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逼近 - 第5章
斯蒂芬·金
他逐個關掉監視器,然後轉過身,看到落在地上的一頁稿紙,揀起來放回桌上。
「來。」
是克賴頓,他神情嚴肅,面色鐵青。又有壞消息了。斯塔基平靜地想。
「嗨,萊恩。」他低聲地打了個招呼。
萊恩只點了下頭。「比利。這個……天哪,我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你是軍人,我想應該開門見山。」
「那些碰過坎皮恩屍體的人正在亞特蘭大接受隔離檢查,情況不妙。」
「都是這樣嗎?」
「5個可以確診。有一個——他叫斯圖爾特·雷德曼——一直是陰性。不過據我所知,坎皮恩也是有50個小時一直是陰性。」
「坎皮恩要是沒跑就好了。」斯塔基說,「保安太差了,萊恩,太差了。」
克賴頓點點頭。
「接着說。」
「阿內特已經隔離。那裡已經發現了16個傳染性極強的A級流感病例。這些只是症狀比較明顯的。」
「新聞界怎麼樣?」
「目前還沒有什麼問題。他們以為是炭疽。」
「還有呢?」
「還有一件很麻煩的事。有一個叫喬·鮑勃·布倫特伍德的德克薩斯州高速公路巡警。坎皮恩最後到的加油站是他表弟開的。昨天上午他路過的時候告訴哈潑·斯科姆說醫療人員就要趕來。三個小時前我們找到了他,現在正送他去亞特蘭大。當時他巡邏經過了大半個東德克薩斯,天曉得他接觸過多少個人。」
「噢,不好。」斯塔基說。忽然,他感到一陣搔癢,從大腿根一直爬到腰部,不禁毛骨悚然。傳染比例99.4%,他想。這個念頭不知為什麼在他的腦子裡轉來轉去,怎麼也擺脫不掉。就是說死亡率高達99.4%,因為人體無法生成必要抗體制止抗原病毒的不斷變異。只要人體產生對應的抗體,病毒就會變成一種新的形式。同樣,人類幾乎無法製造這種疫苗。
99.4%。
「上帝!」他說,「就這些?」
「嗯……」
「接着說,說完。」
克賴頓壓低了聲音:「比利,哈默死了。是自殺。他用配發的手槍從眼睛射入頭部。藍色工程技術資料放在他的辦公桌上。我猜測他可能是覺得把這些材料留下來足以說明他自殺的原因。」
斯塔基閉上了眼睛。維克·哈默是——曾經是——他的女婿。這件事該怎麼對辛西婭講呢?對不起,辛迪。維克今天死了,臉泡在一碗冷湯里。來,吃一片「鎮靜劑」。是這樣的,出了點大亂子。有人弄錯了一台設備。有人忘了拉閘封閉基地。只差四十幾秒鐘,這四十幾秒足以致命。這種設備內部稱為「嗅探器」,由俄勒岡州波特蘭市製造,國防部合同號164480966。「嗅探器」由女性技術人員分工組裝,這樣做是為了防止技術人員了解自己的工作性質。其中一名工作人員可能正在一門心思想着晚飯吃些什麼,而另一名負責質檢的工作人員可能在考慮把自己的私車賣掉。總之,辛迪,最後一次巧合是4號保安崗一個名叫坎皮恩的男人及時看到數字變紅,在基地關閉之前逃離了現場,他帶着自己的家人慌忙出走。4分鐘後開始報警,我們隨即封閉了基地,就在這個時間之前,坎皮恩開車穿過了大門。誰也沒有想到找他,直到將近1個小時之後才發現問題。大家都以為他還在堅守崗位等着嗅探器劃分感染區與非感染區。這樣一來他就有了脫身的機會。坎皮恩非常聰明,知道如何利用各條小路,而且相當幸運,他走的路沒有一條把車子陷住。有關部門一直在猶豫是否通知州警察局或者是聯邦調查局,或者同時通知這兩個機構,坎皮恩利用這段時間驅車狂奔,等到總部決定處理此事的時候,這個幸運的傢伙——這個已經被感染的幸運的傢伙——已經趕到了德克薩斯,最後抓到他的時候他已經不能再跑了,因為他和妻子女兒在一個名叫阿內特的可惡的小鎮上癱倒在車裡了。德克薩斯州阿內特鎮。辛迪,我的意思是,這些全都是巧合。請原諒,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你的前夫沒有什麼過錯,但他是這項工程的負責人,他親眼看到了局勢失控,於是就……
「謝謝你,萊恩,」他說。
「比利,你是不是想……」
「我過10分鐘就好。過15分鐘你安排一次全體會議。如果誰還在睡覺,把他給我揪起來。」
「是,長官。」
「萊恩,還有……」
「什麼事?」
「很高興是你通知的我。」
「是,長官。」
克賴頓轉身走了。斯塔基看了看手錶,然後向牆上的監視器走去。他打開2號監視器,背起手,若有所思地凝視着藍色工程一片死寂的咖啡廳。
第5章
拉里·安德伍德把車開到了街角,發現消防栓和垃圾筒中間剛好有一塊地方可以停下他的三菱汽車。那隻垃圾筒不知是誰丟在排水溝里,散發出一股惡臭。拉里仿佛看見一隻已經僵硬的死貓,一隻老鼠在它白白的肚子上連啃帶咬。車燈閃了一下,老鼠忽地沒了蹤影,動作快得讓人覺得剛才只是個錯覺。那隻貓仍靜靜地泡在一窪臭水裡,一動也不動。既然貓是真的,那麼老鼠也不是錯覺了。拉里一邊關掉發動機一邊想。好像有人說過,巴黎的老鼠堪稱世界第一吧?都是那些老舊的下水管道成了它們的安樂窩。但紐約也毫不遜色。這是怎麼了,把車停在這幢褐色礫石的危樓前面,幹嘛老想着那些老鼠?
