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逼近 - 第16章

斯蒂芬·金

  「聽着,」攝影師緊張地說。他是一個胖子,從上中學以來就從來沒有打過架。「聽着,也許我們會更好地……」

  這位特約通訊員又一次讓車發出刺耳的急剎車聲,把嘀嘀咕咕的胖子朝前甩了一下,他把檔杆推到空檔上,同時拉上了手閘,竄出車外。

  他朝車後的那兩個年輕人走去,雙手攥緊了拳頭。

  他服過役,在部隊裡當了4年兵,志願兵。當他們從福特車後備箱裡掏出槍時剛好他辨認出是新的M-3A衝鋒鎗,他站在炎熱的德克薩斯州陽光下驚呆了,褲子也尿濕了。

  他開始哭叫起來,想轉身跑回車上,兩腳卻不聽使喚。他們朝他開槍了,子彈在他的胸膛和腹部炸開。在他雙腿跪下的同時,他的雙手無力地攤開乞求饒命,一顆子彈打中了他左眼上方1英寸的地方,把他的頭蓋骨掀掉了。

  那個蜷縮在后座上的攝影師被眼前的情景嚇壞了,這時候那兩個年輕人走到特約通訊員屍體前,端着槍朝他走來。他躺倒在車座上,嘴角上掛着熱乎乎的唾沫。鑰匙還在點火器上。他打着了汽車,就在他們開槍射擊的時候,車子尖叫着竄了出去。他感到車子向右歪了一下,就好像一個巨人在左後側踢了一腳,方向盤在他手中開始瘋狂地抖動。這位攝影師隨着車子躍上公路,因為車胎癟了而一起一落的。接着巨人又在車子的另一側踢了一下。抖動變得更厲害了。瀝青地面上飛濺出火花。車後胎發生震顫並且像黑破布一樣撲騰着。那兩個年輕人跑回到他們的福特車上,這輛車的序號列在五角大樓軍車處眾多的編號單中,他們其中一個駕駛着車拐了一個急彎,向右轉了一圈。當車子駛離路肩時,車頭猛地躍起,從特約通訊員的屍體上一飛而過。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中士衝着擋風玻璃令人驚奇地打了一個噴嚏。

  前面,龐蒂亞克車兩個癟氣的後輪胎像洗衣機一樣地轉動,車頭上下顛簸着。方向盤後面的胖攝影師掃了一下出現在後視鏡里越來越近的黑色福特車。他把油門踩到底,但是龐蒂亞克的速度不超過40邁,並且車子還是在大馬路上。收音機里的拉里·安德伍德被換成了麥當娜。麥當娜正在聲稱她是一個講求實際的姑娘。

  福特猛地在龐蒂亞克車前掉頭,為了明擺着的二分之一的希望,攝影師想把車一直開下去,消失在那荒蕪的地平線上,管它怎麼樣。

  接着福特車後退,而龐蒂亞克發了瘋似地振動起來撞到它的擋泥板上。發出一陣刺耳的刮動鐵皮的聲音。攝影師的頭向前一衝磕在了方向盤上,血從他的鼻子裡冒了出來。

  他驚慌地轉動着嘎吧作響的脖子往後看了一眼,悄悄地跨過那個熱乎乎的好像是油脂的塑料座位,從副駕駛座位一側下了車。他跑到馬路邊上。那裡有一道帶鈎的鐵絲網,他跳了過去。像一隻快艇,越開越快,他想,「我要成功,我能永遠地跑下去……」。

  在鐵絲網另一側他的腿掛在了鈎上,他摔倒了。他一邊發出撕肝裂膽的吼叫聲,一邊試圖把鈎子從他的褲子和露出的白肉中摘下來,就在這時,那兩個年輕人手裡握着槍來到了路邊上。

  他試圖想問問他們,這是為什麼,但是從他那裡所傳出來的一切聲音卻是低沉的,絕望的叫聲,接着他的腦漿衝出了腦袋。

  那一天,在德克薩斯州的塞波斯普林沒有發布任何疾病或其他問題的報告。

第18章

  尼克打開了貝克司法官辦公室和監獄牢房之間的那道門,犯人們開始對他進行嘲弄。文斯·霍根和比利·沃納在尼克左邊那兩間沙丁魚罐頭大小的牢房裡。邁克·奇爾德雷斯在緊靠右邊那間,另一間牢房空着。因為雷·布思逃跑了,沒有抓住。

