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頻帶阻塞干擾(中國版) - 第2章

劉慈欣



  華北集群司令說:「北約的登陸兵力已達三十七個師,攻擊正面有一百公里寬,主攻方向以高速公路為軸線,已多處突破。」

  「北線呢?」十號問。

  「俄羅斯已集結了四十五個師,但對張家口的攻擊仍然是試探性的。」

  地面的一次爆炸把微微的振動傳了下來,作戰室里充滿了隨着頂板上的掛燈而輕輕搖晃的影子。

  「在南線,我們只有退守廊房防線了。」華北集群司令說。

  「下一步的戰術動作只能如此,但這不是我們的目標。這條防線距北京只有一門大口徑炮射程的距離,已沒有太大意義。我們必須把敵人向海邊壓回三十到四十公路。」

  「可現在,已有人談論退守北京,憑藉城市外圍建築和工事進行巷戰了。」

  「胡說八道!一旦張家口失守,或者南線之敵從兩翼迂迴,就有可能切斷密雲和官廳的水源,被圍的城市將不戰自亂。下步作戰方針,第一是反擊,第二是反擊,第三還是反擊。」

  華北集群司令嘆了一口氣,無言地看着地圖。

  十號接着說:「我知道南線力量不夠,準備從北線抽調一個集團軍加強南線。」

  「什麼?現在張家口的防守已經很難了。」

  十號笑了笑,「現在相當多指揮官的誤區,就是只從軍事角度考慮問題,嚴峻的形勢讓我們鑽進去出不來了。從目前的態勢看,你認為俄軍沒有力量攻下張家口嗎?」

  「我認為不是,象近衛一軍,近衛二軍和塔曼步兵師這樣的精銳部隊,集中了如此密集的裝甲和低空攻擊力量,在沒有遭受太大損失的情況下一天的推進還不到十五公里,顯然是有意放慢的。」

  「這就對了,俄國人在觀望,在觀望南線戰局!如果我們在南線奪回戰場主動權,他們就會繼續觀望下去,甚至有可能在北線單方面停火。」

  華北集群司令把剛拿出的一根煙夾在手上,忘了點火。

  「俄羅斯的從北方的突然進攻確實是在我們背後捅了一刀,但一些同志在心理上把這當做藉口,使我們的作戰方針趨向消極,這種心態必須轉變!當然,應當承認,要從根本上扭轉戰局,京津戰區的力量不夠,我們的最終希望寄托在增援的西北集群上。」

  「西北集群要完成集結並進入出擊位置,最少也需一個星期,考慮到制空權的因素,時間可能還要長。」

  1月5日,北京

  林雲和那位中尉的吉普車開進城時已時下午三點多,空襲警報剛剛響過,街上空蕩蕩的。

  中尉長嘆一口氣說:「少校,我真想念我那輛2000啊!4年前從裝甲學院畢業的時候,也正是我失戀的時候,可剛到部隊的我一看到那輛2000,心情一下子由陰轉晴了。我摸着它的裝甲,光溜溜溫乎乎的,象摸着女孩子的手。嗨,那個女孩兒算什麼,這才是男人真正的伴侶!可今天早上,它中了一顆西北風,唉,可能現在火還沒滅呢……」

  這時,城市西北方向傳來爆炸聲,那是中關村技術園區方向,也是遭受轟炸最猛烈的地方,而且是現代空襲中很少見的野蠻的面積型轟炸。

  中尉仍沉浸在早上的戰鬥中,「唉,不到三十秒鐘,整整一個坦克營就完了。」

  「敵人的傷亡也很大,」林雲說,「我注意觀察了戰果,雙方被擊毀的裝甲目標的數量相差並不大。」

  「雙方坦克的對毀率大約,1比1.3吧,直升機差一些,但也不會超過1比1.5。」

  「要是這樣的話,戰場的主動權應在我們一邊,我們在數量上占很大優勢,仗怎麼會打成這樣呢?」

  中尉扭頭看了林雲一眼,「你是搞電子戰的,還不明白為什麼?你們的那套玩藝兒,在演飛中玩的頭頭是道,什麼第五代C3I,什麼三維戰場顯示,還有動態態勢模擬,攻擊方案優化之類的,滿是那麼回事兒。可一到實戰中,我面前的液晶屏上顯示最多的就兩句:COMMUNICATIONERROR和COULDNOTLOGIN。就說今天早上吧,我的正面和兩翼的情況全不清楚,只接到一個命令:接敵。唉……假如再投入一半的增援兵力,敵人就不會在我們的位置突破。整個戰線的情況,大概都這德性。」

