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積木 - 第4章
劉慈欣
在那些大屏幕上,成長區的圖象看不出什麼變化,但奧拉和菲利克斯都知道,那已是一個垂死的世界了。
這天晚上,成長區的聲音早早就傳了出來,而且比平時大得多,似乎上萬個聲音在同時進行着一場悽慘恐怖的大合唱。這聲音在空曠黑暗的荒漠上空久久迴蕩,令人毛骨聳然。直到天亮,聲音也沒停,並在以後持續了三天三夜。
這期間,基地的人員加快了撤退的速度,到了第三天晚上,凱西坐着最後一輛汽車走了,基地里只剩下奧拉一個人。
這天傍晚,成長區那可怕的聲音弱了下來,稀了下來,如同漸漸減退的風暴。後來,這聲音變成了此起彼伏的單聲,它們交錯地響起,這些聲音又像哭又像笑,有時像用某種奇怪的旋律在呤唱,呤唱着一首來自上古時代的死亡的長詩。有些聲音聽起來仿佛來自很遙遠的地方,在奧拉的感覺中,好像整個世界都充滿了這垂死的哀鳴。聲音之間沉寂的間隔漸漸拉長,聲音本身也變得虛弱飄忽,似有似無,仿佛是一個個正消失在黑色太空中的幽靈發出的。
午夜時分,1號基地完全沉寂下來。
這時的只有一盞泛光燈在基地中央孤獨地亮着,基地的其它部分隱沒於黑暗之中。荒漠上起霧了,在泛光燈的燈光下,夜霧呈現一種綠熒熒的顏色,基地在這發出綠光的霧中靜靜地躺着,像一座巨大的陵墓。
三天來,奧拉第一次睡着了。他夢見自己在一個黑色的空間中漂浮,他的周圍漂浮着許多黑色和白色的變幻不定的形體。那空間無邊無際,那些形體的數目也無窮無盡,在奧拉夢中的意識中,這就是整個宇宙。
奧拉醒來已是第二天上午10點多了,他走出門去,看到霧已經散了,強烈的陽光使他迷起了雙眼。他又隱隱約約聽到了一種聲音,那聲音不是從成長區發出的,而是來自基地的上空,抬頭看去,他看到空中盤旋着幾隻奇怪的大鳥,他認出了,那是食腐的禿鷲。
這四年來,奧拉第一次感到了無所事事,他回到房間中,隨便吃了點東西,又昏沉沉地睡了過去。他醒來時天已經黑了,這天夜裡,他在空曠寂靜的基地內長時間漫步,覺得自己像一隻小小的昆蟲,爬行在一座巨大的陵墓中。他走進了基因組合車間,在這座高大的圓形建築中一片黑暗,那100台「淘金者」機器在大廳中圓形地排列着。奧拉走近一台,看到由於停機很長時間了,機器的表面落上了一層灰。大廳中唯一的光亮是從大廳高高的透明頂窗射下的一束月光,在大廳正中投下了一個交叉的白色光影,很像一個在黑暗中發光的十字架。奧拉走過去,站到了那束月光下面。在這個高大的圓廳中,那黑暗中蒙朦朧朧的一圈基因組合機器,那月光投下的發白光的十字架,以及這十字架正中一動不動直立着的這個黑人,構成了一幅怪異的圖景。
奧拉到了後半夜才回去睡覺,他又進入了那個由無數黑白兩色形體構成的宇宙中,與上次不同的是,他在這宇宙中聞到了一股死亡的氣息。當他在二天上午醒來時,他真的聞到了空氣中的一股淡淡的屍臭味。他推門出去,看到成長區那些高大建築的頂上黑壓壓地落滿了禿鷲。這腐屍的味道每時每刻都在加劇,奧拉就在這充滿死亡氣息的基地中等到了天黑。天黑後,奧拉走進了成長區的中控室,並一直待在裡面。那裡的電子監視設備一直在運行着,他可以清楚地看到成長區中的情形。
大約在晚上10點鐘,奧拉聽到了基地上空傳來的轟鳴聲,從窗中看到有三架直升機飛臨基地上空,它們中有一架機身粗大、前後有兩個螺旋槳的「支奴干」大型載重直升機,它的下面吊着一個看不清的東西。在有月亮的空中,那些直升機呈黑色的剪影。它們在空中懸停了一會兒,其中的兩架首先在基地內的一塊空地上降落了。從直升機上的燈光中,奧拉看到幾名士兵從機艙中跳出,接着菲利克斯也跳了下來。然後「支奴干」把它吊着的那個東西放了下來,奧拉看到那是一輛履帶裝甲車。「支奴干」又從艙內吊下了一捆一捆的看不清是什麼的貨物。菲利克斯急匆匆地朝中控室走來,同時用白手帕捂住鼻子。
