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逼近 - 第13章
斯蒂芬·金
卡拉張開了嘴巴,開始有聲音從裡面發出來。起初那是一種奇怪的聲音,仿佛爐火上的茶壺在哧哧作響,接着變作了尖厲的哀叫。
「彼得,這屋子的棺材裡躺着你親生的兒子!」
「是的。所以我想不出更好的地方來為一個新生命做洗禮」,他說,「弗雷的血親,活着的血親。至於弗雷,他在很多年前就死去了,卡拉。他的軀體早已經變成了蟲子的食物。」
她聽得尖叫起來,雙手捂住了耳朵。他俯身把她的手拿開。
「但是蟲子還沒有吃掉你的女兒和你女兒的孩子。這孩子是怎麼來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是一條活着的生命。你的行為像是要把女兒趕走,卡拉。如果你這麼做了,你還會有什麼?除了這間房子和一個為此恨你的丈夫,你將一無所有。如果你趕走了你的女兒,你就會失去我們三個人,你會像失去弗雷一樣失去我和法蘭妮。」
「我想上樓躺一會兒,」卡拉說,「我覺得噁心。我想我最好還是躺一會兒。」
「我來扶你。」法蘭妮說。
「你別碰我。找你爸爸去吧。看來你和他能把事情解決得非常圓滿。在這個鎮上,你算把我毀了。你哪怕闖進我的客廳,往地毯上扔泥巴,往我的鐘里塞爐灰呢,法蘭妮?為什麼偏偏不這麼做?為什麼?」
她笑起來,推開彼得走過去,進了大廳。她歪歪斜斜,像個喝醉的酒鬼。彼得想用胳膊攬住她的肩膀,她露出牙齒,像貓一樣對他「嘶嘶」叫着。
靠着紅木欄杆的依託,她一步一步緩緩地攀上樓梯,讓人毛骨悚然的笑聲逐漸變作嗚咽;那嗚咽中夾雜着幾分撕裂和無助,聽得法蘭妮想尖叫,想嘔吐。她父親的臉色像一塊灰白的亞麻布。樓梯上,卡拉轉過身,搖搖晃晃的樣子讓法蘭妮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有那麼一刻,法蘭妮甚至覺得她就要整個地滾下來。她看着他們,像是要說話,但她終於轉回身去。片刻之後,臥室的門關住了她傷心欲絕的哭聲。
法蘭妮和彼得呆呆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角落裡的老爺鐘若無其事地滴答着。
「順其自然吧,」彼得平靜地說,「她會回心轉意的。」
「會嗎?」法蘭妮問。她慢慢地走到父親跟前,靠着他,彼得伸手摟住了她。「我可不這麼認為。」
「不要緊。現在咱們別去想它了。」
「我得離開這兒了。她不願讓我呆在這兒。」
「你必須留下。當她萬一想通了,發現自己仍然需要你留下的時候,她應該馬上能看見你。」他頓了頓,「至於我,法蘭妮,我現在就需要你留下。」
「爸爸!」她說着,把頭靠在他的胸前。「哦,爸爸,我對不起你,我真的很對不起你。」
「噓,」他用手摩挲着她的頭髮,不讓她再說下去。目光越過她的頭頂,他可以看到午後的陽光穿過凸肚窗柔和地射進屋內,像以往的每一天,金色的,靜靜的陽光,照着博物館,也照着天堂。「噓,法蘭妮;我愛你。我愛你。」
第13章
紅燈還亮着,氣泵發出嘶嘶聲。大門打開了。進來的人沒有穿白大褂,只戴着一個小巧發亮的鼻式過濾器,看上去有點像兩齒銀叉,就是女主人留在餐桌上用來從瓶子裡往外夾橄欖的那種。
「嘿;雷德曼先生,」他說着,走進這間房屋。他伸出手來,戴着薄薄的透明膠手套,斯圖對他這身防護裝束大吃一驚,同他握了握手。「我叫迪克·戴茨。丹寧格說要是沒人告訴你比分是多少你就再也不玩球了。」