5天前,也就是6月14日,他還在陽光明媚的南加利福尼亞,那裡是癮君子、宗教狂的天下,那裡有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搖擺舞夜總會和迪斯尼樂園。凌晨4時15分,他橫跨大陸,來到了美國東海岸,交費後通過了特里博拉夫橋。灰色的細雨一路下個不停。只有在紐約,初夏的毛毛雨才會是如此沉悶。東方的天際泛起些許白色,拉里現在可以看到雨滴聚積在車的擋風玻璃上,眼前一片模糊。
親愛的紐約:我回來了。
也許北方佬還在城裡酣睡,那可能還算不虛此行。坐地鐵到體育場,喝杯啤酒,吃幾個熱狗,然後盯着那些北方佬離開克利夫蘭和波士頓,開始他們一天的營生……
他一陣胡思亂想,略一定神,發現天已經亮了許多。儀錶板上的鐘指在6點5分上。他一直在打盹兒。那隻老鼠是真的,他看到了。老鼠又回來了。它已經在那隻死貓的肚子上開了一個大洞。拉里感到有些噁心。他想按按喇叭把老鼠徹底嚇跑,可面前沉睡的樓房和樓前森然擺放的一隻只空垃圾筒讓他泄了氣。
他向下矮了矮身子,這樣就可以看不到老鼠吃早餐了。老兄,拜託,再咬一口,就回你的下水道去吧。今晚是不是移居到北方佬體育場?或許我會看到你,老朋友。但我擔心你看不到我。
樓前的牆壁被塗抹得面目全非。父親在世的時候,他還是個孩子,那時附近的環境相當不錯。兩隻石狗守着台階,台階上去是一道雙層門。在他匆匆趕赴濱海地區的前一年,一些壞蛋就已經把右面的那隻石狗從前爪以上全部砸毀了。現在,兩隻狗蹤影全無,只有左邊的那隻留下了一隻後爪。也許成了某個波多黎各吸毒者臨時寄身處內的裝飾物。或者是那些老鼠在一個黑漆漆的夜晚把它拖到了某個廢棄的地下道。說不定,它們把他的媽媽也帶走了。他想他至少應當爬上台階,看看她的名字是否仍寫在15號公寓的信箱上,但是他太疲倦了。
不,他只想坐在這兒打盹,相信他胃裡殘留的紅酒能讓他在7點左右醒來。然後,他再去看看他的媽媽是否還住在這兒。她搬走了也許最好。也許那樣他就不用擔心北方佬了。也許他就能幹脆住進比爾特摩旅館,大睡3天,然後開車返回西部的黃金海岸。天光漸亮,細雨濛濛。拉里只覺得頭痛腿麻。紐約就像一個命歸黃泉的妓女,令人厭惡,卻也有幾分魅力。
他的思緒又一次走遠了,反反覆覆地琢磨最近9個星期以來發生的事,想找到一把鑰匙,解開每一個謎,弄清楚為什麼6年來一直處處碰壁,無論是在夜總會演奏,灌制示範唱片,還是開音樂會,都是小打小鬧,而在9個星期內竟然一舉成名。想把頭腦中的事情捋順,就像想吞下一隻球形門拉手一樣難。他想,一定有個答案,能夠讓他排除不祥的念頭,不去相信一切都是心血來潮,用迪倫的話說,僅是命運無常而已。
他已經昏昏欲睡了,雙臂交叉放在胸前,一遍一遍反覆琢磨,把所有的事攪在一起,仿佛是某種預感:那隻老鼠,猛吃死貓的屍體,大口大口地咀嚼,在那兒尋找更美味可口的東西。我的老好人,這就是叢林規則,如果你在叢林中,是非上吊不可……
18個月前,一切才真正開始。當時,他正在伯克利的一間夜總會與破衣爛衫倖存者樂隊合夥演奏,是一個哥倫比亞人打電話叫他來的。他不是什麼大人物,也要靠自己去苦苦掙扎。尼爾·戴蒙德想灌制一首他的歌,名叫《寶貝,你滿意你的男人嗎?》
戴蒙德正在製作唱片集,收集了他自己的作品,還有冬青二人組的一首老歌——《佩吉·蘇結婚了》,可能還有這個拉里·安德伍德的曲子。問題是拉里願不願意來灌完一張示範單曲後參加音樂會?戴蒙德想再添一把低音吉他,而且他非常喜歡這首曲子。
