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驚魂 - 第24章

斯蒂芬·金

  「他們倒是真的。問題是:我們該怎麼辦?」

  「我想我們應該把他們移下再藏起來,」他立刻說,「把他們藏在一堆沒人要的東西下面──狗食、洗碗精之類的東西。這消息一旦走漏,對情況只是有損無益的。所以我才找你來,大衛,我覺得你是唯一一個可靠的人。」

  我喃喃地說:「這就像納粹戰犯在戰敗之後,在監牢里自殺一樣。」

  「是的,我也這麼想。」

  我們都沉默下來,突然間那低沉的沙沙聲又從鐵門外傳來了──觸鬚摸索鐵門的聲音。我們一起向後退,我的雞皮疙瘩都浮起來了。

  「好吧。」我說。

  「我們儘快弄好。」奧利說。他的手電筒移動時,藍寶石戒指無聲地閃着光芒。「我要儘快離開這裡。」

  我抬頭注視繩索。他們用的也是曬衣繩,與那個戴高爾夫球帽的男人讓我綁在他腰上的繩子相同。

  繩結箍進他們腫起的頸子,我不禁想着會是什麼逼使他們走上絕路。奧利說萬一這兩人自殺的消息走漏,情況會更糟。我完全明白。對我來說,情況的確已變得更糟了。(我本以為這是絕無可能的,不是已經到谷底了嗎?)

  打開刀子的聲音。奧利的刀子本來就是用來切割紙箱和繩子的,十分合用。

  「你上還是我上?」他問。

  「一人一個。」我嚥了口口水。

  我們就這麼辦了。

  ※※※

  我回到賣場裡時,亞曼達已不在那裡,陪伴比利的是杜曼太太。他們兩個都沉沉睡着。我走過一條走道,聽見一個聲音說:「戴敦先生。大衛。」那是亞曼達,站在通往經理辦公室的樓梯旁,眼眸像翡翠一樣晶亮。「發生什麼事了?」

  「沒什麼。」我說。

  她走向我。我聞到一絲淡淡的香水味。喔,我真想要她。「你說謊。」她說。

  「真的沒什麼。虛驚一場。」

  「隨你怎麼說吧。」她拉住我的手。「我剛上樓去。經理辦公室沒有人,而且門可以上鎖。」她的臉色鎮定無比,目光卻不安地閃動,頸部可見跳動的脈搏。

  「我不──」

  「我看見你看我的樣子。」她說,「如果我們必須把話說開,反而不好。杜曼太太正陪着你的兒子。」

  「是的。」我不禁想着,假如我因為剛才和奧利所做的事而受詛咒的話,這正是解開詛咒唯一的方法。或許不是最好的,卻是唯一的方法。

  我們走上狹窄的樓梯,進了辦公室。正如她所說,辦公室里空無一人,而且門可以鎖。我上了鎖。

  在黑暗中什麼都看不清楚,她只是個影子。我伸出手,碰到她,將她拉向我。她在發抖。我們蹲下身跪在地板上親吻。我伸手復住她堅挺的胸部,透過她的運動衫可以感覺到她劇烈的心跳。我想到黛芬告訴比利不要碰觸落地的電線。

  我想到我們的新婚之夜,她脫下棕色洋裝時,浮在臀上的瘀血。我想到我第一次看到她,她騎着腳踏車馳過奧蘭諾緬因大學的廣場,我手夾着自己的作品集,正要去上繪畫大師文森.哈德臻的課。我興奮得難以名狀。

  然後我們躺了下來。她說:「愛我,大衛,給我溫暖。」她興奮起來時,用指甲戳我的背,並忘情地叫着另一個人的名字。我不在乎,這下我們算是扯平。

  我們下樓時,黎明已悄悄掩近。觀測孔外的漆黑不情願地褪為深灰,繼而暗紅,最後是那明亮而毫不反光的一片白,就像露天電影院的白幕似的。

  麥克.哈倫睡在他不知從哪裡找來的一張躺椅上。唐尼.米勒坐在不遠處的地板上,吃着一個甜心牌甜甜圈,上面撒滿糖粉的那種。

  「坐下吧,戴敦先生。」他邀請道。

  我四下張望找亞曼達,但她已走過半條走道,而且沒有回顧。我們在黑暗中的做愛仿佛已是一種幻想,即使在這怪異的日光中也難以相信。我坐了下來。

  「吃個甜甜圈。」他遞過紙盒。

  我搖搖頭。「這些糖粉會害死人,比香煙還糟。」

  他不禁大笑。「那樣的話,吃兩個吧。」

  我很意外地發現自己還保有一點幽默感──他將這份幽默感激發了出來,我因此而喜歡上他。我真吃了兩個甜甜圈,而且吃得津津有味。然後我又抽了支煙,雖然我並沒有早上抽煙的習慣。

  「我得回我兒子那裡,」我說,「他大概快醒了。」

  唐尼點點頭。「那些粉肉色的巨蟲,」他說,「它們都飛走了。那些怪鳥也一樣。漢克.韋勒說,最後一隻大約四點左右撞了玻璃窗。很顯然的……野生動物……在夜裡比較活躍。」

  「可惜布倫.諾登不知道,」我說,「諾姆也不知道。」

  他又點點頭,半晌沒有開口。最後他點上一支煙,望着我說:「我們不能守在這裡,大衛。」

  「這裡有食物,也有足夠的飲水。」

  「與這不相干,你也明白。萬一外頭某隻巨獸決定不再守候,而要闖進這裡來,那我們怎麼辦?我們難道還想用拖把柄和打火機油把它趕開嗎?」

  他說的沒錯。也許霧對我們有種保護作用,將我們隱藏起來。但或許霧並不能將我們隱藏太久。我們困在超市里已大約十八個小時了,我開始感到有氣無力,就是游泳游太久後會有的那種感覺。我想安全至上,只要待在這裡,守着比利(一個小小的聲音說,也許半夜再和亞曼達打一炮),等着看霧會不會消散,使一切又恢復舊觀。

  我在其他人臉上也看到同樣的想法,這點醒了我,現在或許有不少人無論如何也不肯走出超市。在經歷這一夜後,光想着走出去就能把他們嚇昏了。

  唐尼注視着這一切思緒在我臉上流過。他說:「霧剛來襲時,這裡大約有八十個人。八十個減掉員工諾姆,布倫.諾登,四個和諾登一起出去的人,還有湯姆.史麥利。還有七十三個。」

  再減掉那兩個現在躺在一堆普瑞納幼犬營養狗食下的士兵,剩下七十一個。

  「然後你再減掉那些完全不管用的人,」他又往下數,「大概十或十二個,算他十個好了,那就剩六十三個。但是──」他舉起一隻沾滿糖粉的手指,「這六十三個人中,大約有二十個人是絕不肯離開的。你得拖走他們,而且他們會又踢又叫。」

  「這證明什麼?」

  「證明我們必須出去,如此而已。我要走,大概中午的時候吧。我計劃帶走所有願意走的人。我希望你和你兒子也能一起走。」

  「在諾登出事之後還出去?」

  「諾登像是羊入虎口。但那並不表示我,或和我一起走的人,也得出去送死。」

  「你如何預防呢?我們只有一把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