進入中控室後,菲利克斯拿開手帕試着吸了一口氣,當發現這裡的空調系統使空氣中沒有腐屍味後,他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他問奧拉:「應該差不多了吧?」奧拉搖了搖頭,「可能還要拖很長時間。」「什麼?你是說成長區里還有活着的東西?!」「第一類和第二類成長區中沒有了,但第三類成長區中的組合體仍然大部分活着,他們身上的維持裝置都是自帶電源,同時,他們還找到了自己的生存方式。」菲利克斯困惑地看着奧拉。
「將軍,它們進入了第一和第二類成長區。」「然後幹什麼?」菲利克斯瞪大眼睛問道。
「將軍,您自己看吧。」奧拉說着,把一幅大屏幕上的圖象調成近景,菲利克斯看到那是在一類成長區里拍攝的情形。他看到,在一個金屬艙室外面,有幾個由人的頭顱和昆蟲肢體組成的三類組合體,它們正圍着一個已死去的肉團,其中一個組合體用它那鋒利的螳螂前臂切割着那個肉團,每割下一塊肉,立刻被旁邊的一個組合體搶了過去,那幾個組合體的嘴裡都在快速地嚼着,那個殘缺不全的肉團上,一雙呆滯的眼睛木然地看着這一切……奧拉又讓菲利克斯年看另一個大屏幕上顯示的第二類成長區中的情形:在一個玻璃缸邊緣,圍着幾個三類組合體,那都是些有手的組合體,它們把手伸進液體裡,一塊塊地撈出已死去的二類組合體的內臟吃,而缸正中漂浮着的那個已無生命的頭顱,睜着雙眼,同前面的肉團一樣木然地看着前方,對發生在它周圍和下面的事全然不知……
菲利克斯轉過身去,極力克制住嘔吐,說:「博士,這一切必須立即結束,不能再拖了!請跟我來。」說完頭也不回地外走去。
奧拉跟着他走出中控室,來到了直升機的降落點。剛從直升機上卸下的東西在裝甲車旁攤了一大片,那是一根根近2米長,直徑有油筒粗細的金屬筒狀物,菲利克斯告訴奧拉,這些是凝固汽油彈。
「我們本來打算使用威力更大的油氣炸彈的,但考慮到那樣有可能把整個建築炸飛,效果並不好。而這些凝固汽油彈爆炸後,可以在建築物內布滿一層2000多度的高溫燃燒面,但它們的爆炸力相對小一些,不會炸塌建築物,這樣建築物在燃燒的過程中將保持住熱量,這就使得整個建築物成為一座理想的焚化爐,會把一切都燒得乾乾淨淨。」接着他對剛走過來的一個上尉說:「怎麼樣,任務明確了嗎?」「是的將軍!」上尉敬了個禮說:「每顆炸彈都配有一個小拖車,我們用裝甲車拉着小拖車,在每座建築物的正中央放置一顆炸彈。」菲利克斯點點頭,「很好,但要注意兩點:一,炸彈一定要放到建築物的正中央,如果太靠近牆壁,它就有可能把建築炸塌,這就大大影響了燃燒效果;二,這輛裝甲車是一輛防化車,它的內部氣壓略高於外部,這樣可使你們免受建築物內部空氣的傷害,那裡的空氣是絕對不能呼吸的。裝甲車要快速通過,不要停留,更不要下車。上尉,如果這項任務順利完成,你們每人可獲一枚紫心勳章。」上尉又敬了個禮,充滿信心地說:「您放心將軍,這事情很簡單!」「但願如此。」菲利克斯嘆了一口氣說,「開始吧!」第一枚炸彈已裝到小拖車上,並連到裝甲車後面,上尉和一名中士跳上了車,這輛履帶式布萊德雷裝甲運兵車尾部噴出了一股黑煙,朝最近的一幢成長區建築物駛去。它撞開了建築物的大門,消失在裡面,其他的人遠遠地看着。大約過了5分鐘時間,建築物大門又亮起了車燈,裝甲車駛出了大門,快速朝炸彈的堆放點返回。
