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另一半/黑暗之半 - 第21章
斯蒂芬·金
「報告上給的腳印可能比這要來得大些，」亞倫說，「我不認為這腳印會跟案情有關，就算有好了，腳印也能偽造，只要把報紙塞進大兩號甚至三號的鞋子就行了。」
「那些是怎樣的腳印？」賽德問。
「那不打緊，」亞倫搖搖頭，「我們甚至沒拍下相片。我想我把該說的一切都講清楚了，賽德。你的指紋，你的血型，你慣抽的香煙牌子──」
「他已經不──」麗茲還想說什麼。
亞倫像是安慰她似地舉起一隻手：「以前抽的香煙牌子。我覺得我告訴你這麼多事簡直是瘋了──我在內心深處是這樣認為的──但我們都已經走到了這個地步，再來捨近求遠就毫無意義了。畢竟你也被捲入這個案子裡。城堡岩和魯德羅都是你的合法居住地，你在兩個地方都有納稅。而荷馬．葛馬奇不僅僅只是個你認識的人，他幫你們……打打零工，對嗎？」
「對，」麗茲回答，「我們買下房子的那年他就退休了，不再全天候管理房子──大衛．菲利浦和查理．佛爾汀接了手──但他就是喜歡插上一腳。」
「如果我們假設亞森紐太太看到的那個人就是兇手，那麼顯然有個問題：兇手殺他，是因為荷馬是第一個蠢到──或醉到──讓他上車的人呢，還是因為他是荷馬．葛馬奇，一個賽德．貝蒙特認識的人？」
「但他怎麼知道荷馬會經過這條路？」麗茲問。
「因為荷馬晚上總是去打保齡球，而荷馬是──生前是──生活相當規律的人。他就像是一匹老馬，麗茲；他總是從同一條路回穀倉。」
「你的第一個假設，」賽德說，「是荷馬不是因為喝醉才停了下來，而是因為他認識那個想搭便車的人。一個想殺荷馬的陌生人根本不會用搭便車這種方法，他會認為這根本不可能，除非他很有把握。」
「沒錯。」
「賽德，」麗茲說，聲音有些顫抖，「警察認為他之所以停車，是因為他看到的是你……是嗎？」
「對，」賽德說，伸手握住她的手，「他們認為只有像我這樣的人──認識他的人──才會選擇用這種方法。我認為就連西裝也很符合，當衣冠楚楚的作家在凌晨一點準備殺人時還能穿些什麼呢？當然是漂亮的蘇格蘭呢西裝……手肘的地方有塊棕色的鹿皮，所有的英國小說都是這樣寫的。」
他看着亞倫。
「這整件事都他媽的怪透了，不是嗎？」
亞倫．潘格彭點點頭：「簡直怪到不行。亞森紐太太認為那個人正要穿越公路或至少準備走過來時，荷馬才開着貨車出現。但克勞森事件又使它看起來像是：荷馬之所以被害是因為他是荷馬，而不是因為他喝醉了停車。所以，讓我們談談佛德瑞克．克勞森吧，賽德。告訴我關於他的事情。」
賽德和麗茲交換了一下眼神。
「我認為，」賽德說，「這件事讓我妻子來說會比我更快、更簡潔，還會比我少說些髒話。」
「你真的要我來說？」麗茲問他。
賽德點點頭。於是麗茲開始說了起來，剛開始說得很慢，但漸漸快了起來。開始賽德補充了一、兩次，接着便靜靜的在一旁傾聽。接下來的半個小時裡，他幾乎沒有開口。亞倫．潘格彭拿出筆記本做着紀錄，但在最初的幾個問題過後，他便沒再插什麼話了。
第九章 爬蟲的入侵
1
「這個人是只蟲子，」麗茲開始說道，「我很遺憾他死了……但他仍然是只蟲子。我不知道這些爬蟲類是天生如此，還是後天環境造成的，不管怎樣，它們總是待在那些骯髒的地方，所以我認為天生如此或是後天造成根本無關緊要。佛德瑞克．克勞森恰巧待在華盛頓特區，在世界上最大的法律神經病院裡學法律。
「賽德，孩子們在哭了──幫我弄一下他們的奶瓶好嗎？我還要一瓶啤酒。」
他拿了啤酒給她，接着去廚房熱奶瓶。他把廚房的門半開着，這樣才能聽得清楚……同時一面拍着自己的膝蓋。他以前常常這麼做，幾乎成了一種習慣。
（麻雀又開始飛舞了，）他想着，摸了摸額上的疤痕，他將熱水倒進鍋子裡，然後放在爐子上。（但願我知道那句話到底他媽的是什麼意思。）
「我們其實是從克勞森那裡得知大部分的經過。」麗茲繼續說着，「但他的觀點顯然有點歪曲──賽德總說我們都是自己生活里的大英雄，對克勞森來說，他是鮑威爾將軍而不是一隻小爬蟲……但我們也從達爾文出版社提供的資料，得到了較為客觀的描述。達爾文出版社出版了那些賽德以史塔克為名寫的小說，而瑞克．考萊也寄給了我們一些資料。」
「瑞克．考萊是誰？」亞倫問。
「賽德的經紀人。」
「克勞森──你說的那隻蟲子──想要些什麼？」
「錢。」麗茲冷冷地說。
廚房裡，賽德從冰箱裡拿出兩個奶瓶（只各裝了一半，希望這可以讓令人難熬的夜晚過得快一些），將它們放進正煮着水的鍋子裡。麗茲說的沒錯……但也不完全正確，克勞森想要的不只是錢而已。
麗茲仿佛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然而他想要的不只是錢，我甚至覺得那本來就不是他的目的。我猜，他本來是想要以暴露喬治．史塔克的身分而成名。」
「就像那個最後揭發蜘蛛人真面目的人？」
「完全正確。」
賽德把指頭伸入鍋中試試水溫，然後雙手抱在胸前靠着爐子聽着。他意識到他想要抽煙──這是好幾年來他第一次又想抽煙。
賽德打了個寒顫。
2
「克勞森有很多機會發現這個秘密，」麗茲說，「他不僅是個法律系的學生，還是個兼職的書店職員；而且不僅是書店職員，也同時是個狂熱的喬治．史塔克迷。他可能是全國唯一讀過賽德．貝蒙特兩本小說的喬治．史塔克迷。」
在廚房裡，賽德笑了笑──有點酸熘熘的笑着──又試了試鍋里的水溫。
「我認為，他想利用他的懷疑，創造出某種戲劇性的結果，」麗茲繼續說道，「事實證明，他費了不少勁想出人頭地。當他認為史塔克就是貝蒙特，貝蒙特就是史塔克時，他撥了通電話給達爾文出版社。」
「出版史塔克小說的出版社。」
「對。他找到了艾麗．戈登，史塔克小說的編輯。他開門見山地問──請問喬治．史塔克是不是賽德．貝蒙特，艾麗說這想法荒謬之極。克勞森接着問史塔克小說後的作者照片，他說他要照片那個人的地址。艾麗告訴他，她不能泄漏作者的地址。
「克勞森說，『我不要史塔克的地址，我要照片上那個人的地址，那個裝成史塔克的人』。艾麗對他說這實在太荒唐了──作者照片上的人就是喬治．史塔克。」
「在此之前，出版社從來沒告訴大家那只是一個筆名？」亞倫問，聽起來很好奇，「他們一直說是真有其人？」
「嗯，沒錯──賽德堅持如此。」
（對，）賽德想，從鍋里拿出了奶瓶，用手腕試了試溫度。賽德堅持如此。（現在回想起來，連賽德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堅持如此，或許微不足道，但他就是如此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