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驚魂 - 第14章
斯蒂芬·金
倉庫又充滿了廢氣。「把發電機關掉。這是第一件事。」
「對呀,我們離開這裡吧。」麥隆說。他用請求的眼光看着我。「我為那孩子難過,可是你一定要明白──」
「我什麼也不必明白。你和你的朋友回到賣場裡,但你們待在啤酒冷藏櫃旁邊就好,不要對任何人提一個字。還不到時候。」
他們毫無怨言地走了,有點爭先恐後地走出雙扇門。奧利關了發電機,就在燈光熄滅前,我看到一條搬家工人用來埝東西的拼花棉毯,蓋在一疊玻璃汽水瓶上。我走過去拿了那條毯子,可以給比利蓋。
奧利拖着沉重的腳步走出了機房。他和許多胖子一樣,呼吸時會發出一點低微的噓聲。
「大衛,」他的聲音有些顫抖,「你還在這兒吧?」
「我在這兒,奧利。你小心,別絆到那些漂白粉紙箱。」
「好。」
我用聲音引導他,不到半分鐘,他便在黑暗中伸手抓了我的肩膀。他長長地嘆了口氣。
「老天,我們快離開這兒吧。」我聞得到他常在嘴裡嚼的去口臭藥片味。「這黑暗…………真可怕。」
「是的。」我說,「不過你忍耐一分鐘,奧利。我要跟你談談,但不要那兩個混蛋聽到。」
「大衛……他們沒有強迫諾姆出去。你該記住這點。」
「諾姆只是個孩子,但他們是大人。不提也罷,反正事情都發生了。但我們必須告訴他們,奧利,那些在賣場裡的人。」
「要是他們慌了──」奧利的聲音有些遲疑。
「也許他們會,也許不會。可是他們會好好考慮該不該離開;現在大多數人都想往外沖。那是可以理解的,因為不少人都有親人留在家裡,我自己也是。我們必須讓他們明白,他們走出去的話,冒的是怎樣的危險。」
他的手緊緊握着我的臂膀。「好吧。」他說,「是的,我不斷問自己……那些觸鬚……就像大魷魚似的……大衛,它們連在什麼身上呢?那些觸鬚長在什麼東西上呢?」
「我不知道。但我不要那兩個傢伙對別人胡說八道。那會引起大亂的。我們走吧。」
我四下張望,很快便找到雙扇門中間那道透光的門縫。我們小心翼翼避開四散的紙箱,朝那方向走去。奧利的一隻胖手毫不放鬆地鉗住我的手臂,我突然想到我們的手電筒不知何時都丟了。
走到門口時,奧利茫然地說:「我們看到的……那是不可能的,大衛。你也知道,對吧?即使從波士頓海洋館開輛大卡車,運出一隻像《海底兩萬哩》那樣的巨大魷魚,離了海水它也會死的。它活不成的。」
「是的。」我說,「沒錯。」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吭?怎麼回事?那團霧到底是什麼鬼東西呢?」
「奧利,我不知道。」
我們推門而出。
5、與諾登爭吵.啤酒櫃旁的討論.證實
吉姆和他的好友麥隆就站在門外,兩人手裡各握了一罐百威啤酒。我細看比利,看看他還在睡,便用那件搬家工人的棉毯輕輕蓋住他。他動了一下,發出幾聲囈語,隨即又靜了下來。我看看表,才中午十二點十五分。這似乎完全不可能;我覺得從我走進倉庫里去找毯子,到現在至少已經過了五個鐘頭。然而自始至終只過了大約三十五分鐘而已。
我回到奧利、吉姆和麥隆身邊。奧利已經拿了一罐啤酒,並遞給我一罐。我接過來,一口吞下半罐,就像早上鋸樹幹時一樣。這一大口酒使我振作了點。
吉姆姓高汀,麥隆有個法文姓「拉福勒」(LaFleur),就是花朵的意思,聽起來很滑稽。麥隆的嘴唇、下顎和面頰上都有漸乾的血漬,還真像一朵花,那隻被打黑的眼睛也腫了起來。
穿紫紅色運動衫的那個女孩從我們身邊走過,對麥隆投以提防的一眼。我本想告訴她,麥隆只對想逞強的年輕小伙子有危險,但想想還是省省力氣算了。畢竟奧利說的沒錯──他們只是做了他們自以為最正確的事,雖然那是基於盲目和恐懼,而不是為大家好。
現在我需要他們做我認為最正確的事。我想這不成問題,因為他們兩個已經被嚇壞了。想必有好一陣子,他們還會餘悸猶存,自責自疚──尤其是麥隆那朵小花。他們派諾姆出去清排氣孔時,那種不可一世的神氣,此刻已蕩然無存了。
我開口說:「我們必須跟這些人說清楚。」
吉姆開口想要抗議。
「奧利和我都不會說你和麥隆叫諾姆出去的事,只要你們支持他和我所要說的……關於諾姆被什麼東西抓住的事。」
「當然,」吉姆忙不迭地說,「當然,要是我們不說,也許有人會出去……就像那個女人……那個要回家去看孩子……」他用手背在嘴上一抹,又灌了一口啤酒。「老天,真可怕。」
「大衛,」奧利說,「萬一──」他頓了一下,又強迫自己往下說,「萬一那些觸鬚伸進來呢?」
「怎麼會。」吉姆問道,「你們不是把門關了嗎?」
「沒錯。」奧利說,「但是超市正面是整片的玻璃。」
我的胃忽然有坐電梯勐降二十層的感覺。玻璃這件事我自然知道,但到目前為止都還不曾正視這個問題。我望向沉睡的比利,想到那些擁上諾姆全身的觸鬚。我想像那些觸鬚正要爬過比利小小的身體。
「玻璃窗。」麥隆喃喃說道,「耶穌基督。」
他們三人開始狂飲第二罐啤酒,我走開去找諾登。他正站在二號出口處,和巴德.布朗說話。諾登長相不差,灰發很有型,和一板正經,標準新英格蘭神情的布朗,兩人湊對站在一起,看來很像《紐約客》里的漫畫。
有二、三十個人不安地散在結帳出口處和店面的玻璃窗之間。不少人站在玻璃窗旁,向外眺望濃霧。讓我想起一群聚在工地的人群。
卡莫迪太太坐在一個結帳台面的輸送帶上,用戒煙濾嘴抽百樂門淡煙,斜眼瞟我,認定我不是她說話的對象,又別過頭,神情像在夢遊似的。
「布倫。」我叫道。
「大衛!你跑哪裡去了?」
「我正想跟你談談。」
「有人站在冰櫃前喝啤酒。」布朗不高興地說。他說話的口吻,聽起來就像在指控長老教會播放X級電影。「我從監視鏡里看得見。這非阻止不可。」
「布倫?」
「我告退一下,好吧,布朗先生?」
「當然。」布朗雙手交疊在胸前,面色陰沉地望着凸面鏡。「這非阻止不可,我跟你們保證。」
諾登和我朝賣場另一頭的啤酒冷藏櫃走去,經過家庭用品和服飾配件。我回頭看了一眼,注意到大玻璃木框已有不少變形及破裂處,不禁感到憂心忡忡。我還想起來,有面窗子甚至已經不完整:在那怪異的「地震」聲傳來時,一小片楔形玻璃從窗子左上角龜裂脫落。也許我們可以用布或什麼的把那個破洞塞住──也許可以用剛才我在酒架旁看到的,一件三塊五毛九的女用運動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