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體三部曲/地球往事三部曲 - 第3章

劉慈欣

站在一邊的那名隨行者說:「葉文潔,程代表是想幫你的,她這幾天為你的事可沒少操心。」

程麗華揮手制止他說下去。「能理解的,這孩子,唉,給嚇壞了。現在一些人的政策水平實在太低,建設兵團的,還有你們法院的,方法簡單,作風粗暴,像什麼樣子!好吧,小葉,來,看看文件,仔細看看吧。」

葉文潔拿起文件,在監室昏黃的燈光下翻看着。程代表沒騙她,這份材料確實與她的案子無關,是關於她那已死去的父親的。其中記載了父親與一些人交往情況和談話內容,文件的提供者是葉文潔的妹妹葉文雪。作為一名最激進的紅衛兵,葉文雪積極主動地揭發父親,寫過大量的檢舉材料,其中的一些直接導致了父親的慘死。但這一份材料文潔一眼就看出不是妹妹寫的,文雪揭發父親的材料文筆激烈,讀那一行行字就像聽着一掛掛炸響的鞭炮,但這份材料寫得很冷靜、很老到,內容翔實精確,誰誰誰哪年哪月哪日在哪裡見了誰誰誰又談了什麼,外行人看去像一本平淡的流水賬,但其中暗藏的殺機,絕非葉文雪那套小孩子把戲所能相比的。

材料的內容她看不太懂,但隱約感覺到與一個重大國防工程有關。作為物理學家的女兒,葉文潔猜出了那就是從1964年開始震驚世界的中國兩彈工程。在這個年代,要搞倒一個位置很高的人,就要在其分管的各個領域得到他的黑材料,但兩彈工程對陰謀家們來說是個棘手的領域,這個工程處於中央的重點保護之下,得以避開「文革」的風雨,他們很難插手進去。

由於出身問題沒通過政審,父親並沒有直接參加兩彈研製,只是做了一些外圍的理論工作,但要利用他,比利用兩彈工程的那些核心人物更容易些。葉文潔不知道材料上那些內容是真是假,但可以肯定,上面的每一個標點符號都具有致命的政治殺傷力。除了最終的打擊目標外,還會有無數人的命運要因這份材料墜入悲慘的深淵。材料的末尾是妹妹那大大的簽名,而葉文潔是要作為附加證人簽名的,她注意到,那個位置已經有三個人簽了名。

「我不知道父親和這些人說的這些話。」葉文潔把材料放回原位,低聲說。

「怎麼會不知道呢?這其中許多的談話都是在你家裡進行的,你妹妹都知道你就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但這些談話內容是真實的,你要相信組織。」

「我沒說不是真的,可我真的不知道,所以不能簽。」

「葉文潔,」那名隨行人員上前一步說,但又被程代表制止了。她朝文潔坐得更近些,拉起她一隻冰涼的手,說:「小葉啊,我跟你交個底吧。你這個案子,彈性很大的,往低的說,知識青年受反動書籍蒙蔽,沒什麼大事,都不用走司法程序,參加一次學習班好好寫幾份檢查,你就可以回兵團了;往高說嘛,小葉啊,你心裡也清楚,判現行反革命是完全可以的。對於你這種政治案件,現在公檢法系統都是寧左勿右,左是方法問題,右是路線問題,最終大方向還是要軍管會定。當然,這話只能咱們私下說說。」

隨行人員說:「程代表是真的為你好,你自己看到了,已經有三個證人簽字了,你簽不簽又有多大意義?葉文潔,你別一時糊塗啊。」

「是啊,小葉,看着你這個有知識的孩子就這麼毀了,心疼啊!我真的想救你,你千萬要配合。看看我,我難道會害你嗎?」

葉文潔沒有看軍代表,她看到了父親的血。「程代表,我不知道上面寫的事,我不會簽的。」

程麗華沉默了,她盯着文潔看了好一會兒,冰冷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然後她慢慢地將文件放回公文包,站起身,她臉上慈祥的表情仍然沒有褪去,只是凝固了,仿佛戴着一張石膏面具。她就這樣慈祥地走到牆角,那裡放着一桶盥洗用的水,她提起桶,把裡面的水一半潑到葉文潔的身上,一半倒在被褥上,動作中有一種有條不紊的沉穩,然後扔下桶轉身走出門,扔下了一句怒罵:「頑固的小雜種!」