  「嘿,啞巴!」奇爾德雷斯叫道,「嘿,你這個臭啞巴!我們要是從這兒出去,會對你怎麼樣呢?嗯?到底會對你怎麼樣呢?」

  「我要親自把你的蛋撕下來,把它們塞到你的喉嚨里,直到把你噎死為止,」比利·沃納對他說,「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只有文斯·霍根沒有參加這場嘲弄。邁克和比利對他來說在6月23日這一天沒有太大的用處,因為他們將要被押解到卡爾勃中心進行關押待審。司法官貝克站在文斯旁邊,文斯把情況原原本本地講了一遍。貝克對尼克說,他可以對這幾個混蛋傢伙進行控告,不過控告交到陪審團審查時,那將是尼克一人對付這3個人,或者說,如果他們抓到了雷·布思的話,尼克將對付4個人。

  最近這一兩天,尼克對司法官約翰·貝克十分敬仰。他原先是一個農民,體重有250磅,他的選民早先叫他「大個子壞約翰」。尼克對他持有的那種敬仰並不是因為貝克派給他打掃管理區的活兒來彌補他在本周失去的津貼,而是因為他曾經極力追捕那些毒打和搶劫他的人。他這樣做,似乎把尼克當做本城鎮最受人尊敬的老住戶之一,而沒有把他作為一個又聾又啞的流浪漢看待。在界南這一帶,尼克認識很多的司法官,6個月來這些司法官常常去勞改農場或犯人築路隊探望尼克。

  他們倆曾開車去過文斯·霍根幹活的鋸木場,乘坐的是貝克的私車,一部電力車,而不是縣裡的警備車。在車保險槓下有一支槍(貝克說,「槍總是子彈上膛,總是關上保險」),還有一盞照明燈,這是貝克在警察部門當差時要裝在保險槓上的。兩天前,他們在拐進鋸木場的停車區時,他開的就是這輛車。

  貝克清清嗓子,向窗外吐了口痰。又擤了擤鼻子,用手帕輕輕地擦了一下發紅的眼睛。他的聲音帶有一種又粗又響的鼻音音質。當然,尼克無法聽見,不過他沒有必要去聽。很明顯他患了嚴重的感冒。

  「如果我們見到他,我就抓住他的胳膊,」貝克說,「我要問你,『這是其中的一個吧?』你給我點一下頭表示是。我不管他到底是不是。就要你點點頭。明白嗎?」

  尼克點點頭。他明白了。

  文斯正在操作着木刨床,把一些粗糙的木板放進機器里,他站在刨花堆里,刨花幾乎蓋住了他那雙工作靴的靴面。他沖約翰·貝克不自然地笑了笑,眼睛不安地偷望了一下站在這位司法官邊上的尼克。尼克的臉孔蒼白。

  「嘿,大個子約翰,你和這位老農出來幹什麼呀?」

  鋸木房的其他人一旁觀望着,他們的眼睛轉來轉去,從尼克到文斯,從文斯到貝克,接着再到尼克,就像一群人在觀看某種新奇的網球比賽。其中有一人朝着新刨花吐了一口痰,並用手掌抹了抹他的下巴。

  貝克抓住文斯一隻鬆軟、曬黑的胳膊並往前一拉。

  「嘿!怎麼回事,大個子約翰?」

  貝克轉過頭來,這樣尼克能夠看見他的嘴唇,「這是他們當中的一個嗎?」

  尼克堅定地點了點頭,而且還用手指了指他。

  「這是幹什麼?」文斯再一次抗議,「我一點兒都不認識這個啞巴。」

  「那麼你怎麼知道他是啞巴呢?來吧,文斯,你要進單間了,寶貝。你可以叫一個孩子把你的牙具拿來。」

  文斯一邊抗議,一邊被帶到電動車那裡並被塞了進去。在他被帶回小鎮的路上還在抗議。他被鎖上並且悶了幾個小時,仍然不斷地發出抗議。貝克並沒有去理會他,向他宣讀他的權利。他對尼克說:「只有他媽的傻子才會惹亂子。」中午貝克回去時,文斯又怕又餓,已經老實了許多,乖乖地把所有的東西一股腦兒全講了出來。