  林雲知道,在同剛剛過去的戰鬥中,雙方在整個戰線上投入的坦克總數可能超過5000輛,還有數目相當於坦克一半的武裝直升機。

  「我的那輛鋼鐵情人不虧本兒,」中尉仍沉浸在早上的戰鬥中不可自拔,「我肯定打中了一輛勒克萊爾,但我最想打中的是一輛艾布拉姆斯,知道嗎?一輛艾布拉姆斯……」

第三章

恆星

  1月5日,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參謀部

  一個星期以來,十號第一次走出了地下作戰室,他踏着厚厚的白雪散步,同時尋找太陽,這時太陽已在掛滿雪的松林後面落下了一半。在他的想象中,有一個小黑點正在夕陽那桔紅色的表面緩緩移動,那是「萬年炎帝」號,他的兒子在上面,那是這個星球上離父親最遠的兒子了。

  這件事在國內引起了許多流言蜚語,在國際上,敵人更是充分利用它,《紐約時報》用大得嚇人的黑體字登出了一個標題:戰爭史上逃得最遠的逃兵!下面是莊宇的照片,照片的注角是:在共產黨政府煸動十三億中國人用鮮血淹沒入侵者時,最高軍事指揮官的兒子卻乘着這個國家唯一的一艘巨型飛船,逃到了距戰場一億公里的地方,他是目前這個國家最安全的人了。

  但十號的心中很坦然。為了懷念他那早逝的愛人,他使兒子隨母親姓,從中學到博士後,莊宇周圍幾乎沒有人知道他父親是誰。航天控制中心做出這個決定,僅僅是因為莊宇的研究專業是恆星的數學模型,「萬年炎帝」號這次接近太陽,對他的研究是一次難得的機會,而組合體不能完全遙控飛行,上面至少應有一個人。總指揮也是後來從西方的新聞中才得知莊宇的身份的。

  另一方面,不管十號是否承認,在他的內心深處,確實希望兒子遠離戰爭。這並不僅僅是出於血肉之情,十號總覺得自己的兒子不屬於戰爭,是的,他是世界上最不屬於戰爭的人了。但他又知道自己這想法有問題:誰是屬於戰爭的?

  況且,莊宇就屬於恆星嗎?他喜歡恆星,把全部生命投入到對它的研究上面,但他自己卻是恆星的反面,他更象冥王星,象那顆寂靜、寒冷的行星,孤獨地運行在塵世之光照不到的遙遠空間。莊宇的性格,加上他那白晰清秀的外表,使人很容易覺得他象個女孩子。但十號心裡清楚,兒子從本質上一點不象女孩子,女孩兒都怕孤獨,但莊宇喜歡孤獨,孤獨是他的營養,他的空氣。早在上小學的時候,莊宇每天都在自己的小房間裡靜悄悄地一人渡過整個晚上,開始,十號以為他在看書,但有一次他無意中發現,兒子是站在窗前一動不動地看着星星。

  「爸爸,我喜歡星星,我要看一輩子星星。」他這樣對父親說。

  十一歲生日那天,莊宇向父親提出了迄今為止唯一的一個要求:想要一架天文望遠鏡,這之前,他一直用十號的軍用望遠鏡觀察星星。後來,那架天文望遠鏡就成了莊宇唯一的伴侶,他在陽台上看星星可以一直看到東方發白。有不多的幾次,他們父子倆一起在陽台上看星星,十號總是把望遠鏡對準夜空中看起來最亮的一顆星,但兒子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那顆沒意思,爸爸,那是金星,金星是行星,我只喜歡恆星。」

