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驚魂 - 第25章
斯蒂芬·金
「一個『如果』,再加上一個『也許』,未免太多了吧。」
「大衛,」他說,「眼前這情形,只怕有更多如果吧。」
這句話他說的很慢,只是他可沒有一個孩子必須設想。
「聽着,我們暫時別談這個,好吧?昨晚我沒怎麼睡,但總算想了幾件事情。你要聽聽嗎?」他又說。
「當然。」
他站起身來,伸伸懶腰。「和我一起走到窗邊去吧。」
我們從最靠近麵包架的結帳出口走出,站在一個觀測孔旁。守在那觀測孔旁的男人說:「蟲都飛走了。」
唐尼拍拍他的背。「你去喝杯咖啡吧,朋友,有我守着。」
「好。謝謝。」
他走開了。唐尼和我站到觀測孔前。「告訴我你看到外面有什麼吧。」他說。
我看了。前晚被撞翻的那個垃圾桶,撒了一地垃圾、廢紙、空罐頭和「奶品皇后」的奶昔紙杯。垃圾再過去,我看得見最接近超市的一排車子,褪進蒼茫中。我看得到的就是這些,因此我照實對他說了。
「那輛藍色雪佛蘭小卡車是我的。」他說着,用手指了指。我看到的只是霧中的一抹藍。「你回想一下,昨天你開車來時,停車場裡相當擁擠,對不對?」
我望向我的越野車,想起我之所以能停到這麼近的地方,是因為有人正好駛離。我點點頭。
唐尼又說:「現在你記住這事實,再來想想另一件事,大衛。諾登和他的四個……你怎麼叫他們的?」
「地平說會員。」
「是的,叫得好,他們的確固執己見。他們出去了,對吧?整條曬衣繩幾乎都放出了。然後我們聽見那些怒吼聲,聽起來像是有群大象在那裡。對吧?」
「我不覺得那聲音像大象,」我說,「聽起來像──」(像遠古沼澤的聲音)是浮上我腦際的句子,但我沒對唐尼說出口,尤其是在他拍拍那人肩膀,叫他去喝杯咖啡之後。簡直就像教練在重大比賽時拍拍球員一樣。我或許會對奧利說,但不會對唐尼說。「我不知道聽起來像什麼。」最後我虛弱地說。
「不過那聲音聽起來很大吧?」
「是的。」的確大得嚇人。
「那麼,為什麼我們沒聽見汽車被撞毀的聲音?金屬撞擊聲?玻璃碎裂聲?」
「呃,因為──」我停住口。他問倒我了。「我不知道。」
唐尼說:「受到那不知名怪物攻擊時,車子不在停車場裡。告訴你我怎麼想的吧。我想我們之所以沒聽到汽車撞擊的聲音,是因為大部分車子都不在了……消失了。掉進地里、蒸發了,隨你怎麼說。強到足以使梁木碎裂,將窗框扭曲變形,並震得貨品紛紛落地,而且火警鈴聲也同時停止。」
我試着想像半個停車場消失了,想像走到外面,看到一滴雨落到柏油路面上畫了黃線的停車格。一滴,一陣……或者甚至是一場疾雨,落到白茫茫的霧裡……
停了兩秒後,我說:「如果你是對的,你想等你坐進你的卡車後,可以走多遠呢?」
「我想的不是我的卡車,而是你的越野車。」
這我得好好想想,但不是現在。「你還有什麼別的想法呢?」
唐尼迫不及待地往下說:「隔壁的藥局,那就是我想的。怎麼樣?」
我張嘴想說我不懂他到底在說什麼,但又隨即閉上嘴巴。昨天我們進城時,橋墩藥局還在營業。洗衣店關了,但藥局是開的;自動門還用橡膠門檔擋着,好讓空氣流通──當然,因為停電,他們的冷氣機派不上用場。聯邦超市的大門離藥局的大門大概不到二十呎遠。那麼為什麼──
「為什麼藥局裡的人沒半個跑到這裡來呢?」唐尼為我提出疑問。「已經十八個鐘頭了。他們不餓嗎?他們在那裡總不能拿感冒藥或衛生棉當飯吃吧?」
「那裡也有食物,」我說,「他們也兼賣一點現成食品,動物餅乾,小點心什麼的,還有糖果。」
「我不相信他們會待在那裡吃餅乾、糖果,而不會想過來這裡吃雞肉。」
「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說的是,我要出去,可是我不要當B級恐怖片裡那些難民的晚餐。我們可以派四、五個人到隔壁查看藥局裡的情形。就像放出一個觀測氣球吧。」
「就這樣?」
「不,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
「她。」唐尼簡明地說着,並翹起拇指指向店鋪中央的一條信道。「那個瘋老太婆。那一個巫婆。」
他指的是卡莫迪太太。她不再單獨一人了。有兩個女人加入了她的陣營。由她們的鮮明衣着看來,我猜她們可能是觀光客或是來避暑的,也許離開家人「只是到城裡買幾樣東西」,現在卻為丈夫和孩子擔心不已。
她們需要任何慰藉,甚至卡莫迪太太也好。
卡莫迪太太的褲裝明亮而突出。她在比手劃腳地說話,一張臉正經而嚴厲。那兩個穿着鮮艷(自然比不上卡莫迪太太的褲裝和她掛在胖手上的那隻大提袋)的女人則專注地聆聽。
「她是我要離開這裡的另一個原因,大衛。天黑之前,她會招攬到六個人左右。如果那些巨蟲和怪鳥今晚再來,天明之前她會召集到一大群人。那時我們就得擔心她指定應該犧牲哪個人了。也許是我,也許是你,或者是麥克。說不定是你兒子。」
「那太荒謬了。」我說。真的嗎?一股寒流竄過我的背嵴。
卡莫迪太太的嘴一開一闔地動着。兩個女人的目光盯着她皺縮的雙唇。那真的荒謬嗎?我又想到那些喝着鏡子小溪的動物標本。卡莫迪太太自有其力量。就連平常理性實際的黛芬,說到這老太婆的名字時也會感到不安。
那個瘋老太婆,唐尼這樣叫她。那個巫婆。
唐尼又說:「在這個超市裡的人,正經歷一種精神錯亂的經驗。」他指指扭曲變形,已經部分碎裂的紅色窗欞。
「他們的腦袋可能就像那框子一樣。我的就是。昨晚我想了半夜,覺得自己八成是瘋了。我必定是在丹佛的瘋人院哩,幻想那些巨蟲、史前怪鳥和觸鬚,但只要護士來幫我打一針鎮靜劑,那些幻象又會消逝無蹤。」他的臉繃緊、泛白。他看看卡莫迪太太,又看看我。
「我告訴你可能會發生什麼事。人們越昏亂,越會相信她的胡言亂語,到那時我希望我不在這裡。」
卡莫迪太太的唇動個不停,舌頭在參差不齊的老人牙齒間飛舞。她看起來的確像個巫婆。為她再戴上一頂黑色尖帽子就十全十美了,她對她捕獲的兩隻毛色鮮艷的鳥兒在說些什麼呢?
箭頭計劃?黑色春季?地獄發出的憎恨?活人血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