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逼近 - 第4章
斯蒂芬·金
你是否真正愛着你的心上人。」
落到在這麼一個地方聽鄉村音樂台黑人搖滾的地步,實在是太慘了。諾曼心煩意亂地關掉了收音機。瞥見旁邊放着的字條,他揀起來,眯起眼睛:
親愛的諾曼:
薩莉·霍金斯說今天上午要找個人幫她帶孩子,還說可以付1塊錢。我回家吃午飯。餓了的話有香腸。我愛你,親愛的。
莉拉
諾曼把字條放回原處,站在那裡努力地理一理思路。頭痛的時候想事情真他媽費勁。帶孩子……1塊錢。幫拉爾夫·霍金斯的老婆。
他慢慢地把這三點在腦子裡集中到了一起。莉拉出去帶薩莉·霍金斯的3個孩子,掙上可憐巴巴的1塊錢,卻把盧克和博比甩給了他。老天不開眼,人也背運,男人要呆在家裡圍着孩子轉,好讓女人出去賺回可憐的1塊錢,連1加侖汽油也買不起。真他媽什麼世道。
他的心頭升起一股無名怒火,頭也痛得更加厲害了。打開冰箱,空空如也,只有一點殘羹冷炙,一小截香腸,好像俾格米矮黑人的老二,看得他氣不打一處來,一陣噁心,食慾全無。
他走到爐子旁,打開火,煮上了咖啡,然後坐下來呆呆地等着煮開。咖啡剛好要開的時候,鼻子裡一股粘乎乎的東西呼拉一下子流了出來,他趕緊掏出手帕去擦。大概是着涼了,他想。真是禍不單行。他沒有想起,昨天坎皮恩也流着這種粘乎乎的東西。
哈潑正在加油站給托尼·萊姆斯特的汽車裝尾氣管,維克懶洋洋地躺在摺疊椅上,一邊看他幹活,一邊喝飲料。
「那不是州巡警嗎?」維克眯着眼睛說道,「好像是你表哥,喬·鮑勃。」
哈潑從車底爬了出來,在一堆雜物上胡亂地擦了兩下手,拖着鼻涕走進辦公室。熱傷風着實讓人討厭。
喬·鮑勃·布倫特伍德,身高足有6英尺5英寸,此時正站在巡邏車後面加油。
「嘿,喬·鮑勃!」哈潑從屋裡走了出來。
「哈潑,你這臭小子。」喬·鮑勃說,「運氣不錯呀,今兒個還跟沒事人似的。」
「扯淡,斯圖·雷德曼眼見着那傢伙來加的油。」
「那他媽就更是運氣了。聽着,哈潑,我可不是光來加油的。」
「還有什麼事?」
喬·鮑勃瞥了一眼站在加油站門口的維克。「昨晚上那個老東西也在這兒嗎?」
「誰?你是說維克?沒錯,他差不多每天晚上都過來。」
「他的嘴牢靠嗎?」
「我想應該沒問題。這夥計人不錯。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好吧,我們進去說。我想這老傢伙也該聽聽。有機會的話,你打電話,給凡是來過的人都說一聲。」
兩人說着走進了辦公室。
「你早,長官。」維克說。
喬·鮑勃點了點頭。
「來杯咖啡?」哈潑問。
「不必了。」他的目光十分嚴肅,「是這樣,這話也許不該說,讓上司知道了不好。如果有人問起來,不要說是我告訴你們的,知道嗎?」
「誰會問,長官?」維克問道。
「衛生部的人。」喬·鮑勃回答。
「噢,我的老天,果然是霍亂,我就這麼尋思來着。」維克說。
哈潑看了一眼維克,又看了一眼喬·鮑勃。「真有這事?」
「我也說不上來。」喬·鮑勃說着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翹起兩條瘦腿,從褲兜里摸出一支香煙,點着了火。「法醫芬尼根叫來了傑姆斯醫生,後來兩個人又叫了另一名醫生,我不認識。他們仨往休斯敦掛了電話。今天凌晨3點左右,他們去了布倫特里城外的小機場。」
「都有誰?」
「幾位醫生,一共3個人。他們在那呆到大約8點,屍體也帶去了。我猜測大概是在解剖。接着他們給亞特蘭大的瘟疫中心打了電話,中心下午就會派人過來。還聽說衛生部同時也要派人過來檢查昨晚所有來過加油站的人。我說不準,不過看樣子他們可能是打算將你們隔離。」