拉里說可以。
音樂會持續了3天,效果不錯。拉里見到了尼爾·戴蒙德、羅比·羅伯遜,還有理查德·佩里。他的名字也印到了唱片套的內側,得到了一份配唱的報酬。但那首《寶貝,你滿意你的男人嗎?》沒有製成唱片。因為在音樂會的第二天晚上,戴蒙德帶來了一首他的新歌,用它代替作了唱片。
你瞧,那個哥倫比亞男人說,這太糟了。告訴你——你為什麼不再制那首曲子了。我看看還有什麼我可以做的。拉里因此製作了那張唱片並發現自己又回到了街上。在洛杉磯,日子很難過。雖然有幾場音樂會,但不是很多。
他最後在一間高級夜總會找到了一份彈吉他的活兒,低聲吟唱着一些類似《輕輕地,我離開你》和《月亮河》這樣的傷感歌曲,伴着這樂曲,一些老傢伙一邊吃着意大利麵條,一邊談生意。他嚓嚓地將歌詞記在紙上,因為,不這樣的話,他就會把歌詞弄混,或是全忘了,當他唱到「姆姆姆姆,嗒-嗒-姆姆姆姆」的時候,就彈奏和弦,文雅的樣子像托尼·貝內特在即席演奏似的,感覺像一個傻瓜。在電梯和超級市場裡,他會神經兮兮地突然想起酒吧里時常不斷播放的錄音助興音樂。
9個星期前,那個哥倫比亞人突然打電話給他。他們想將他的示範曲製成一張單曲,問他是否同意並且把唱片的另一面也灌曲?拉里說沒問題。他可以做。因此,在一個星期天下午,他一頭鑽進了哥倫比亞人在洛杉磯的錄音棚,在大約一個小時內,他用自己的聲音雙槽錄製了《寶貝,你滿意你的男人嗎?》,然後在唱片的另一面錄上了他給破衣爛衫倖存者樂隊寫的一首歌《小小救世主》。哥倫比亞人給了他一張500美元的支票,並讓他和唱片公司簽了一份極不平等的合同。他握着拉里的手,告訴他有他加盟真是太好了,當拉里問他如何推銷這張單曲唱片時,他給了他一個憐憫的微笑,然後他就走了。去兌換支票已經太晚了,所以拉里只得揣着這張支票去參加吉諾的演出。
7個星期前,哥倫比亞人又一次打電話給他,讓他去取排行榜的複印件。拉里成名了。《寶貝,你滿意你的男人嗎?》成為當周的三大熱門金曲之一。拉里給那個哥倫比亞人回了電話,哥倫比亞人問拉里願不願意與一些真正的大腕兒一起共進午餐,討論他的專輯。他們都非常喜歡那張單曲唱片,當時已經在緬因州的底特律、費城和波特蘭電台播放。這首歌像是要火爆起來,還在底特律靈魂樂電台連續4個晚上的聲樂大戰中奪魁。沒有人知道拉里·安德伍德其實是個白人。
那次午宴他喝得大醉,鮭魚的滋味他渾然不知。似乎沒有人注意到他已經飄飄欲仙了。一個大腕還說他看到《寶貝,你滿意你的男人嗎?》摘走明年的格萊梅大獎也不會感到意外。這些話在拉里聽來都很順耳。回到寓所後,他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覺得會有一輛卡車迎面衝來,驚得他出了一身冷汗,然後發現竟是黃粱一夢。那個哥倫比亞人又簽給了他一張2500美元的支票。回到家的時候,拉里抄起了電話,一陣猛打。先是打給吉諾。拉里讓他另請高明代他在顧客吃噁心的半生不熟的意大利通心粉時演唱《黃鳥》。然後,他打電話給他能夠想到的每一個人,包括倖存者樂隊的巴里·格里格。打完電話後,他跌跌撞撞地晃到了大街上。
5個星期前,那隻單曲闖入了「百首熱門歌曲」排行榜。位居第89位。當時的洛杉磯已是春意盎然,5月的下午,天氣晴朗,陽光明媚,潔白的樓宇與蔚藍的大海形成鮮明的對比,顯得有些耀眼。那天,他第一次在收音機中聽到自己的排名。當時,有三四個朋友在他家,包括他的現任女朋友,他們都在心平氣和地享受可卡因。拉里正從小廚房出來,走到起居室,手裡拿着一隻巧克力果仁餅的袋子,當時正在播放熟悉的一個節目的廣告詞——新歌大……放送。然後,當喇叭里傳來他自己的聲音時,他一下子呆住了。