  1點鐘邁克·奇爾德雷斯被抓進了牢房,接着貝克又在家裡抓住了比利·沃納。當時,比利正在收拾他那輛老式克萊斯車子,準備出門,從整個打好包的飲料箱和捆綁好的行李來看,路途很遠。但是有人向雷·布思通信兒,雷滑得很,很快就溜掉了。

  貝克把尼克帶回家去見妻子並一起吃了晚飯。車上,尼克在便箋紙上寫道:「非常抱歉,把你的內弟卷了進來。她怎麼會接受得了呢?」「她會挺得住的」,貝克說,他的聲音以及身體的姿態幾乎都是很正統的。「我想她會對他大哭一場,但她知道他是什麼東西。而且她知道朋友可以選擇,但親人是命里註定的。」

  珍妮·貝克是位嬌小漂亮的女人。她確實哭過。看着她那深陷的眼睛,尼克感到很不舒服。但她熱情地同他握了握手並且說:「很高興認識你,尼克。我為給你造成的麻煩探表歉意。我認為這件事情我也有一部分責任。」

  尼克搖了搖頭,尷尬地在地下搓着腳。

  貝克說:「我在附近給他找一份工作,由於布拉德利搬到了小羅克,加油站也告吹了。大部分都是刷油漆和掘地的活。不管怎麼樣,他必須要在這裡待一段時間,因為……這你知道。」

  「審判,對吧。」她說。

  接下來是一陣沉默,這種沉默如此沉重,甚至使尼克感到有些痛苦。

  這時,她強顏歡笑地說:「我希望你嘗一嘗威士忌火腿,尼克。這裡還有一些玉米和一大碗捲心菜沙拉。無論如何,我的捲心菜沙拉也趕不上他母親做的。他經常這麼說。」

  尼克揉了揉肚子,笑了。

  在吃甜點(草莓鬆餅——尼克要了兩份,他在過去兩周內一直很少有這個東西吃)時,珍妮·貝克對丈夫說:「你的感冒看來更嚴重了。貝克,你拿的太多了,你不要吃得那麼多,小心發福。」

  貝克一時對着他的盤子仿佛做了錯事,接着聳了聳肩。一邊摸了摸自己的雙下巴。「一兩頓飯不吃我受得了。」

  尼克看着他們,一個如此高大,一個那麼嬌小竟也能同床而眠,估計他們是湊合的。他一邊齜牙咧嘴地笑着,一邊想。他們看上去倒還滿融洽。不管怎麼樣,這不關我的事。

  「你也臉色很紅,發燒嗎?」

  貝克聳聳肩:「不燒……嗯,也許有一點。」

  「那麼今晚你不要出去了。就這麼定了。」

  「親愛的,我要看犯人。就算他們不需要特殊監管他們也需要吃飯喝水呀。」她的語氣非常堅決:「讓尼克去辦。你得上床休息。別老失眠呀失眠地說個沒完,總說也沒什麼用。」

  他口氣軟下來說:「但我不能派尼克,他是個聾啞人。此外,他不是我的助手。」

  「那麼,你不妨立刻讓他擔任助理。」

  「他沒有戶口!」

  「你不說,我哪兒知道,」珍妮沖貝克頂了一句。她站起身來開始收拾桌子。「那麼你接着幹下去吧,約翰。」

  這就是尼克·安德羅斯在不到24小時內如何從一個碩尤監獄犯人搖身一變成為碩尤的司法助理。正當他準備去司法官辦公室時,貝克來到了樓下的大廳里,他穿着一件磨損的浴衣看上去像一個龐然大物和幽靈。讓人看見這身打扮他似乎很不好意思。

