的視線望向威廉和溫蒂……看着他們沉思,「如果那是一次意外,那麼顯然撞的力道相當大。我整個人飛了起來──根本沒碰到電扶梯,直到一半才落到地面……但我努力使自己相信這不過是場意外,這樣心裡會比較好受。有人故意把孕婦從高高的電扶梯上推下,只為了看看會有什麼結果……這個念頭太可怕了,讓人徹夜難眠。」
潘格彭點點頭。
「醫師告訴我們,麗茲可能無法再懷孕了,」賽德說,「當她懷了威廉和溫蒂時,他們又說可能會流產,但她還是平安生下了孩子。相隔了十年,我也開始又用自己的名字寫書了,它將會是我的第三本書,所以你瞧,我們現在都好極了。」
「你所用的筆名是喬治.史塔克?」
賽德點點頭:「但一切都結束了。當麗茲懷胎的第八個月時,它就開始結束了。我覺得,如果我能再次當上一個父親,我也應該再次成為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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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話稍稍停頓了一會──不過並未多久。
然後賽德開口:「說實話吧,潘格彭警長。」
潘格彭揚起眉毛:「什麼意思?」
一絲微笑掠過賽德的嘴角:「我不確定你是否已經有定論了,但我敢打賭你至少做了大致的推理。如果我有一個雙胞兄弟,也許是他在這裡舉行派對,這樣我就可以到城堡岩,殺了荷馬.葛馬奇,而且還在他的車上印滿我的指紋。不僅如此,不是嗎?我的雙胞兄弟接着與我的妻子同床共枕,幫我赴了別人的約,同時我再開着荷馬的車到康涅狄格州的某個停車場,又偷了一輛車,開到紐約後,將車丟了,然後坐火車或飛機去華盛頓特區。我一到那裡,就宰了克勞森,接着急忙趕回魯德羅,將我的雙生兄弟送回他原來的住所,最後我們兩人重新開始各自的生活,或者可以說三個人,如果你假設麗茲也參與了這場騙局。」
麗茲盯着他看,然後開始大笑起來,她笑得不太久,但笑得很厲害。那不是被強迫的笑聲,卻是勉強的──就像心情不好但有人說了笑話一樣的禮貌表現。
潘格彭看着賽德,毫不掩飾訝異之情。孩子們朝着母親笑了一會,又繼續玩起了一顆黃色的大球。
「賽德,這太嚇人了。」當麗茲終於停下來後說。
「也許吧,」他說,「如果嚇到你了,我很抱歉。」
「這……相當複雜。」潘格彭說。
賽德朝他笑了笑:「你應該不是已故喬治.史塔克的崇拜者吧。」
「說真的,不是。但我有個助手是,他叫諾里斯.瑞奇威克,他跟我談了一些小說里的奧妙之處。」
「唉,你把史塔克和其他推理小說給搞混了。我剛才說的絕不是阿嘉莎.克莉絲蒂的推理小說情節,雖然我認為那也差不多了。嘿,警長──你有這樣想過嗎?如果沒有,我可就真要向我妻子好好道歉了。」
潘格彭一語不發,微笑着認真考慮了一會兒,最後他說:「或許我有想過這個可能,但不是很認真,也不完全那麼認為,但你不必急着向可愛的女士道歉。今早過後,我發現自己甚至願意採納最離奇的可能性。」
「由於目前的困境。」
「對,由於目前的困境。」
賽德微笑着:「警長,我出生於紐澤西州的貝根菲爾德,你可以去查查出生記錄,看看我有沒有雙胞胎兄弟,也許連我自己也忘了。」
潘格彭搖搖頭,喝了口啤酒:「那是個荒唐的念頭,讓我感覺自己很蠢,但這感覺也不陌生了。從今天早上以開始就一直有這種感覺,就是你提到那次派對的時候。順便告訴你,我們找到了你的朋友們,他們替你做了證。」
「他們當然做了證。」麗茲的語氣帶着點尖酸。
「既然你沒有雙胞胎兄弟,那就可以結束這個話題了。」
「試想一下,」賽德說,「這純粹是為了好奇,假設事情真的像我所說,那麼就會將這個不尋常的案子……引到了更為怪異的地步。」
「怪異的地步?」潘格彭問。
「指紋。為什麼我要辛苦的讓長得跟我一樣的人,在這裡提供不在場證明……卻又在兇案現場留下指紋將一番苦心給破壞呢?」
麗茲說:「我打賭你真的會去查出生記錄,對嗎,警長?」
潘格彭不動聲色地說:「警察辦案的基礎就是窮追不捨,但我可以確定我會查到些什麼,如果我真的去查的話。」他停了一下,然後補充道,「不僅是派對那檔事。你是一個實話實說的人,貝蒙特先生,在辨別謊言方面我很有經驗。當了那麼多年警察,我發現世界上真正高明的說謊者很少。他們常常出現在你說的那些推理小說中,但現實生活中他們卻相當罕見。」
「那麼指紋到底是怎麼回事呢?」賽德問,「這才是讓我感興趣的事。你在追查某個有我指紋的嫌疑犯嗎?我很懷疑。你沒想過指紋基本上是不可靠的嗎?關於這點,你回答的不清不楚。我在寫史塔克小說的時候,對指紋做了點研究,還算有些了解,但到最後我對這研究就厭倦了──還不如坐在打字機前瞎掰就好。但是,在指紋能作為確切證據之前,不是先得對照一定數量的相同之處嗎?」
「在緬因州要六個相同之處,」亞倫說,「要讓一個指紋成為證據,必須提出六個完完全全的相同點。」
「在大部分的案子裡,通常只能採集到一半或是四分之一的指紋,有時甚至只是一個圈圈或是螺紋狀的污點,不是嗎?」
「對。在現實世界裡,幾乎沒有人是因為指紋而被關進監牢的。」
「但是在這個案子裡,你們在後照鏡上找到一個,你說它清晰得就像在警局按指紋一樣,還有另一個在口香糖上。就是這樣才讓我覺得奇怪,像是故意要讓你們發現而留下的。」
「我也想過這一點。」實際上,他非常認真的思考過,這是這個案子最讓人不解的一點。克勞森之死看起來像是典型的黑社會對告密者的懲罰:舌頭割掉,生殖器被塞進嘴裡,殘忍而血腥,整幢大樓沒有半個人聽到聲音。如果是一個職業殺手做的,又為什麼到處都是貝蒙特的指紋?難道那指紋其實不是真的指紋?不可能。除非什麼人用了某種最新的發明。同時,古老的格言仍告誡着亞倫.潘格彭:
(如果它走起路來像鴨子,叫聲像鴨子,游泳像鴨子,那麼它就應該是只鴨子。)
「有指紋移植這回事嗎?」賽德問。
「你肯定有讀心術,貝蒙特先生。」
「讀心,然後寫到書里,但親愛的,我從不作別人的窗口。」
潘格彭滿嘴啤酒,突然笑了起來,差點把啤酒全吐到地毯上。他想趕緊吞下去卻又被嗆着了,便開始咳嗽起來。麗茲站起身在他背上重重地拍了幾下,這麼做或許有點怪,但她並不覺得;她已經習慣了照顧孩子們。威廉和溫蒂從圍欄中盯着他們看,原本玩着的球頓時被遺忘了。威廉開始大笑,溫蒂也隨之笑了起來。
由於某些原因,這使亞倫笑得更厲害了。
賽德也笑了。麗茲一面拍着亞倫的背,一面也忍不住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