「上帝,是我。」他說。他把巧克力果仁餅掉到了地上,目瞪口呆地站着,他的朋友們鼓起掌來。
4個星期前,他的單曲躍升至排行榜的第73位。他開始感覺自己像是突然被推進了一部老式無聲電影裡,那裡的一切都快得不得了。電話鈴聲不斷。哥倫比亞人正在為這張唱片搖旗吶喊,希望從這首單曲的成功中大撈油水。
總是老調重彈。那些保證這會是5年來最高記錄的話源源不斷地湧入他麻木的耳朵里。經紀人沒完沒了地打電話。他們聽起來都如饑似渴。他開始服用興奮劑了,覺得似乎隨時隨地都能聽到自己的歌。一個星期六的早晨,他在「靈魂列車」節目中聽到了他的歌,那一天裡,他一直在使自己相信,是的,這一切都是真的。
他忽然覺得朱莉和他難捨難分,她是自他在吉諾演奏爵士樂之後一直約會的女友。她把他介紹給各式各樣的人,有一些人他真的不想見。她的聲音開始讓他聯想到那些他從電話里聽到的未來經紀人。經歷了一次冗長、沉悶和尖刻的爭吵後,他和她分手了。她衝着他大叫着,說他的腦袋會大得連錄音間的門都過不去,還說他欠她500美元的毒品錢。她威脅要自殺。之後,拉里感覺好像經歷了一場漫長的枕頭大戰,所有的枕頭都像是充滿了劣質毒氣似的。
3周前,他們開始錄製唱片集,拉里拒絕了許多「為你自己着想」的建議。他利用了合同給他的自由余地。他找到了破衣爛衫倖存者樂隊的三個成員——巴里·格里格、阿爾·斯佩爾曼和約翰尼·麥考爾——以及其他兩個過去曾和他共事的樂人,尼爾·古德曼和韋恩·斯圖基。他們在9天內製成了唱片集,顯然,這是他們能夠得到的全部製作時間。他們想,哥倫比亞人似乎需要一張能代表20周經歷的唱片集,以《寶貝,你滿意你的男人嗎?》開始,以另一首歌結束。拉里的野心還不止於此。
唱片集的封面是一張拉里渾身沾滿泡沫躺在一個老式浴盆里的照片。上面寫着「小小救世主」和「拉里·安德伍德」的字樣。哥倫比亞人都想稱這張唱片為《寶貝,你滿意你的男人嗎?》,但拉里堅決反對,他們最後勉強同意在塑料薄膜包裝上粘貼「內有上榜單曲」的標籤。
兩個星期前,那首單曲排名47位,開始舉行招待會了。他在馬利布租下了一套海濱別墅,租期是1個月,自那以後,事情變得有點兒糊裡糊塗的。人們進進出出,而且越來越多。他認識一些人,但其餘大多數都是生面孔。他想起更多的經紀人對他大肆吹捧,他們想「進一步發展他成功的事業」,他想起一個女孩,剛剛吸過毒品,有了幻覺,在骨白色的沙灘上一路狂笑奔跑,渾身一絲不掛。他想起用鼻子吸入可卡因,再用龍舌蘭將它送入。他想起星期天早晨被搖醒,一定就是一個星期之前,去聽卡西·卡西姆報導他的排名已首次進入「美國40首金曲」的第36名。他想起他喝了很多的紅酒,迷迷糊糊地為買一輛三菱車討價還價,最後用寄來的4000美元版稅支票將它購得。
到了6月13日,也就是6天前,韋恩·斯圖基讓拉里陪他去海灘散步。雖然只是早上9點,立體聲錄音機和兩台電視聲音都開着,聽起來像是地下娛樂廳的狂歡節目不絕於耳。拉里一直坐在客廳的軟椅上,只穿着襯褲,神情嚴肅地看着《超級少年》連環漫畫。全神貫注,但書中的詞彙在他的腦中沒形成任何概念。韋格納爾的節目從四聲道喇叭里吼出,如雷灌耳,韋恩和拉里講話時總是要叫上三四遍才能讓他聽清。拉里點點頭。他覺得自己可以出去走上幾里路。
