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驚魂 - 第23章

斯蒂芬·金



  「我要我的媽媽!」

  「是的,」亞曼達說:「是的,當然。」

  比利在她的膝下扭動,一直扭到他能看見我的角度。他看着我半晌,然後又睡着了。

  「謝謝。」我說:「他需要你。」

  「他還不認識我呢。」

  「他還是需要你。」

  「那你怎麼想呢?」她的碧綠眼眸定定地望着我。「你有什麼想法呢?」

  「天亮時再問我吧。」

  「我現在問你。」

  ※※※

  我張開嘴正要說話,奧利.魏克卻從幽暗中現身,有如恐怖故事中的鬼魂。他手握一支覆着衣服的手電筒,向上指着天花板,使他憔悴的臉上爬着奇怪的黑影。「大衛。」他低喚。

  亞曼達嚇了一跳,害怕地望向我。

  「奧利,怎麼了?」我問。

  「大衛。」奧利又低語道:「請你跟我來。」

  「我不想離開比利。他剛剛才又睡着。」

  「我會陪他的。」亞曼達說:「你去吧。」接着她壓低聲音說:「上帝,這簡直沒完沒了。」

8、兩名士兵的下場.亞曼達.與唐尼.米勒的對話

  我隨着奧利離開。他往倉庫走去。經過冷藏櫃時,他順手抓了罐啤酒。

  「奧利,怎麼回事?」

  「我要你看看。」

  他推開雙扇門。我們一走進倉庫,門便自動關上,扇起了一陣風,很冷。我不喜歡這地方,尤其是在諾姆出事之後。我的腦子不斷提醒我,不知道什麼地方有一小段被切斷的死觸鬚。

  奧利移開蓋住手電筒的衣服,將手電筒高舉過頭。最初我以為有人把兩個人體模特兒掛在天花板上的熱水管上,可能是用鋼琴弦什麼的,就像小孩在萬聖節時玩的把戲。

  然後我注意到吊在離地約七吋左右的腳,腳旁有兩堆被踢翻的紙箱。我抬頭看臉,覺得一聲尖叫自喉間升起,因為那兩張臉並不是人體模特兒的假臉。兩個頭都傾向一側,仿佛在聆聽一個非常爆笑的笑話,使他們笑得臉色發紫。

  他們的影子。影子拖得老長,投射在後側牆上。還有他們的舌頭。舌頭伸得老長。

  他們都穿着制服,正是我先前注意到,後來就不見蹤影的兩個士兵──

  我想尖叫。一陣呻吟爬上我的喉頭,逐漸升高如警笛,但奧利迅速抓住我的手肘。「別叫,大衛。除了你、我之外,沒人知道。我不想聲張開來。」

  我強忍叫聲,好不容易開口說:「那兩個士兵!」

  「從箭頭計劃來的,」奧利道,「當然了。」他把啤酒罐塞進我手裡。「喝一點。你需要的。」

  我一下就把那罐啤酒喝得一滴不剩。

  奧利說:「我回來找找看是不是還有多的瓦斯罐,就是麥克維先生用來烤肉的那種,結果看到了這兩個人。據我猜想,他們一定套好了繩結,站到那兩堆紙箱上。然後他們互相幫忙把手綁到身後,你看兩人手腕間是同一條繩子,然後兩人一起維持平衡走上紙箱。所以……你看,兩手都綁在身後,你知道。接着──我猜,他們把頭伸進繩結里,用力伸向一側拉緊繩結。說不定其中一個數到三,兩人就一起跳。我不知道。」

  「不可能的。」我口乾舌燥地說。但他們的手的確綁在身後。我目不轉睛地盯着。

  「有可能的。如果他們非常想死,大衛,那是可能的。」

  「可是為什麼呢?」

  「我想你明白為什麼。像唐尼.米勒那些外州來度假的人可能想不透,但本地人差不多都猜得出來。」

  「箭頭計劃?」

  奧利說:「我整天站在結帳櫃檯邊,聽到的可多了。一整個春天,我一直在聽人們談論那該死的計劃,沒什麼好話。湖上的黑冰──」

  我想到畢爾.喬提靠在我的車窗上,一口酒氣勐對着我的臉吹。不只是原子而已,而是不一樣的原子。現在這兩具屍體吊在天花板上。臉側向一邊。吊在半空的鞋子。伸出來的舌頭像香腸一樣。

  我驚恐地意識到,內心深處,有某種感官的新門打開了。新的嗎?不,其實是舊的。是那種尚未學會自衛的孩子所擁有的感官之門。因為孩子還沒學會以管窺天的保護之道,還不知道如何排除百分之九十的宇宙。小孩什麼都看得到,什麼都聽得到。但是,假使生命是意識的成長(就像是我太太高中時做的刺繡,不斷加上圖案),輸入也不斷減少。

  而恐懼讓視野變寬,重啟感官大門。我的恐懼來自知道自己正游向一個地方,而這地方是我們多數人在脫下尿布,穿上褲子時便已脫離的。

  從奧利的臉上,我看到相同的認知。當理性開始崩潰,人腦迴路會負荷過重。神經細胞的軸突變得明亮熾熱。幻覺轉為真實,感官接收的平行線似乎交錯了,死人會走路、說話;玫瑰會唱歌。

  「我至少聽過二十來個人談論。」奧利又說,「賈斯汀.羅巴、尼克.杜采、班.麥可森。在小鎮裡是沒有秘密的,什麼事都藏不住。就像泉水──就這樣從地下冒出來,誰也不曉得它的源頭。你也許在圖書館裡聽到什麼,再告訴別人。或在哈森鎮碼頭上,天曉得還有什麼地方。但是一整個春天和夏天,我聽到的都是箭頭計劃、箭頭計劃。」

  「可是這兩個,」我說,「老天,他們只不過是孩子呀!」

  「在越南戰場上也有這麼年輕的孩子。我在那裡,親眼看到的。」

  「可是……是什麼逼死他們呢?」

  「我不知道。或許他們曉得什麼內幕,或許他們猜到什麼。他們一定明白,這裡的人遲早會找他們問話。如果有那個時間的話。」

  「假如你是對的,」我說,「那就大事不妙了。」

  「那場風暴,」奧利以低沉而木然的聲音說,「說不定吹垮了基地里的某些東西。也許出了點意外。他們不知在搞什麼鬼。有些人說他們在弄什麼高密度輻射和分子增幅器,還有人提過什麼核融合。假設……假設他們弄開一個洞,通往另一度空間呢?」

  「那是無稽之談。」我說。

  「他們呢?」奧利說着,指指兩具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