  他說:「我不想穿,可說不過她。如果不是我感到身體不舒服,我也不會穿的。聖誕節的頭兩天,我的胸很悶而且燒得厲害。身體太虛弱了。」

  尼克同情地點點頭。

  「助理的事讓我很為難。布拉德利和他妻子在孩子死後去了小羅克。嬰兒猝死症。多麼可怕的事情。我不能責怪他們的離去。」

  尼克指着自己的胸膛並用拇指和食指畫了一個圈。

  「當然,你會好的。你只是進行正常照看,聽見了嗎?在我桌子的第三個抽屜里有一把0.45口徑手槍,但是你不要動它。鑰匙也別帶回去。明白嗎?」

  尼克點點頭。

  「如果你回去,離他們遠點。如果他們中有任何人想裝病,你千萬不要上當。這是世界上最慣用的伎倆。如果他們中有人得病了,索姆斯醫生可以在上午很方便地給他們看病。那時我會到場的。」

  尼克從口袋裡掏出便箋紙寫道:「我感激你信任我。謝謝你把他們關起來並感謝你給我的工作。」

  貝克仔細地讀了這張紙條。「小伙子,你是與眾不同的。你從哪來?你怎麼能這樣自己出來呢?」

  「說起來話長,」尼克草草寫道,「如果你感興趣,今晚我就把來龍去脈給你寫一下。」

  「寫吧,」貝克說,「我想你知道我已經把你的名字報上去了。」

  尼克點點頭。這是例行公事。但他是清白的。

  「我讓珍妮到公路邊上叫輛車。那些傢伙如果吃不上晚飯會投訴警察殘忍的。」

  尼克寫道:「讓珍妮告訴開車的人把車直接開進來。要不,他敲門我聽不見。」

  「好吧。」貝克猶豫了很長一會兒,「你把床放在角落裡,床很硬,但卻乾淨,尼克,你要記住處處小心。如果有麻煩的話,你是喊不出救命的。」

  尼克點點頭並寫道:「我能照顧自己。」

  「是的,我相信你能。不過,我會從鎮上弄個人來,如果我認為他們有人會……」這時珍妮進來把他的話打斷了。

  「你還在跟這個可憐的傢伙嘮叨啥?你現在就讓他走吧,要不,我那傻兄弟轉回來會把所有犯人都放跑的。」

  貝克淡淡地一笑說:「我想,現在,他應該在田納西州了。」他長吁了一口氣,使勁地咳嗽,咳出許多痰來。「我認為我該上樓去躺下了,珍妮。」

  她說:「我給你弄點阿斯匹林,讓你退退燒。」

  她一邊陪着丈夫上樓,一邊扭過頭來看了看尼克。「很高興見到你,尼克。不管情況如何,你都要照他說的那樣小心處事。」

  尼克向她鞠了個躬,而她行了半個屈膝禮。他認為他看見了在她那雙眼裡閃動的淚花。

  

  大概在尼克回到監獄後半小時,一個滿臉丘疹、十分好奇的小伙子,身上穿着髒兮兮的服務生上衣,端來3盤晚飯。尼克示意這位服務生把盤子放在床上,尼克草草寫道:「付錢了嗎?」

  這位服務生像大學新生一樣專心致志地看着這一行字,同這個怪人打着交道。「當然付了,」他說,「謝里夫辦公室記着賬呢。喂,你不能講話嗎?」

  尼克點了點頭。

  這位服務生罵了一句「他媽的」,然後匆匆忙忙地離開了,好像有鬼抓他似的。

  尼克一次端一盤,用條帚把把每個盤子順着牢房門底下的槽捅進去。

  他及時地往裡望一望,便招來邁克·奇爾德雷斯的罵聲,「你他媽的狗雜種。」尼克笑了笑,伸出中指回罵了一句。

  奇爾德雷斯不滿地咧嘴一笑說:「臭啞巴,我要讓你倒霉。等我出去了,看我不……。」尼克轉身走開,把剩下人的盤子丟下不管了。

  他回到辦公室,坐在貝克的椅子上,從記錄本中間扯出幾頁便箋,坐在那裡想了一會,然後在開頭寫道:

  尼克·安德羅斯簡歷

  他停住筆,笑了一下。他曾到過一些有趣的地方,可他在夢裡從未料到他會做為司法助理坐在司法官的辦公室內,負責管理那3位曾打過他的人,並且在撰寫他的人生故事。一會兒,他又開始寫道:

  我於1968年11月14日出生在內布拉斯加州的卡斯林。我的父親是一個比較富裕的農場主。他和我的母親總是節衣縮食,他們擁有3家銀行。我母親懷我6個月時,我父親帶她去鎮裡看醫生。卡車的連接杆開了,他們掉進了溝里。我的爸爸得了心臟病去世了。