但當陽光像針一樣刺入他的瞳仁時,他突然改變了主意。不去散步了。他的雙眼似乎變成了放大鏡,很快太陽就會從中射過,時間一長就會點燃他的大腦。他可憐的鏽住了的大腦感覺就像易燃物。
韋恩緊緊地抓住他的胳膊,一定要去。他們走到了海邊,踩在溫熱的細沙上,拉里終於覺得出來走走無論如何是個好主意。海浪退潮發出的低沉的聲音已逐漸平息。一隻海鷗振翅高飛,盤旋在藍天上的樣子好像一個素描的白色字母M。
韋恩緊緊地拽着他的胳膊。「快點走。」
兩人一氣走了幾里路,直到拉里感到精疲力竭。他頭痛得很厲害,脊柱感覺快成玻璃做的了。眼球陣陣跳動,腰部隱隱作痛。
「韋恩,我想回去了。」
「讓我們多溜達一會兒。」他想韋恩正在很奇怪地看着他帶着一種惱怒和憐憫的複雜表情。
「不,夥計,我只想把褲子穿上。不然會因為過分暴露而被逮起來。」
「在這邊的海灘上,即使你在腰上圍一條印花大手帕,讓你的睾丸在外面吊着,也不會因為過分暴露而被捕。來吧,夥計。」
「我累了。」拉里牢騷滿腹地說。他開始對韋恩感到十分惱火。這是韋恩報復他的方式,因為拉里一舉成名,而韋恩只在新專輯中占有電子琴伴奏的一席之地。他跟朱莉沒什麼區別。現在每個人都恨他。每個人都把刀子掏了出來。他眼睛很快被淚水模糊了。
「來吧,夥計。」韋恩又說了一遍,他們又迅速回到了海邊。
他們也許又走了一里,突然拉里的兩條腿大肌都抽起筋兒來。他大叫着跌到了沙子上。感覺像一對短劍突然插到他的肉中。
「我抽筋了!」他叫道,「啊,夥計,我抽筋了!」
韋恩蹲到他身邊,把他的腿拉直,痛苦再次襲向他。然後韋恩開始給他治療,敲打着肌肉繃緊突起的部位,按摩着。終於,缺氧的組織開始放鬆。
拉里一直憋着氣,開始有點喘不上來氣了。「啊,夥計,」他說,「謝謝,太……太疼了。」
「是啊,」韋恩說,「拉里,我想肯定會這樣。現在怎麼樣了?」
「好了。嘿,我們先這樣坐一會兒,然後回去吧。」
「我想和你談談。讓你到這來是迫不得已,這樣才可以直言不諱。」
「韋恩,你想說什麼?」他想,他終於言歸正傳了。
「拉里,招待會該結束了。」
「什麼?」
「招待會。你回去的時候,拔掉所有插頭,給每個人他們的汽車鑰匙,感謝他們共渡美好時光,目送他們出門。徹底擺脫他們。」
「我不能那樣做!」拉里說,他感到震驚。
「你最好能這樣。」韋恩說。
「但為什麼?夥計,這場招待會才剛剛開始!」
「拉里,哥倫比亞人事先給了你多少錢?」
「你為什麼想知道這些?」拉里狡黠地問。
「你想我要拍你的馬屁,拉里?想想。」
拉里思索了起來,他越來越糊塗了,他意識到韋恩·斯圖基沒有理由向他伸手要錢。他還真的沒有那麼做過,他像幫拉里製作專輯的大多數人一樣為工作而大戰,但他又不像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韋恩來自一個富裕家庭,與周圍的人相處得很好。韋恩的父親擁有一家全國第三大的電子遊戲公司,斯圖基一家在貝爾埃爾有一所像模像樣的宮殿式的房子,拉里意識到他目前驟富的財產在韋恩看來可能像是小香蕉。
「我想不是。」他聲音嘶啞地說。
「那有多少?」
拉里仔細地想了想。「實話實說,一共7000。」
「他們每季度支付你單曲的版稅,每半年支付專輯的?」
「是的。」
韋恩點點頭。「他們一直拿着它直到你大嚷大叫為止,這幫壞蛋。抽煙嗎?」
拉里拿了一支,點着了火。
「你知道這次招待會花了你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