斯圖點點頭。
「好。」戴茨坐到床邊上。他個子不高,皮膚棕色,看上去像迪斯尼動畫片中的小矮人。「那麼你想知道什麼呢?」
「首先,我想知道為什麼你不穿一身那樣的太空服。」
「因為傑拉爾多說你不傳染人。」戴茨指着雙格窗子後面的一隻小白鼠。這隻小白鼠裝在籠子裡,而站在籠子後面的是面無表情的丹寧格本人。
「傑拉爾多,是嗎?」
「你朋友患的這種疾病很容易從人身上傳給小白鼠,反過來也一樣。如果你是傳染人,那麼我們估計傑拉爾多現在就死了。」
「但是你不要冒風險,」斯圖乾巴巴地說,並用大拇指翹了翹鼻子上的過濾器。
戴茨不屑一顧地笑着說:「那管不着我。」
「我得了什麼病?」
戴茨好像預先排練過,很流利地說:「黑頭髮,藍眼睛,黑不溜秋
……」他貼近看了看斯圖,「沒意思,是嗎?」
斯圖不作聲。
「想打我嗎?」
「我不認為那會有什麼好處。」
戴茨嘆了口氣,揉了揉他的鼻樑,好像塞子太靠上了,鼻孔有點難受。「聽着,」他說,「越是看上去事情很嚴重的時候,我就越愛開玩笑。而有些人則抽煙或嚼口香糖。正是用這種方式我才憋得住,就這些。我不懷疑很多人還有更好的方法。至於你得的病,咳,就是到了丹寧格和他的同事的病情能夠弄清時,你的病也一點兒查不出來。」
斯圖面無表情地點點頭。然而,不知怎麼的,他有一種念頭,這個矮小的男侏儒已經察覺出他那面無表情的臉上有着一種突然的和深深的解脫。
「其他人都得的什麼病?」
「對不起,那是機密。」
「坎皮恩那夥計是怎麼得的?」
「那也是機密。」
「我猜,他是在軍隊裡,一定是什麼地方出了事故。就像30年前猶他州那些羊群發生的事情一樣,只不過更糟糕些。」
「雷德曼先生,我只要告訴你發燒了,或着涼了,我就得坐牢。」
斯圖用手摸着他那把新胡茬。
「你應該高興,我們該告訴你的都告訴你了,」戴茨說,「你知道這一點,對吧?」
「那樣我可以更好地效力國家,」斯圖乾巴巴地說。
「不,嚴格地講,那是丹寧格的事,」戴茨說,「在這些事情的策劃中,丹寧格和我都是小人物,不過丹寧格甚至比我還小。他是一個小蘿蔔頭,別的什麼也不是。按理說你應該高興才對。你知道,你也是保密的。你已經從地面上消失了。如果你了解太多,那些大人物也許會決定採取最安全的辦法,讓你永遠消失。」
斯圖閉口不言。他有些震驚。
「但是,我來這兒並不是要威脅你。我們非常想要你的合作,雷德曼先生。我們需要合作。」
「隨我一起到這兒來的其他人都哪兒去了?」
戴茨從口袋裡掏出一份文件。「維克·帕爾弗里,已故。諾曼·布呂特,羅伯特·布魯特,已故。托馬斯·沃納梅克,已故。拉爾夫·霍金斯,徹里·霍金斯,已故。克里斯·奧特加,已故。安東尼·萊姆斯特,已故。」
這些名字在斯圖腦子裡翻滾着,克里斯這位酒吧招待員,總把一支裝滿子彈的路易斯維爾槍放在吧檯下,那位認為克里斯只不過用它嚇唬人的卡車司機往往大吃一驚。安東尼·萊姆斯特,他總是駕駛着那輛出名的帶有眼鏡蛇標誌的國際牌車橫衝直撞,有時候他在哈潑的加油站周圍轉游,但是把泵撞壞的那天晚上他就不見了。維克·帕爾弗里……天啊,他對維克一生太熟悉了。維克怎麼會死了呢?但是使他受到最沉重打擊的是霍金斯一家。
「他們全都死了?」他聽見自己在發問,「拉爾夫全家都完了嗎?」
戴茨把文件翻過來。「不,還剩一個小女孩叫伊娃,4歲。她還活着。」