  不管怎樣,3個月後,媽媽生下了我,我一生下來就是現在這個樣子。失去丈夫,這對媽媽肯定又是一次沉重的打擊。

  她操持着這個農場,直到1973年,把它輸給了那些「大的農場主」,她總是這樣稱呼他們的。她沒有家,只好給在艾奧瓦州大斯普林的朋友寫信。其中一個朋友給她找了一份麵包房的工作。我們在那兒住到1977年,那年發生了一次車禍奪去了她的生命。當時她下班回家,過馬路時,一位騎摩托車的男人撞上了她。這不怪他,只怪他運氣不好,剎車失靈。他沒有加速或干別的事。浸禮會為我母親舉辦了慈善的葬禮。同樣是這家仁慈的浸禮會把我送到了莫伊內什的基督孤兒院。這是各教會一起出資支援建起的地方,那就是我學會讀書和寫字的地方……

  他停住筆。他的手寫得太多了,有點痛,但這不是理由。當他再次重溫所有這一切時,他感到不自在,有些激動,不舒服。

  他回到監獄住處查看了一下。奇爾德雷斯和沃納已睡着,文斯·霍根在欄杆邊上站着,抽着煙望着走廊對面那間空蕩蕩的牢房,如果雷·布思跑得不快的話,今天晚上他將在那裡過夜。霍根看上去好像是一直在哭,讓尼克不由地產生一種惻隱之心。孩提時,他在電影裡學會了一個單詞,那就是「禁閉」。這是一個對尼克來說始終帶有荒誕離奇聯想的單詞,一種在腦海中迴蕩,鏗鏘作響的可怕的字眼,一個銘刻着各種不同恐懼的字眼。它一直禁閉他的整個一生。

  他坐下來,又念了一遍他寫的最後一句。那就是我學會讀書和寫字的地方。其實事情並非如此。他生活在一片無聲的世界裡。書寫是代號,講話是嘴唇的活動、牙齒的起落、舌頭的舞動。他的母親曾教他讀唇語,教他如何用張牙舞瓜的、笨拙的字母拼寫他的名字。她說,這就是你的名字。尼克,這就是你。不過,她說的這些當然是聽不見的,也是沒有含義的。最初的聯繫是她敲敲紙張,然後再敲敲他的胸膛。作為聾啞人最糟糕的事情不是生活在無聲電影的世界裡,最糟糕的事情是不知道事物的名稱。直到4歲他才真正地開始明白名稱的概念。到了6歲,他知道了高大綠色的東西叫做「樹」。他渴望了解一切,但沒有人想起告訴他,他也無法去問,他受到了「禁閉」。

  母親去世後,他幾乎一直在退縮。孤兒院是一個喧鬧而又沉寂的地方,在那裡面目可怕,身體瘦小的孩子常拿他取笑。有兩個男孩總是跑到他這兒來,一個孩子用手捂着他的嘴,一個孩子用手捂住他的耳朵。要不是有人碰巧路過,他們也許會置他於死地。為什麼?不為什麼。這只能說他比弱者更加弱小。

  他停止了交流的念頭,他的思維過程自身便開始鏽蝕和崩潰了。他茫然地四處遊蕩,看着那些充滿世界的無名萬物。他觀望着一群群在遊樂場的孩子們囁嚅的雙唇,像白色吊橋一樣,望着上下起落的牙齒,以及在典禮儀式上伴隨着講演而翻動飛舞的舌頭。他有時發現自己盯着一塊雲彩長達一個小時之久。

  接着是魯迪來了。他個頭很大,臉上有麻子,頭是禿的,6英尺5英寸高,也許同發育不良的尼克相比要重200磅。他們第一次相遇是在地下室里,那裡有一張桌子,六七把椅子和一台高興時才工作的電視。魯迪坐着,眼睛幾乎同尼克的目光相視在同一個水平上。接着他伸出寬大的嚇人的雙手,堵住他的嘴巴、他的耳朵。

  (我是一個聾啞人。)

  尼克痛苦地把臉扭到一邊,(誰他媽理你!)

  魯迪打了他一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