「亞特蘭大瘟疫中心是聯邦機構。要是霍亂的話,有必要興師動眾地派一飛機聯邦機構的人過來嗎?」維克問。
「你問我,我問誰?」喬·鮑勃說,「我只是覺得你們應該知道這事。我聽說,當時你們跟着幫忙來着。」
「這不算什麼。」哈潑慢吞吞地說道,「傑姆斯和另外一位醫生怎麼說?」
「他們沒說什麼。不過他們看上去很害怕。我還從來沒有見過醫生這麼害怕,真讓人瞧不過。」
一陣沉默。喬·鮑勃打開一瓶汽水,噝噝聲聽得清清楚楚。哈潑從身邊的盒子裡取出一張衛生紙,擦了擦鼻涕,然後折起來塞進工作服口袋。
「你們從坎皮恩的身上發現了什麼沒有?」維克問。
「我們還在繼續查實。」喬·鮑勃表情肅穆,「從身份證上看,他是聖迭戈人。但錢包里的幾個證件都已經過期兩三年了。駕駛執照過期,美國銀行卡是1986年發行的,也過期了。還有一個軍官證,所以我們正在與軍方聯繫。警長認為坎皮恩大概已經有4年沒有去過聖迭戈了。」
「開小差?」維克問。他掏出一塊大紅手帕,清了清嗓子,把一口濃痰吐到了上面。
「現在還不清楚。不過軍官證的有效期到1997年,他穿的是便服,帶着老婆孩子,從加利福尼亞一直跑到這兒。」
「好吧,我回頭和其他人聯繫,把你說的轉告他們。」哈潑說,「非常感謝。」
喬·鮑勃站起身。「好的,千萬別提我,我可不想砸了飯碗。你們那些人大概不會追問是誰透的風聲吧?」
「不會的。」哈潑說。維克也在一旁隨聲應和着。
喬·鮑勃走向門口時,哈潑非常不好意思地說道:「加油要5元,喬·鮑勃。本來不想收你的錢,可這樣的話,他們……」
「沒問題。」喬·鮑勃遞過一張信用卡。「政府出錢。給我個單子,拿着也好有個說法。」
哈潑填單的時候又吸了兩下鼻涕。
「要小心了,」喬·鮑勃說,「熱傷風很討厭的。」
「這我當然知道。」
維克突然從後面插了一句:「也許不是傷風吧?」
兩人迴轉身,只見維克一臉的驚駭。
「今天一起來,我就總是流鼻涕,咳嗽得厲害,像個60歲的老頭兒。」維克說,「而且頭疼。吃了幾片阿斯匹林,情況好了一些,不過鼻涕還是流個不停,也許我們是給坎皮恩傳染了,他就是為這個送的命。」
哈潑盯着他看了許久,本想着說出一大串反駁的理由,話還沒說出口,又連着吸了幾下鼻涕。
喬·鮑勃表情嚴肅地看了他們一會兒,說道:「你們應該清楚,關閉加油站也許是有道理的,今天就關。」
哈潑望着他,想好的一串理由早就忘了個精光,一條也想不起來了。只記得起床的時候也是頭疼,流鼻涕。這又怎麼樣呢?誰都沒準什麼時候會着涼的。不過在坎皮恩出現之前,他可是好好的,一點毛病也沒有。
霍金斯家的3個孩子,一個6歲,一個4歲,最小的一個1歲半。兩個小的正在睡覺,老大伯特·霍金斯在外面挖土玩。莉拉坐在起居室里看電視劇《躁動的青春》。她想薩莉大概要在電視劇演完之後才能回來。拉爾夫·霍金斯買的是一台大彩電,那兩年阿內特的光景還不錯。莉拉非常喜歡看下午的電視劇。只有這個時候她才覺得少了許多煩心事。
她吸了一口煙,突然咳嗽起來,連忙跑進廚房,把一口痰吐進了盥洗池。剛起床的時候她就開始咳嗽,一整天嗓子都痒痒的。
她走回起居室,從窗口向外面望了望,看見伯特·霍金斯還在那裡獨自玩得起勁。電視裡正在插播廣告。莉拉打量了一下房間,真希望自己的家裡也像這裡一樣闊氣。
正當電視劇開始播放時,徹里睡醒了,哭聲夾雜着猛烈的咳嗽聲。
莉拉趕忙掐滅手裡的煙,跑進臥室。4歲的伊娃還在甜甜地睡着。徹里躺在小床上,臉上泛着異樣的紅暈。哭聲似乎也不大對勁。
莉拉自己的兩個孩子也有過這種情況,所以並不擔心。她抓着孩子的小腿,把她倒提起來,用手拍打她的後背。她記不起斯波克醫生是不是提到過這個辦法,因為她沒有看過他寫的書。不過效果相當不錯,只見徹里猛地往地上吐出了一大口黃黃的濃痰。
