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驚魂 - 第4章

斯蒂芬·金

  「好。」她欣然說道,「你想大概什麼時候能去?」

  如果不是因為那棵青苔滿佈的老樹,我大約只要花上一小時就夠了。但加上那棵大樹,我想至少得忙到十一點。

  「那你午餐後再去。可是你得到超市去幫我買些東西回來……我們的牛奶和奶油都快沒了。還有……呃,我最好寫張購物單給你。」

  只要有點災難的影子,女人就會像松鼠一樣忙着儲備糧食。我摟了她一下,點點頭。我們繞到屋子後面,一眼便明白比利為什麼會那麼大驚小怪。

  「上天保佑。」黛芬低語了一聲。

  我們所站之處地勢較高,可以看到將近四分之一哩長的湖岸,包括左鄰畢柏家的,我們自己家的,還有右鄰諾登的。

  原來護着我們泊灣的那棵巨松,已經攔腰截斷,殘株像一枝亂削一通的鉛筆兀自豎立着,樹心在深色老樹皮的對比下顯得無比慘白。至於長約百呎的松樹上半截,如今只有一部分從淺淺的泊灣中露了出來。我突然想到我們的小「星游號」沒被松樹壓沉到水中,實在是夠幸運。上星期,汽艇的發動機有些毛病,因此現在它仍停泊在拿坡里碼頭,耐心地等着歸期。

  在我們這一小段湖岸的另一邊,我父親所造的船屋被另一棵大樹壓扁了。在我們家還算有錢的年代,這棟船屋還曾停過一艘六十呎長的遊艇。我仔細一瞧,原來那棵樹是諾登的,讓我不禁怒火中燒。那棵樹五年前就已經死了,他早就該砍掉才對。現在那顆死樹從四分之三處折斷,不偏不倚壓在我們的船屋上。屋頂被壓扁了,木板在風中繞着屋子的大洞打轉。比利的說法:「壓爛」,真是一點也不為過。

  黛芬說:「那是諾登的樹!」聽她憤憤不平的口氣,儘管還是氣在心頭,但我忍不住露出了微笑。旗杆躺在水裡,舊國旗和一團繩索濕漉漉地漂在一旁。我可以想像諾登的反應:去告我呀!

  比利站在消波塊上,研究那段被水衝到石頭上的堤防;堤上漆了醒目的黃、藍條紋。比利回過頭,高興地對我們喊道:「那是馬丁家的,對不對?」

  「不錯。」我說,「比利,你涉水過去把國旗撈起來,好不好?」

  「沒問題!」

  在消波塊右側有一小塊沙灘。一九四一年,珍珠港事變之前,我父親僱人用卡車運來整整六卡車的海灘細沙,直鋪到水深五呎左右的深度,差不多到我胸口高。那個工人要了八十元工資,自此以後那片沙地就一直在那裡。還好那時候可以這樣做,這年頭即使在自己的土地上,你也不能造沙灘了。由於小木屋越蓋越多,廢水毒死了大半的魚,剩下的活魚也因含有毒素而不宜食用,因此環保局便禁止私人設置沙灘了。你瞧,沙灘可能會破壞湖泊生態;因此現在鋪設沙灘是違法的,除非你是土地開發商。

  比利涉水去取國旗,但忽然停住了。同一時間,黛芬靠着我的身體也僵住了,然後我自己也看到了。哈里森鎮那頭的湖不見了;眼前只有一團白色的霧,看來猶如一團大晴天的白雲無端從天上掉到地面上來。