當車猛地剎住後,上尉和那名中士跳出車門,他們臉色蒼白,中士一下跌坐在地起不來了,上尉則聲音顫抖地問菲利克斯:「將軍,這是怎麼回事?那裡面都是些什麼?!」「你不需要知道。」菲利克斯冷冷地說。
「我需要知道,否則,將軍,我沒法幹這事情。」「上尉,如果你要完成的每一項任務都是知道一切並想乾的,你就不是軍人了!」菲利克斯厲聲說。
「我們真的幹不了了,您送我們上軍事法庭好了,將軍。」那位中士坐在地上喃喃地說。
「換兩個人去吧。」奧拉在菲利克斯耳邊低聲說。
「換人也不可靠的。」菲利克斯掃了一眼剩下的那幾個士兵,他們正用震驚的目光看着這邊,「博士,您現在看到了我們這些神經脆弱的部隊,也許有一天,他們真的無法在世界上執行任何使命了。」「那麼,將軍,您會開這玩藝嗎?」奧拉指了指裝甲車。
「我是裝甲兵出身。」「那好,現在只有我們倆去了。」菲利克斯點點頭,轉身朝裝甲車走去,奧拉也跟着上了車。幾名士兵立刻把裝着第二枚炸彈的小車連接裝甲車的後部。車發動起來,向另一座成長區的建築物駛去。
「博士,看到那根紅色的拉杆了嗎?」菲利克斯在駕駛座上大聲喊道,「到時候你聽到我的聲音,拉下拉杆,就把炸彈放下了!」隨着一聲巨響,裝甲車撞開了建築物的大門。菲利克斯從駕駛艙內看到,這是一幢二類成長區的建築。車燈照到的地方,那些長着怪異肢體的三類組合體紛紛從玻璃缸上逃開來。光圈掠過數不清的漂浮在玻璃缸中的頭顱,他還看到地面上散落着撕碎的內臟和從玻璃缸中扔出來的頭顱,他感到了裝甲車的履帶壓到那些散落內臟上的滑膩感,聽到了那些頭顱被壓碎時發出的輕微的噼啪聲。菲利克斯手一抖,裝甲車偏離了中間窄窄的通道,撞碎了一個玻璃缸,車的前窗玻璃上貼滿了內臟的碎片,使得菲利克斯幾乎看不清路了。他不顧一切地把油門加到最大,想儘快從這地獄般的地方衝出去。
「將軍,是不是該放炸彈了?」奧拉在車箱裡大喊,菲利克斯在恐懼中幾乎忘記他此行的目的,為制止嘔吐,他這時不能說話,只是使勁點點頭,也不管奧拉看到了沒有。他感覺到車向前沖了一下,像是擺脫了什麼,他知道奧拉把炸彈放下了。於是他把車轉向180度向大門開,這過程中又撞碎了幾個玻璃缸,裝甲車從那幾堆頭顱和內臟上壓過去。在車燈晃動不定的光圈中,他還看到履帶壓死了兩個來不及逃開的三類組合體。
他們就這樣一趟趟向那些巨大的建築物中放置炸彈,在一個半小時之後,所有的成長區建築物內部都放置了一顆凝固汽油彈。那些搬動炸彈的士兵們驚恐地看到,裝甲車濕漉漉的車身上到處掛着奇形怪狀的內臟和肉塊。
10分鐘後,3架直升機再次起飛,懸停在基地上空大約100米高處。菲利克斯命令起爆,那名上尉按動了遙控器的按鈕。在發動機的鳴聲中,一長串沉悶的爆炸聲從下面的基地傳了上來。下面出現了火光,那火光是從成長區建築物寬大的穹項上的縫隙中透出的。那火光不是奧拉想象的紅色,而是高溫火焰所特有的藍色。很快,每個大穹頂的中央都出現了一圈被燒得暗紅的區域,那些圓形的區域在漸擴大,5分鐘後,整個穹頂都被燒紅了,同時還可以看到,建築物的那些高大的鐵門也被燒得通紅。穹頂發出的紅光越來越亮,可以看出穹頂在慢慢變形。又過了5分鐘,首先有一個穹頂軟綿綿地塌了下來,騰起了一陣裹着火焰的濃煙。當煙稍稍散去後,建築物內部藍色的火焰露了出來,一接觸到外部較冷的空氣,立刻變成了耀眼的黃色,整座無頂的建築物如同地面上突然出現的火山口。緊接着,一個又一個的「火山口」陸續出現,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空。