「好些了嗎?」莉拉問。
「好了。」徹里說。說完很快又睡着了。
莉拉用衛生紙把地上的污物擦淨,她好像從來沒有見過小孩子會吐出這麼一大口痰。
她坐下來,皺着眉頭接着看《躁動的青春》。點上了一支煙,吸了一下鼻涕,又開始咳嗽起來。
第4章
午夜1點。
斯塔基獨自一人坐在長桌邊,仔細地翻閱着一摞黃色稿紙,裡面的內容驚得他目瞪口呆。從西點軍校一名摸不着頭腦的新生直到今天,他為國家已經服務了整整36個年頭。他得到過獎章,受到過總統接見,向總統提過建議,有時他的建議還被採納。什麼樣的事情他都經歷過,可是這次……
他的心裡籠罩着一團連他自己也不敢承認的恐懼感。這是一種足以使人瘋狂的感覺。
他猛地站起身,膝蓋在桌子上磕了一下,一頁稿紙輕輕從桌邊滑落,在空中慢悠悠打着旋飄到鑲嵌瓷磚的地板上,一半隱在桌下的陰影里,一半露在外面。如果留心的話,能夠看到上面寫着下面一些文字:
未經核實
似乎極有可能
品系編號為848-AB
坎皮恩(男),薩莉(女)
抗原轉型及突變。極其危險,
死亡率高,傳染比例估計可達
99.4%。亞特蘭大瘟疫中心已經了
絕密文件。(完)
P-T-222312A
牆上裝着5部監視器。斯塔基走過去,在中央的屏幕下面按了一下按鈕,忽地現出一幅畫面。這裡是加利福尼亞州沙漠區,一片荒涼,紅外攝像的淺紅色調在荒涼中平添了幾分陰森的感覺。
就是這兒,斯塔基想,藍色工程。
恐懼感再一次襲遍全身。他把手伸進衣兜,摸出一個藍色藥片,他的女兒管它叫「鎮靜劑」。叫什麼無關緊要,關鍵是看效果。他沒有用水,而是把藥片直接送到嘴裡,下咽時那張剛毅的面孔不由自主地皺動了一下。
藍色工程。
他把目光轉向另一個監視器,然後又打開了其他的幾部監視器。4號和5號監視器顯示的是試驗室。4號為物理實驗室,5號為生物病毒實驗室。生物病毒實驗室里放滿了動物籠,主要是天竺鼠、恆河猴,還有幾隻狗。這些動物似乎都還醒着。物理實驗室里,一台小型離心機仍在不停地轉來轉去。斯塔基提過這件事,而且態度十分強烈。離心機這樣起勁地轉來轉去,真給人一種見了活鬼的感覺,因為旁邊就是埃茲威克博士的屍體,四肢伸展着,就像被大風吹歪的一具稻草人。
他們解釋說,離心機和照明設備用的是同一個電路,如果關掉離心機,燈就會全部熄滅,而現場的攝像機沒有安裝紅外設備。斯塔基明白了。可能還會有一些軍界要員從華盛頓趕來看一看這位僅有1英里之遙的沙漠之下400英尺的地方命歸黃泉的諾貝爾獎得主。關掉離心機就等於讓這位教授永不見天日。道理很簡單。她的女兒大概會管這叫做「第22條軍規」。
他又吞下一片「鎮靜劑」,轉頭去看2號監視器。這幅畫面最令他感到噁心。畫面中一個男子臉泡在湯里。一個人會以這種方式了結一生真是讓人難以想象。它使人想起了餡餅摔到臉上的滑稽鏡頭,可是如果這種事發生在自己的身上,那可就毫無滑稽可言了。
2號監視器是藍色工程的咖啡廳。發生事故的時候正好是在換班時間,所以咖啡廳里人並不多。他想,對於這些死者而言,不管是咖啡廳,還是臥室,或者是試驗室,在哪都沒有什麼區別,可像這樣一頭栽進湯碗裡……
身穿藍色工作服的一男一女蜷縮在糖果機旁邊的地板上。一個身穿白色工作服的男人躺在投幣式自動電唱機旁邊。靠着桌子還有9個男人和14個女人,有的還緊緊握着滿滿的一杯可樂或雪碧,手掌早已僵硬。趴在鏡頭深處的一張桌子邊上的男人名叫弗蘭克·D·布魯斯,就是他臉泡在湯里。
1號監視器只顯示了一個數字時鐘,13號之前鐘錶的全部數字均為綠色,現在已經變成了淺紅,停在06:13:90:02:37:16。
1990年6月13日2時37分16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