看守所所長最後一個走,他冷冷地看了渾身濕透的文潔一眼,「咣」一聲關上門並鎖上了。

在這內蒙古的嚴冬,寒冷通過濕透的衣服,像一個巨掌將葉文潔攥在其中,她聽到自己牙齒打顫的「咯咯」聲,後來這聲音也消失了。深入骨髓的寒冷使她眼中的現實世界變成一片乳白色,她感到整個宇宙就是一塊大冰,自己是這塊冰中唯一的生命體。她這個將被凍死的小女孩兒手中連火柴都沒有,只有幻覺了……

她置身於其中的冰塊漸漸變得透明了,眼前出現了一座大樓,樓上有一個女孩兒在揮動着一面大旗,她的纖小與那面旗的闊大形成鮮明對比,那是文潔的妹妹葉文雪。自從與自己的反動學術權威家庭決裂後,葉文潔再也沒有聽到過她的消息,直到不久前才知道妹妹已於兩年前慘死於武鬥。恍惚中,揮旗的人變成了白沐霖,他的眼鏡反射着樓下的火光;接着那人又變成了程代表,變成了母親紹琳,甚至變成父親。旗手在不斷變換,旗幟在不間斷地被揮舞着,像一隻永恆的鐘擺,倒數着她那所剩無幾的生命。

漸漸地旗幟模糊了,一切都模糊了,那塊充滿宇宙的冰塊又將她封在中心,這次冰塊是黑色的。

注釋



聯合收割機。



在「文革」的那一階段,大部分中高級公檢法機構處於軍管狀態,軍代表對司法擁有最終決定權。

3.紅岸之一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葉文潔聽到了沉重的轟鳴聲。這聲音來自所有的方向,在她那模糊的意識中,似乎有某種巨大的機械在鑽開或鋸開她置身於其中的大冰塊。世界仍是一片黑暗,但轟鳴聲卻變得越來越真實,她終於能夠確定這聲音的來源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獄。她意識到自己仍閉着眼睛,便努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首先看到了一盞燈,燈深嵌在天花板內部,被罩在一層似乎是用於防撞擊的鐵絲網後面,發出昏暗的光,天花板似乎是金屬的。

她聽到有個男聲在輕輕叫自己的名字。

「你在發高燒。」那人說。

「這是哪兒?」葉文潔無力地問,感覺聲音不是自己發出的。

「在飛機上。」

葉文潔感到一陣虛弱,又昏睡過去,朦朧中轟鳴聲一直伴隨着她。時間不長,她再次清醒過來,這時麻木消失,痛苦的感覺出現了:頭和四肢的關節都很痛,嘴裡呼出的氣是發燙的,喉嚨也痛,咽下一口唾沫感覺像咽下一塊火炭。

葉文潔轉過頭,看到旁邊有兩個穿着和程代表一樣軍大衣的人,不同的是他們戴着有紅五星的軍棉帽,敞開的大衣露出了裡面軍服上的紅領章,其中一名軍人戴着眼鏡。葉文潔發現自己也蓋着一件軍大衣,身上的衣服是乾的,很暖和。

她吃力地想支起身,居然成功了。她看到了另一邊的舷窗,窗外是緩緩移去的滾滾雲海,被陽光照得很刺眼;她趕緊收回目光,看到狹窄的機艙中堆滿了軍綠色的鐵箱子,從另一個舷窗中可以看到上方旋翼的影子。她猜自己可能是在一架直升機上。

「還是躺下吧。」戴眼鏡的軍人說,扶她重新躺下,把大衣蓋好。

「葉文潔,這篇論文是你寫的嗎?」另一名軍人把一本翻開的英文雜誌伸到她眼前,她看到那文章的題目是《太陽輻射層內可能存在的能量界面和其反射特性》,他把雜誌的封面讓她看,那是1966年的一期《天體物理學雜誌》。

