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驚魂 - 第19章
斯蒂芬·金
我點點頭。好主意。也許不夠好,如果你看過諾姆怎麼被拖走的話。但比撒鹽好多了。
奧利說:「至少可以讓他們忙上一陣子。」
唐尼緊抿着唇,「真的那麼糟嗎?」他說。
「就那麼糟。」奧利點點頭,繼續灌他的啤酒。
下午四點半左右,草地肥料包已堆放好,大玻璃窗整面被擋了起來,只留下幾個觀測孔。每一個觀測孔旁安排一名守衛,每個守衛身旁都放了一罐已開的煤油,以及由拖把柄紮成的火把。觀測孔共有五個,唐尼安排由大家輪流守衛。四點半一到,輪到我坐在一個觀測孔旁。比利也陪在我旁邊,和我一起向外望着濃霧。
隔着窗玻璃是張紅色長椅,專給買了食品等人開車來接的顧客坐的。再過去就是停車場了。霧慢慢磙動,又濃又深。霧裡有濕氣,但看來毫無生氣,陰森可怖。只是望着它看,便足以令我虛脫無力。
「爸爸,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比利問。
「我不知道,親愛的。」我說。
他沉默了半晌,低頭看着攤在兩膝上的小手。「為什麼沒有人來救我們呢?」最後他又問道:「警察,或聯邦調查局,或別的人?」
「我不知道。」
「你想媽沒事吧?」
「比利,我真的不知道。」我說着,伸手摟住他。
「我好想她。」比利忍着眼淚說,「有時候我對她很壞,我很對不起她。」
「比利。」我叫他一聲,卻沒法往下說。我覺得喉嚨鹹鹹的,聲音也忍不住顫抖。
「這會過去吧?」比利又問,「爸爸?會不會?」
我說:「我不知道。」他把臉埋向我的肩窩,我抱着他的頭,可以摸到在他頭髮下曲線纖弱的頭蓋骨。我不由自主想起新婚的那一夜。看着黛芬脫下她在結婚典禮後換上的棕色洋裝。她的臀部因為前一天撞到一扇門而留下一大塊紫色瘀血。我記得看着那塊瘀血,想着:她撞上門板時,還叫做史黛芬妮.史班呢,心裡不免有些驚奇。然後我們做愛,窗外是十二月的雪天,雪花飄飄。
比利又哭了。「噓,比利,噓。」我哄着他,輕輕搖着他,但他仍嚶嚶哭着。這種哭泣,只有母親才知道如何勸止。
※※※
聯邦超市里暗了下來。唐尼、麥克和布朗把店裡所有大約二十支的手電筒,分配給眾人。諾登為了他那一小群人大聲吵嚷,結果分到兩支。手電筒的燈光在各個走道里到處游移,猶如死不瞑目的幽靈。
我摟緊比利,透過觀測孔往窗外望去。室外那乳白不透明的光沒什麼改變,使賣場裡變暗的是那些堆高的肥料袋。有好幾次我以為窺見了動靜,但那都只是我在疑神疑鬼。另一個守衛也誤報了一次,讓大家虛驚一場。
比利又看到杜曼太太,迫不及待地跑去找她,雖說她整個夏天都不曾過來帶他。她分到一個手電筒,很好心地遞給比利。不一會兒,比利已在冷凍食品櫃的玻璃面上用光束寫自己的名字。她看到他的高興,似乎不亞於他看到她時。過了幾分鐘,他們一起走了過來。海蒂.杜曼是個高瘦的婦人,有一頭間雜幾縷灰絲的漂亮紅髮。她的眼鏡連有一條鏈子掛在胸前;我相信這種鏈子只有中年婦人才適用。
「黛芬也來了嗎,大衛?」她開口問道。
「沒有。她在家裡。」
她點點頭。「亞倫也在家。你要在這裡守多久?」
「到六點。」
「看到什麼嗎?」
「沒有,就是霧而已。」
「那我就陪比利到六點吧,你願意的話。」
「比利,你想跟杜曼太太在一起嗎?」
「好啊,我想。」比利說着,慢慢將手電筒高舉過頭,看着燈光划過天花板。
「上帝會保護黛芬的,還有亞倫。」杜曼太太說完,牽着比利的手走開了。她的語氣堅決肯定,眼神卻毫無信心。
五點半左右,賣場後方傳來激烈的爭辯聲。有人嘲弄另一個人說的話,還有個人(我猜是巴迪.伊格頓)叫道:「你們瘋了不成,想到外面去!」
好幾道手電筒燈光不約而同射向這場爭辯的位置,但光束隨即又轉往賣場前側,因為卡莫迪太太尖銳而瘋狂的笑聲劃破了幽暗,就像划過黑板的指甲那樣難聽。
在一片人聲中,傳來諾登凜然的高喊:「請讓我們過去!請借過!」
守在我左鄰觀測孔的男人離開他的崗位,過去看這片叫囂起因為何。我決定待在原處,因為不管這群人在吵什麼,他們正朝我的方向而來。
「不要這樣。」鎮民代表麥克.哈倫說,「我們好好談談。」
「沒什麼好談的。」諾登斷然說道。他的臉從幽暗中浮現,神情堅決卻憔悴不堪。他手上拿了支手電筒,那兩綹自耳後翹出的頭髮依然翹着,很像兩支角。跟在他後面的地平協會成員,已由原來的九到十個減為只有五個。「我們要出去。」他說。
「別這麼固執,」唐尼.米勒說,「麥克說得對。我們可以談談,是不是?馬威先生正在瓦斯烤爐那裡準備烤雞,我們不妨坐下來,吃點烤雞──」
他擋在諾登身前,諾登伸手把他推開。唐尼不悅地漲紅了臉,換上一副嚴厲的表情。「那就隨你的便吧。」他說,「但是你會害死這些人。」
諾登以下定決心或是中邪已深的聲音,面不改色地說:「我們會去找人來救你們。」
他的一個同伴低聲應和一句,但另一個卻悄無聲息地開熘了。現在這群人只剩諾登和另外四個。或許這不算太差吧。耶穌基督也不過只有十二個門徒。
「聽我說,」麥克又開口道,「諾登先生……布倫,至少留下來吃烤雞吧,你一定餓壞了。」
「這樣你才好繼續說話吧?我在法庭見過的場面多了,沒這麼好騙。你們已經把我的人騙走了六、七個了。」
「你的人?」麥克難以置信地說,「你的人,耶穌基督,你這是什麼話?他們是人,不是誰的。這不是玩遊戲,更不是在法庭里。在外頭,有些我們不知道的什麼,可能是怪物吧,你們何必出去送死呢?」
「你們說有怪物,」諾登嗤之以鼻,「在哪裡?你們已守了兩個多小時了,誰看到怪物了?」
「這個,呃,在後面。在──」
「不,不。」諾登搖搖頭,「你們講很多次了。我們要出去──」
「不。」有個人低聲說了一句。這一聲引起迴響,慢慢地傳布開來,仿佛十月傍晚颯颯作響的枯葉。不,不,不……
「你們想限制我們的自由嗎?」一個尖細的聲音問道。那是諾登的「人」之一(以他的話說),一個戴着老花眼鏡的老太太。「你們想限制我們的自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