  我想到了昨夜的夢。所以當黛芬問我那是什麼,我差點沒衝口說出「上帝」。

  「大衛?」

  對面的湖岸完全不見了。但根據多年來眺望長湖的經驗,使我認定看不見的湖岸線大約只有幾碼。那團濃霧的邊緣幾乎是筆直的。

  「爸,那是什麼?」比利喊道。他站在及膝的湖水中,伸手去撈水中的旗子。

  「霧峰。」我說。

  「出現在湖上?」黛芬懷疑地問。從她的眼神,我看得出卡莫迪太太的影響。那該死的女人。但我自己的不安瞬間即逝。夢終究是虛幻的,就像霧一樣。

  「當然,你又不是沒看過湖上起霧。」

  「但沒看過這種霧。簡直就像一團雲。」

  「那是因為陽光的關係。」我說:「就像你坐飛機時看到的雲一樣。」

  「但怎麼可能?只有陰雨天才會起霧!」

  「現在不也起霧了。」我說:「至少是在哈森鎮。那不過是風暴過後的影響罷了。兩道鋒面交錯,才會形成這種現象。」

  「大衛,你肯定嗎?」

  我笑着攬住她的肩頭,「我一點也不肯定,我瞎掰的。要是我肯定的話,就去新聞台播氣象了。你進去寫購物單吧。」

  她懷疑地瞥了我一眼,舉起手背擋住強光,看看那霧峰,然後搖搖頭說:「真怪。」這才走了。

  比利對那團霧已經沒興趣了。他撈到了國旗和一團糾纏不清的繩索。我們把旗子攤在草地上晾乾。

  「爸,我聽說不可以讓國旗碰到地面。」比利一本正經地說。

  「是嗎?」

  「是啦,維多.麥里說那樣做的人會被送上電椅。」

  「嗯,你去跟維多說,他滿腦子都是草地的肥料。」

  「你是說狗屎,對吧?」比利是個聰明的孩子,只可惜毫無幽默感。在它看來,每件事都是正經事。我希望他長大後會領悟到,那樣的態度在世上是很危險的。

  「對啦,不過別告訴你媽我這麼說。等國旗幹了,我們就把它收好。我們甚至可以把它折成一頂帽子戴起來,那樣就絕對不會碰到地上了。」

  「爸爸。我們會修好船屋的屋頂,再插一枝新的旗杆嗎?」他第一次露出憂慮的神色。看來他已受夠了這些混亂與破壞。

  我拍拍他的肩膀,「你的意見可真多。」

  「我可以到畢柏家去,看看那邊怎麼樣嗎?」

  「只能去一下。他們一定也在清理環境,心情不會太好。」我也很想對諾登發火。

  「好。再見!」他走了。

  「別妨礙人家工作,小子。還有,比利?」

  他回過頭來。

  「記得避開落地的電線。要是你在別的地方看到,也千萬別靠近。」

  「當然了,爸爸。」

  我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先打量一下損害,繼而又望向那團濃霧。那霧團似乎近了點,但實在很難說的准。要是它移近了,便無疑違反了所有的自然法則,因為一絲輕柔的微風正吹向那團霧。所以,那根本是不可能的。它的顏色極白,使我聯想到在冬天寶藍色天空的映照下,剛剛落下的白雪。然而雪會反射陽光而閃閃發光,但這團霧雖然潔白明亮,卻不反光。雖然黛芬說陰天才有霧,但其實晴天起霧並非罕事;只是起霧到這種地步時,懸浮在空中的濕氣必定會形成彩虹,可是這回又不見什麼彩虹。

  先前的不安又回來了,在我心底蠢蠢欲動,但我還來不及多想,就聽見一串低低的機器聲──噗──噗──噗!接着是低低的一句「狗屎!」機器聲再度響起,但這回沒有咒罵聲。第三次噗噗響聲後,接了一句以同樣泄氣而又懊惱的聲調說出的「他媽的!」

  噗──噗──噗──噗──

  ──寂靜──

  ──接着……「去你的!」

  我忍不住咧嘴而笑。這地方傳聲極佳,而所有的鏈鋸嗡嗡響聲又都有一段距離,所以我可以聽出那不甚悅耳的咒罵聲是我的鄰居發出來的,也就是名律師布倫.諾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