2架直升機圍着正在被烈火吞沒的1號基地盤旋了幾圈,機身映着火光,遠遠看去如同在一堆巨大篝火上飛旋的3隻小蟲。最後,它們一起轉向,沒入德克薩斯的夜空中,向2號基地的方向飛去。
第三章
1號基地毀滅後不久,奧拉接到了桑比亞政府的正式邀請,請他攜夫人參加桑比亞國的國慶大典。
到達桑比亞後,在豪華的總統府中,凱萊爾總統接見了他們,說的還是上次在美國接見奧拉時說的那些話,甚至還是用英語說的。他們下榻在首都的一家大酒店中,其豪華程度使他們仿佛置身於歐洲的五星級酒店。晚上他們應邀參加了一個盛大的晚宴,出席晚宴的那些桑比亞上流人士珠光寶氣,風度翩翩。首都的大街是一片霓虹燈的海洋,高樓頂端那些歐美大銀行的標誌最為醒目。
凱西對這一切讚嘆不已,但奧拉有不同的感受。深夜,他一個人又走出了酒店,租了一輛車來到了首都的外圍。他看到,首都是被一片一望無際的貧民區包圍着。在這低矮棚屋之間的狹窄街道上,赤裸的骨瘦如柴的孩子在污水中玩要,拎着塑料桶的憔瘁的婦女們排着長隊,等着接用卡車運來的飲用水;奧拉看到不同部族間的年輕人手提長刀和棍棒在鬥毆,被砍倒的人躺在地上,血和泥水混在一起;而就在不遠處,幾個衣衫襤縷的乾瘦的年輕人正湊在一起,把注射器剌進手臂中;而行人對這一切無動於衷,踏着泥水繞行而過……
奧拉還去了一個中學同學家,那人看上去已老得與奧拉不像同代人。在他那低矮悶熱的家中,除了一個爐子和兩張床外什麼都沒有。床上躺着一名瘦得不成樣子已病得奄奄一息的姑娘,那是他女兒,他告訴奧拉,女兒的愛滋病是在附近港口染上的;奧拉還看到從棚屋頂上吊下的一個藍子中有一個同樣瘦弱的嬰兒,他一出生就傳染上了媽媽的愛滋病。
奧拉繼續向前走,來到童年時游泳的那條大河邊。河中到處漂浮着棚屋的碎片,那是下午暴雨後的山洪從對面山坡上衝下來的。
再向前,車窗外是連綿的小山丘,那些山丘的表面色彩斑駁,奧拉仔細一看,發現那是垃圾堆成的!許多孩子在垃圾山上翻找着什麼,離他們不遠,有大片的桶狀廢容器,上面有劇毒和放射性的標誌。這些垃圾的數量驚人,絕不可能是這座城市產生的。奧拉早就聽到過桑比亞政府秘密進口垃圾的傳聞,現在得到了證實。進口垃圾的錢是出賣沿海油田和內陸礦藏的開發權掙到的,這些錢的另一部分則養肥了桑比亞為數極少的富翁,他們龜縮在城市中心,花天酒地,醉生夢死。
奧拉回頭看去,隔着這垃圾山和破棚屋的海洋,首都在遠方發出誘人的彩光,仿佛是懸在這貧窮大地上的一個幻影,仿佛是放在垃圾山上的一粒鑽石。
奧拉又看看身邊在垃圾山上翻找東西的孩子們,他注意到了他們偶爾抬頭看首都時的目光,在城市的霓虹燈的光芒中,那目光仿佛噴出火來。奧拉知道,桑比亞已是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
第二天的國慶閱兵盛大而隆重,但進行到正中,從受閱的坦克方隊中,突然有一輛坦克偏離隊列,加速向觀禮台衝來,坦克衝破了總統衛隊的警戒線後猛地剎住,從車上跳下兩名士兵,用衝鋒鎗向卡萊爾總統射擊,當場打死了他。
奧拉和凱西這時正坐在觀禮台上距總統不遠的地方,凱西被嚇得夠嗆。回到酒店後,她不停地向奧拉咀咒這個野蠻的國家,並認為他們肯定會被做為人質扣在這裡。
桑比亞現政府在當天被推翻,軍政府同時成立。西方立刻宣布桑比亞新政府為非法,並開始從這個國家撤離使館人員和僑民。
奧拉和凱西正在被政變軍人警戒森嚴的酒店中坐立不安時,桑比亞的陸軍元帥魯卡打來了電話,這令他們吃驚不小,因為這位健壯的軍人剛被推舉為政府的臨時總統。