  但其他男孩子喜歡的東西莊宇卻一點興趣都沒有。隔壁趙參謀長家的那個小胖子,偷拿父親的手槍玩,結果走火把大腿打穿了;總參家屬院中的男孩子們,如果能讓爸爸領着到部隊的靶場上打一次槍,就是得到最高的獎賞了。但男孩子對武器的這種天生的依戀,在莊宇身上絲毫沒有出現,從這點上來說他確實不象男孩子。十號對此很不安,他幾乎無法容忍一個將軍的兒子對武器無動於衷,以至於後來他做出了一件至今想起來仍讓他很不好意思的事:有一次,他把自己的那支77式手槍悄悄放到了兒子的書桌上。放學回來後不久,莊宇就拿着槍從他的小房間中出來,他拿槍象女人那樣,小心地握着槍管,他把槍輕輕地放到父親面前,淡淡地說:「爸,以後別把這東西亂放。」

  在對待莊宇的前途問題上,十號是一個開明的人,他不象自己的周圍的那些將軍們,一心讓兒子甚至女兒延續自己的軍旅生涯。但莊宇離父親的事業確實太遠太遠了。

  十號不是一個脾氣暴燥的人,但做為一名高級將領,他不止一次在上萬名官兵面前斥責一位將軍。但對莊宇,他卻從來沒有發過火。這固然因為莊宇一直默默地沿着自己的軌道成長,很少讓父親操心,更重要的是,莊宇身上似乎生來就有一種非同尋常的超脫的氣質,這氣質有時甚至讓十號感到有些敬畏。就如同他在花盒中隨意埋下一顆種子,卻長出來絕世珍稀的植物,他敬畏地看着這植物一天天成長,小心地呵護着它,等着它開出花朵。他的期望沒有落空,兒子現在已成為世界上最出色的天體物理學家。

  這時太陽已在松林後面完全落下去,地上的雪由白色變成淺藍色。十號收回了思緒,回到了地下作戰室。開作戰會議的人都到齊了,他們包括華北集群和西北集群的主要指揮官。另外還有更多的電子戰指揮官,他們從少將到上尉都有,大部分是剛從前線回來的。作戰室里正在進行着一場激烈的爭論,爭論的雙方是華北集群的陸戰部隊和電子戰部隊的軍官們。

  「我們正確判明了敵人主攻方向的轉變,」C集團軍的一位大校師長說,「我們的裝甲力量和陸航低空攻擊力量的機動性也並不差,但通信系統被干擾得一塌糊塗,C3I指揮系統根本玩不轉!集團軍中的電子戰單位,級別從營升到了團,從團又升到了師,這兩年在這上面的資金投入比常規裝備的投入都多,就這麼個結果?!」

  負責指揮戰區電子戰的一位少將看了身邊的林雲一眼,同其他剛從前線歸來的軍官一樣,她的迷彩服上滿是污跡和焦痕,臉上還殘留着血跡。少將說:「林少校在電子戰研究方面很有造詣,同時也是總參派往前線的電子戰觀察員,她的看法可能更有說服力一些。」象林雲這樣的年輕的博士軍官大多心直口快,無所顧忌,往往被人當槍使,這次也不例外。"

第四章

共享黑暗戰場

  林雲站起來說:「師長,話不能這麼說!這不是錢投入多少的問題,當西方的對C3I已深入研究了十多年時,我們對此才僅僅有了些概念。」

  「那電子反制呢?」師長問,「敵人能干擾我們,你們就不能干擾他們?!我們的C3I癱瘓了,北約的卻轉得很好,象上了潤滑油似的,今天早上我對面的陸戰一師能那麼快速地轉變攻擊方向就是一個證明!」

  林雲苦笑了一下,「提起對敵干擾,大校同志,不要忘了,就是在你們師的陣地上,你的人用槍頂着操作員的腦袋,使集團軍電子對抗部隊的干擾機停下來!」

  「怎麼回事?」十號問,這時人們才發現他進來,都起身敬禮。

  「首長,是這樣。」師長對十號解釋說。「對我們的通訊指揮系統來說,他們的干擾比北約的更厲害!在北約的干擾中,我們沿能維持一定的無線通訊,可他們的干擾機一開,就把我們全蓋住了!」

  林雲說:「可同時敵人也全被蓋住了!這是我軍目前實施電子反制可選擇的的唯一戰略。北約目前在戰場通訊中,已廣泛採用諸如跳頻、直接序列擴頻、零可控自適應天線、猝發、單頻轉發和頻率捷變這類技術[注1],我們用頻率瞄準方式進行干擾根本不起作用,只能採用全頻帶段阻塞式干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