「肯定是的,這還用證實嗎?」戴眼鏡的軍人拿走了雜誌,然後介紹說,「這位是紅岸基地的雷志成政委。我是楊衛寧,基地的總工程師。離降落還有一會兒,你休息吧。」

你是楊衛寧?葉文潔沒有說出口,只是吃驚地看着他,發現他的表情很平靜,顯然不想讓旁人知道他們認識。楊衛寧曾是葉哲泰的一名研究生,他畢業時葉文潔剛上大一。葉文潔現在還清楚地記得楊衛寧第一次到家裡來的情形,那時他剛考上研究生,與導師談課題方向。楊衛寧說他想搞傾向於實驗和應用的課題,儘可能離基礎理論遠些。葉文潔記得父親當時是這樣說:我不反對,但我們畢竟是理論物理專業,你這樣要求的理由呢?楊衛寧回答:我想投身於時代,做一些實際的貢獻。父親說:理論是應用的基礎,發現自然規律,難道不是對時代最大的貢獻?楊衛寧猶豫了一下,終於說出了真話:搞理論研究,容易在思想上犯錯誤。這話讓父親沉默了。

楊衛寧是個很有才華的人,數學功底紮實,思維敏捷,但在不長的研究生生涯中,他與導師的關係若即若離,他們相互之間保持着敬而遠之的距離。那時葉文潔與楊衛寧經常見面,也許是受父親影響,葉文潔沒有過多地注意他,至於他是否注意過自己,葉文潔就不知道了。後來楊衛寧順利畢業,不久就與導師中斷了聯繫。

葉文潔再次虛弱地閉上眼睛後,兩名軍人離開了她,到一排箱子後面低聲交談。機艙很狹窄,葉文潔在引擎的轟鳴聲中還是聽到了他們的話——

「我還是覺得這事兒不太穩妥。」這是雷志成的聲音。

楊衛寧反問:「那你能從正常渠道給我需要的人嗎?」

「唉,我也費了很大勁。這種專業從軍內找不到,從地方上找,問題就更多了,你知道這項目的保密級別,首先得參軍,更大的問題還是保密條例要求的在基地的隔離工作周期。那麼長時間,家屬隨軍怎麼辦?也得到基地里,這誰都不願意。找到的兩個合適的候選人寧肯待在五七幹校也不來。當然可以硬調,但這種工作的性質,要是不安心什麼都干不出來的。」

「所以只能這麼辦。」

「可這也太違反常規了。」

「這個項目本來就違反常規,出了事兒我負責就是了。」

「我的楊總啊,這責你負得了嗎?你一頭鑽在技術里,『紅岸』可是與其他國防重點項目不同,它的複雜,是複雜在技術之外的。」

「你這倒是實話。」

※※※

降落時已是傍晚,葉文潔謝絕了楊衛寧和雷志成的攙扶,自己艱難地走下飛機,一陣強風差點把她吹倒,風吹在仍轉動的旋翼上,發出尖利的嘯聲。風中的森林氣息文潔很熟悉,她認識這風,這風也認識她,這是大興安嶺的風。

她很快聽到了另一種聲音,一個低沉渾厚的嗡嗡聲,渾厚而有力,似乎構成了整個世界的背景,這是不遠處拋物面天線在風中的聲音,只有到了跟前,才能真正感受到這張天網的巨大。葉文潔的人生在這一個月里轉了一個大圈又回來了——她現在是在雷達峰上。

葉文潔不由得轉頭朝她的建設兵團連隊所在的方向望去,只看到暮色中一片迷濛的林海。

直升機顯然不是專為接她的,幾名士兵走過來,從機艙里卸下那些軍綠色的貨箱,他們從她身邊走過,沒人看她一眼。她和雷志成、楊衛寧一行三人繼續向前走去,葉文潔發現雷達峰的峰頂是這樣的寬闊,在天線的下面有一小群白色建築物,與天線相比,它們像幾塊精緻的積木。他們正朝有兩名哨兵站崗的基地大門走去,走到門前,他們停了下來。

雷志成轉向葉文潔,鄭重地說:「葉文潔,你的反革命罪行證據確鑿,將要面臨的審判也是罪有應得;現在,你面前有一個立功贖罪的機會,你可以接受,也可以拒絕。」他向天線方向指了指,「這是一個國防科研基地,其中正在進行的研究項目需要你掌握的專業知識,更具體的,請楊總工程師為你介紹,你要慎重考慮。」說完他對楊衛寧點了點頭,尾隨搬運物資的士兵一起走進了基地。