魯卡元帥說:「真對不起,讓你們,特別是夫人受驚了。我是想告訴你們,美國大使館的撤離專機還有一個小時就要起飛了,如果你們決定走,會有車送你們去機場。」電話是凱西接的,她喜出望外地說:「謝謝,我們當然要走,我們都是科學家,在您的國家無事可乾的。」「我能同奧拉博士說句話嗎?」元帥說,凱西把電話遞給了奧拉,然後開始手忙腳亂地收拾東西。
魯卡元帥在電話中對奧拉說:「博士,請您記住,比起那些所謂的民主來,您的祖國更需要科學。這是一個窮人的國家,渴望着科學能給我們帶來溫飽,正因為如此,我們對科學,特別對您所從事的這門科學,在道德上比西方人更容易接受。」半小時後他們到達機場,並同美國大使館的一大幫人一起上了飛機。當大使登上舷頂部,一隻腳已踏進那架波音777的艙門時,他覺得足夠安全了,就撕下了剛才溫文爾雅的面具,衝着下面機場上的政變軍人大喊:「你們這些惡棍、雜種,你們會得到你們應得的東西的,我現在真是可憐你們!哈哈!」當飛機離開地面時,凱西長出了一口氣,並在胸前劃了一個十字,奧拉第一次見她這麼做,她咬牙切齒地對坐在對面的大使說:「大使先生,回去告訴總統,告訴國會,我們應該派航空母艦來,炸爛這群野蠻人!」「根本不需要,夫人。」大使微笑着說:「我了解桑比亞,他們的經濟就像盤子一樣淺,全憑原料出口和西方的投資來支撐,當這些東西被切斷,桑比亞的經濟將很快崩潰,這個國家將餓得人吃人,那個時候,這個軍政府將不摧自毀,我們很快就會回來的。」「先生,要是我,我絕不再回到這塊野蠻的土地上來!」奧拉忍不住插嘴:「今天你怎麼總把野蠻這個詞掛在嘴上?」「難到我們看到的事還不夠野蠻?」「別忘了,美國也是一個多次槍殺總統的國家,最近的一次就發生在80年代!」凱西哼了一聲,沒做聲。大使說:「博士,您不應把自己看成一個桑比亞人。」「我是桑比亞人。」奧拉冷冷地說。
「我早該想到這一點。」凱西眼睛看着機艙外無際的大西洋說。
飛機在安德魯斯空軍基地降落,菲利克斯將軍親自到基地迎接奧拉夫婦,祝賀他們從桑比亞政變中死裡逃生,然後他們一起飛往「創世」工程2號基地。
兩件後來改變歷史的事情,公開地和秘密地開始了:桑比亞陷入了西方的全面封鎖之中,「創世」工程開始了第二階段研究。
第四章
10年過去了,世界在加速前進,就像一隻從滑道上飛速滑下的雪撬,讓上面的人時而興奮異常,時而膽戰心驚。變化和奇蹟如不間斷的焰火綻放在時間的天空,令人眼花燎亂,頭暈目眩,每朵焰火的開放和消失都一樣突然。當馬桶和狗食盆都聯入了寬帶網絡後,信息時代也就結束了,隨之而來的是基因工程時代,比起前者,這更像一個魔術的時代,當人們吃着西瓜大的葡萄和葡萄大的西瓜時,他們由衷地讚嘆這個時代。
但那道古老的界限仍然存在,對人類自然進化的干預仍不能被社會所接受,這件事甚至比以前更讓人忌諱了。不過與此同時,各國政府都意識到,儘快通過基因工程獲得優秀人種將關係到國家和民族的命運,是避免被淘汰和被消滅的唯一途徑,於是,改造人類基因的秘密研究像野火一樣蔓延開來。但由於社會的接受能力有限,當那些可怕的秘密被揭露出來後,一個個政府相繼倒台,社會動亂也不斷因此而起。但改造人類基因規模最大的計劃----「創世」工程,仍奇蹟般地保持着它的秘密,並順利地進行着。雖然不斷有各種消息通過各種渠道滲漏出去,但由於「創世」工程的內幕太驚人了,以至於公眾無法相信這些信息是真的。在這個媒體貫於使信息聳人聽聞的時代里,「創世」工程反而由於它真正的聳人聽聞而保守住了自己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