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極絕戀 - 第8章

吳有音

如意艱難地撐起上半身,斜靠在枕頭上。

「儘量少動。」富春道。

如意捋了捋凌亂的頭髮。

富春開始整理起貨架上的各種食品,包括灶台上的所有調料。整理結果如下:兩罐沒開封的寫着英文的奶粉;五罐寫着俄文的青豆;一罐已經打開,只剩一半的可可粉;二十多聽中國午餐肉罐頭;六聽寫着英文的沙丁魚罐頭;五顆水果硬糖,估計是路過的隊員隨身帶的;一袋中國大米,剩下約三十斤。

食品總共就這些。

另外還有一些調料:一包鹽、半包糖、半瓶醋、一瓶醬油,除了那半包糖,其餘全是中國產的。富春默默計算了一下,加上屋外的那些柴油和液化氣,所有的物資大約能支撐兩個月。但如果能抓到賊鷗或者釣到魚,他倆也許能堅持更久。現在看下來短期內食物不是大問題,關鍵是燃料,如果柴油耗盡,或者液化氣用完,他們就得過茹毛飲血的日子了。

「你把罐頭上的日期排一下,看看多久才有人來這裡一次。」如意道。

富春拍了拍腦袋。

通過不同罐頭上的日期推算,他們發現這裡最短一次間隔兩個月就有人來過,最長一次兩年沒人來過。

富春拿起日期最早的一聽沙丁魚罐頭道:「先吃這個古董吧,咱們從最早的吃起,越吃越新鮮。」

如意道:「照你這麼吃,其實是越吃越過期,得反過來,先吃日期靠後的。」

富春把沙丁魚罐頭碼好,放回貨架,日期最早的那罐還是在最上面,他是個保守的傢伙。

如意抬起頭問:「英文罐頭上寫的哪裡產的?」

富春拿起罐頭仔細看,道:「MADE

IN……我不認識後面的單詞。」

「拿過來我看。」

富春把罐頭遞給如意,如意道:「澳大利亞產的。」

她又看了另外幾聽不同的英文罐頭,發現都是澳大利亞產的。

如意想了一會兒道:「也許我們離中國的極光站,只有三十公里遠。



富春拿着罐頭愣在那。

如意道:「中國在南極有長城站、崑崙站、中山站,還有新建的泰山站和極光站。長城站在菲爾德斯半島,按照時間和機型計算,大約應該在蓬塔起飛後,飛行四小時的距離範圍內,我們在起飛後大約六小時墜落,首先可以排除。而崑崙站建在南極冰蓋上的DOME—A最高點,這裡顯然也不是。中山站位於東南極伊麗莎白公主地的普立茲灣,泰山站則位於中山站和崑崙站的中間,這裡是西南極,所以也可以排除。所以這些食物只可能來自西南極的極光站。每年雪龍號先到澳大利亞弗里曼特爾港口進行補給,然後穿越西風帶,到達中山站,之後再從中山站出發,穿越南大洋,來到極光站進行補給。所以這些澳大利亞產的罐頭應該是中國科考隊留下的。極光站附近是俄羅斯的前進站,這就解釋了為什麼這裡有俄羅斯麵粉。」

富春坐下,放下手裡的罐頭。

「我記得在極光站附近有個無人小站,是早些年澳大利亞建造的,據說有安全隱患被廢棄了。人們管這個基地叫Law

Base,如果我的記憶沒錯,Law

Base離極光站只有三十公里遠——這裡,就是Law

Base。」

富春感受到了如意的能量。僅僅是從幾聽罐頭的標籤上,她就得出了一整套嚴密的推論。

「極光站離這隻有三十公里遠?」富春站起身問。

「最多三十公里。」

「那就是說,我們得救了?!」富春顫聲問。

如意嘆息道:「幾乎不可能。」

「為什麼?」「因為我們只知道距離,不知道方位。茫茫一片南極大陸,你怎麼找?大海撈針?這裡是南極,你的每一步都可能是你的最後一步。」

富春重新坐下,屋子裡安靜了一會兒。

「有戲!」富春道。

「沒戲。」如意道。

如意沉默了一會兒道:「我們不知道方位,找到的概率太低了,幾乎是不可能的。」

富春轉身拿小鍋子舀了一點米道:「除了概率還有一樣東西,你給忘了。」

「什麼?」

「命啊。」

如意笑了笑,這是她來到南極後的第一個笑容。

「得準備準備,我明天就出發!」

「我呢?」「我負責大海撈針,你負責守株待兔,說不定會有經過的人來歇歇腳。」

小屋裡,倆人望着桌上的一堆過期食品。

富春道:「我去弄點雪來煮飯。」

如意道:「多弄點雪,煮粥吧,省點米。」

煮完粥,富春舀了一碗給如意,開了聽沙丁魚罐頭,倆人就着過期沙丁魚喝粥。

吃完了第一頓早飯,如意躺在床上看着富春整理行李。

富春拉開登山包,往裡面放了兩聽午餐肉罐頭,想了想,又拿出來一個。

如意道:「你多帶點吃的,萬一遇到危險還能扛一扛。」

富春又把拿出來的那聽午餐肉罐頭塞回包里,道:「平時我就帶點粥,這算是緊急時的口糧。」

如意道:「把那幾顆水果糖都帶上,關鍵時刻能提供熱量。」

富春道:「你留着吃吧。」

如意道:「五十克水果糖的熱量大約在三百卡路里左右,我留着是零食,你帶着說不定能救命。如果你死在外面,我也沒法一個人在這活下去。」

富春把水果糖放進包里,然後把繩索和瑞士軍刀等塞入登山包。

富春整理完登山包,就坐在那裡看着窗外,雪停了。

屋子裡安靜了一會兒,富春道:「讓我看看你的腿吧。」

如意沒反應。

富春起身拿過一件汗衫,用煮粥剩下的雪水打濕了,絞乾後遞給如意道:「你擦一下。」

如意接過毛巾,伸入被窩。如意擦完,富春慢慢捲起被子,到如意大腿根部停下。他裝作沒有聞到從床板窟窿里冒上來的那個尿盆里的氣味,緊綁着夾板的左腿還是水腫得厲害,但紫色比昨天淡了一些。