楊衛寧等別人走遠了,向葉文潔示意了一下,帶她走遠些,顯然是怕哨兵聽到下面的談話。這時,他不再隱藏自己與她的相識:「葉文潔,我可向你說清楚,這不是什麼機會。我向法院軍管會了解過,雖然程麗華力主重判,但具體到你的情節,刑期最多也就是十年,考慮到可能的減刑,也就是六七年的樣子。而這裡——」他向基地方向偏了一下頭,「是最高密級的研究項目,以你的身份,走進這道門,可能……」他停了好一會兒,似乎想讓天線在風中的轟鳴聲加重自己的語氣,「一輩子都出不來了。」

「我進去。」葉文潔輕聲說。

楊衛寧對她這麼快的回答很吃驚。「你不必這麼匆忙做決定,可以先回到飛機上去,它三小時後才起飛,你要是拒絕,我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我們進去吧。」葉文潔的聲音仍很輕,但其中有一種斬釘截鐵的堅定。現在除了死後不知是否存在的另一個世界,她最想去的地方就是這樣與世隔絕的峰頂了,在這裡,她有一種久違的安全感。

「還是慎重些吧,你想清楚這意味着什麼。」

「我可以在這裡待一輩子。」

楊衛寧低頭沉默了,他看着遠方,似乎強行給葉文潔一些思考權衡的時間,葉文潔也沉默着,在風中裹緊軍大衣看着遠方,那裡,大興安嶺已消失在濃濃的夜色中。在嚴寒下不可能有很多時間,楊衛寧下決心起步走向大門,走得很快,像要把葉文潔甩掉似的,但葉文潔緊跟着他,走進了紅岸基地的大門。兩名哨兵在他們通過後關上了兩扇沉重的鐵門。

走了一段後,楊衛寧站住,指着天線對文潔說:「這是一個大型武器研究項目,如果成功,其意義可能比原子彈和氫彈都大。」

在路過基地內最大的一幢建築時,楊衛寧徑直過去推開了門,葉文潔在門口看到了「發射主控室」的字樣,邁進門,一股帶着機油味的熱氣迎面撲來,她看到寬敞的大廳中,密集地擺放着各類儀器設備,信號燈和示波儀上的發光圖形閃成一片,十多名穿軍裝的操作人員坐在幾乎將他們埋沒的一排排儀器前,仿佛是蹲守在深深的戰壕中。操作口令此起彼伏,顯得緊張而混亂。「這裡暖和些,你先等一會兒,我去安排好你的住處就來。」楊衛寧對葉文潔說,並指指門旁邊一張桌子旁的椅子讓她坐。葉文潔看到,那張桌前已經坐了一個人,那是一位帶手槍的衛兵。

「我還是在外面等吧。」葉文潔停住腳步說。

楊衛寧和善地笑笑,「你以後就是基地的工作人員了,除了少數地方,你哪裡都可以去。」說完,他臉上有一種不安的表情,顯然意識到了這話另一層的意思:你再也不能離開這裡了。

「我還是去外面吧。」葉文潔堅持說。

「那……好吧。」楊衛寧看看那位並沒有注意他們的衛兵,似乎理解了葉文潔,帶她走出主控室,「你到這個避風的地方,我幾分鐘就回來,主要是找人給那個房間生上火,基地的條件現在還不太好,沒有暖氣。」說完快步走去。

葉文潔站在主控室的門邊,巨大的天線就豎立在她身後,整整占據了半個夜空。在這裡,她能夠清楚地聽到裡面傳出的聲音。突然,那紛亂的操作口令聲消失了,主控室里一片寂靜,只能隱約聽到儀器設備偶爾發出的蜂鳴聲,接着出現了一個壓倒一切的男音:

「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二炮兵,紅岸工程第147次常規發射,授權確認完畢,30秒倒數!」