「哦,她現在怎麼樣了?」
「對不起,那是機密。」
斯圖騰地生起一股怒氣,他一下子揪住戴茨的衣領,前後搖晃他。從他的眼角處,他看見雙格窗玻璃後面一陣令人吃驚的忙亂。由於距離遠和周圍的隔音牆,他隱隱約約地聽見一聲汽笛響。
「你的這些人都幹了些什麼?」他喊叫着,「你們幹了些什麼?看在基督的份上告訴我你們都幹了些什麼?」
「雷德曼先生……」
「嗯?你們這些人究竟幹了些什麼?」
門「砰」的一聲開了,闖進3個高大的身着橄欖色制服的漢子。他們全都戴着鼻式過濾器。
斯圖看着他們並喝道:「統統滾出去!」
這3個人看起來茫然不知所措。
「我們奉命……」
「從這兒滾出去,這就是命令!」
他們退出去了。戴茨平靜地坐到床上。他的衣領被揪得皺皺巴巴,頭髮也耷拉到了他的腦門前。他平和地看着斯圖,更加同情他。經過一陣狂風暴雨,斯圖考慮扯下鼻式過濾器,但後來他想起了傑拉爾多,這隻小白鼠,名字起得多麼蠢啊。灰心的絕望像一盆冷水澆在他的身上。他坐了下來。
「真是太不幸了。」他喃喃自語。
「聽着,」戴茨說,「對於你到這兒,我沒有責任。丹寧格還有那些進來給你量血壓的護士們都沒有責任。如果說有責任,那就是坎皮恩,但你也不能把責任全推給他。他跑了,但在那種情況下,你或我可能也會跑的。正是技術疏漏使他逃跑的。情況繼續存在着,我們大家都在努力解決這件事情,但那不是我們的責任。」
「那麼是誰呢?」
「沒人,」戴茨笑着說,「在這件事情上,責任朝着許許多多看不見的方向分散了。這是一次事故。它可能會以種種其他方式發生。」
「某種事故,」斯圖說,他的聲音幾乎是一種悄悄語。「其他人怎麼樣?哈潑,亨利·卡米歇爾和莉拉·布呂特呢?他們的小子勒克呢?蒙蒂·沙利文……」
「保密,」戴茨說,「想再來搖晃我嗎?如果會使你好受,你就使勁兒搖吧。」
斯圖不說什麼,但看得戴獲突然低下了頭,開始無意識地擺弄起他的褲線。
他說:「他們都活着,到時你可以看見他們。」
「阿內特怎麼樣?」
「隔離了。」
「那裡都誰死了?」
「沒人。」
「你撒謊。」
「很遺憾你這麼想。」
「我什麼時候從這兒出去?」
「我不知道。」
「也屬於保密嗎?」斯圖挖苦地問道。
「不,只是不知道。你好像沒有沾上這種病。我們想弄明白為什麼你沒染上它。完後我們就回家自由了。」
「我能刮刮鬍子嗎?我癢。」
戴茨笑着說,「如果你讓丹寧格再一次開始進行試驗,我就立刻叫護理員進來給你刮鬍子。」
「我自己行,打15歲起我就一直在刮鬍子。」
戴茨堅定地搖搖頭。「我認為不行。」
斯圖勉強沖他笑了笑。「怕我割破自己的喉嚨?」
「我只是說……」
斯圖一陣刺耳的乾咳打斷了他。他彎曲着身子使勁地咳嗽。戴茨就像觸了電似的。他噌的一下從床上跳起來,好像兩腳一點兒沒有沾地就跨到密封門。接着他在口袋裡摸來摸去,摸出一把方形鑰匙,把它插進鎖眼裡。
「別麻煩了,」斯圖溫和地說,「我是裝的。」
戴茨慢慢地回到他身邊。現在他的臉色變了。他氣得嘴唇都變薄了,他的眼睛使勁瞪着。「你說什麼?」
「裝的,」斯圖說着,咧嘴樂了。
戴茨朝他這兒又走了大概兩步。他的拳頭握緊,張開,然後再握緊。「你這是為什麼?你為什麼這麼幹呢?」
「對不起,」斯圖微笑着說,「這是保密。」
「你他媽的混蛋。」戴茨慍怒地說。
「去吧,到外邊去告訴他們,他們可以做試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