「目標類別:甲三;坐標序號:BN20197F;定位校核完畢,25秒倒數!」

「發射文檔號:22;附加:無;續傳:無;文檔最後校核完畢,20秒倒數!」

「能源單元報告:正常!」

「編碼單元報告:正常!」

「功放單元報告:正常!」

「干擾監測報告:在許可範圍!」

「程序不可逆,15秒倒數!」

一切又安靜下來,十幾秒鐘後,隨着一個警鈴聲響起,天線上的一盞紅燈急劇閃爍起來。

「發射啟動!各單元注意監測!」

葉文潔感到臉上有輕微的瘙癢感,她知道一個巨大的電場出現了。她仰頭順着天線所指的方向望去,看到夜空中的一縷薄雲發出幽幽藍光,那光很微弱,最初她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但當那縷雲飄離那片空域後,雲的微光就消失了,另外一縷飄入的雲也同樣發出光來。在主控室中,口令聲又響成一片,她只能隱約聽出其中的幾句:

「功放單元故障,3號磁控電子管燒毀!」

「冗餘單元投入正常!」

「斷點1,續傳正常!」

……

葉文潔聽到另外一種「呼啦啦」的聲音,朦朧中,看到一片片黑影從山下的密林中出現,盤旋着升上夜空,她沒想到嚴冬的森林中還有這麼多的鳥兒被驚起。接着她目睹了恐怖的一幕:一個鳥群飛進了天線指向的範圍,以發出幽光的那縷云為背景,她清楚地看到了群鳥紛紛從空中墜落。

這一過程大約持續了十五分鐘,天線上的紅燈熄滅了,葉文潔皮膚上的瘙癢感也消失了,主控室中,紛亂的口令聲依舊,即使在那個洪亮的男音響起後也沒有停止。

「紅岸工程第147次發射進行完畢,發射系統關閉,紅岸進入監測狀態,請監測部接過系統控制權,並上傳斷點數據。」

「請各單元組認真填寫發射日誌,各組長到會議室參加發射例會,完畢。」

一切都沉寂下來,只有天線在風中發出的混響依舊。葉文潔看着夜空中的鳥群紛紛落回森林中。她再次仰望天線,感覺它像一隻向蒼穹張開的巨大手掌,擁有一種超凡脫俗的力量。她向「手掌」對着的夜空看去,並沒有看到已被它打擊的BN20197F號目標,在稀疏的雲縷後面,只有1969年寒冷的星空。

4.三十八年後·科學邊界

汪淼覺得,來找他的這四個人是一個奇怪的組合:兩名警察和兩名軍人,如果那兩個軍人是武警還算正常,但這是兩名陸軍軍官。

汪淼第一眼就對來找他的警察沒有好感。其實那名穿警服的年輕人還行,舉止很有禮貌,但那位便衣就讓人討厭了。這人長得五大三粗,一臉橫肉,穿着件髒兮兮的皮夾克,渾身煙味,說話粗聲大嗓,是最令汪淼反感的那類人。

「汪淼?」那人問,直呼其名令汪淼很不舒服,況且那人同時還在點煙,頭都不抬一下。不等汪淼回答,他就向旁邊那位年輕人示意了一下,後者向汪淼出示了警官證,他點完煙後就直接向屋裡闖。

「請不要在我家裡抽煙。」汪淼攔住了他。

「哦,對不起,汪教授。這是我們史強隊長。」年輕警官微笑着說,同時對姓史的使了個眼色。

「成,那就在樓道里說吧。」史強說着,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手中的煙幾乎燃下去一半,之後竟不見吐出煙來。「你問。」他又向年輕警官偏了一下頭。

「汪教授,我們是想了解一下,最近你與『科學邊界』學會的成員有過接觸,是吧?」

「『科學邊界』是一個在國際學術界很有影響的學術組織,成員都是著名學者。這樣一個合法的學術組織,我怎麼就不能接觸了呢?」

「你看看你這個人!」史強大聲說,「我們說它不合法了嗎?我們說不讓你接觸了嗎?」他說着,剛才吸進肚子裡的煙都噴到汪淼臉上。

「那好,這屬於個人隱私,我沒必要回答你們的問題。」

「還啥都成隱私了,像你這樣一個著名學者,總該對公共安全負責吧。」史強把手中的煙頭扔掉,又從壓扁了的煙盒裡抽出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