富春重新加固了頂住外撇腳掌的那團衣物,道:「你得忍住,儘量別動,這團衣服靠在牆上,能頂住你的腳掌不讓它往外撇,否則將來會瘸得很難看。」

如意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富春放下被子,拿出床底下的尿盆,接過如意從被窩裡遞出來的擦過身體的汗衫,出門去了。

如意躺在床上,漫長的一天等待着她。沒有電視,沒有廣播,她不能動,赤裸着下身,度日如年地躺在一張挖了個窟窿的床板上。她再次想起那些抗抑鬱的藥。

富春在水坑邊洗着汗衫,心想再過幾天不洗澡他倆都會發臭。

他從蘋果屋裡晾完汗衫出來,發覺這個靜謐的小站很美。不遠處的風球在吱吱嘎嘎轉着。

小屋背後的那座山上積雪很厚,在陽光中反射着金色的光芒。

兩聲賊鷗的叫聲打斷了他的思路,他站起身望着賊鷗,咽了口唾沫。

他跑進蘋果屋四處打量,最後目光停留在一隻放雜物的小木板箱上。木箱大約八十厘米見方,蓋子用鉸鏈連接在箱體上。富春把木箱裡的一些雜物倒掉,找了根小木棍,跑到屋外。

他把木箱放在雪地上,將木蓋打開,再用小木棍撐住。他跑進屋,從罐頭裡挑了一塊沙丁魚。

如意撐起身子。

他用刀割了一段繩子,再從這股繩子裡分出細細的一捻。他拿着繩子和肉跑到屋外,把肉扔進箱子,把繩子拴在撐住木蓋的小棍上。這樣只要有賊鷗飛進木箱叼肉,他一拽繩子,那個沉重的木蓋子就會把賊鷗關在裡面。

他將木箱放在水坑邊的一片雪地上,布完這個機關,然後遠遠地跑開,觀察着眼前的一切。

過了一會兒,那兩隻賊鷗就飛來了。其中一隻毫無戒心地走近蓋子大大開着的木箱,禁不住沙丁魚肉的香味,翅膀一拍就從開口處跳進了木箱。

只聽啪一聲,木箱蓋上了,富春歡呼着一躍而起跑向木箱。

那隻賊鷗在木箱中狂怒地撲騰着,爆發出驚人的力量,整個木箱晃動着。它狂怒地叫着,木箱外它的同伴也展開雙翅,仰起頭,衝着富春昂昂昂叫起來。富春想速戰速決,他將木箱蓋子打開一條縫,伸手進去抓賊鷗,沒想到這時另一隻賊鷗向他發動了攻擊,它飛上天,急速俯衝下來,對準富春沒戴帽子的腦袋狠狠啄了一口。富春只感到頭頂一陣劇痛,整個人往後一倒,帶翻了木箱,裡面那隻賊鷗飛了出來,與外面那隻迅速飛遠了。

富春感到一股熱血順着脖子流了下來,他頭暈目眩地站起身,氣急敗壞地望着停在遠處的那兩隻賊鷗。

那兩隻賊鷗毫不示弱,一齊展開大翅膀,衝着富春仰起頭叫喚着,那意思是有種就干一架,誰怕誰啊。

富春搖搖晃晃跑進屋,氣喘吁吁坐在長凳上,用手捂着腦袋,血從指縫裡冒出來。

剛剛的一切如意透過窗戶都看到了,她扔來一條絲巾道:「快,摁住傷口。」

富春接過這條粉色絲巾,看了看沒捨得用,還是用手摁住傷口。

小屋裡只聽到富春狼狽不堪的喘息聲。

富春道:「非紅燒了它們。」

如意道:「你這是違反南極條約。」

富春道:「我違反過很多條約,但我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輩子還能違反一次南極條約。」

他拉開釣具包,拿出那套釣竿打量着:「釣魚怎麼樣?」

如意道:「有魚的話,食物就夠了。」

富春道:「現在海冰太厚了,得再等一段時間,氣溫高點,海冰薄一些,才能打個洞釣魚。」

如意望着那套釣具道:「這裡的寒水魚一年才長一厘米,一條巴掌大的魚估計都是有歲數的。」

「說說你的研究吧。」富春邊整理釣具邊道。

「我主要研究離地八十公里到離地三百公里內的事。」

「那裡有什麼?」

「極光、夜光雲、氣輝,有時候也考慮離地五百公里以上磁層的事。」

「有意思?」

「在高空大氣中,氧分子被宇宙射線拆開成了兩個氧原子,氮分子的電子也可能被打掉,變成氮離子,你說這是不是很有意思?」

「這個……然後呢?」

「然後來自太陽風的高能電子撞擊高空大氣中的原子或分子,受激的原子和分子回到基態,發出它們特有的光。」

「然後呢?」

「然後出現了紅色、綠色和紫色的極光。」

停了一會兒,如意又道:「芬蘭語管極光叫狐狸之火。傳說是一隻狐狸在山坡奔跑時,尾巴掃起的雪花飄到天上,形成了極光。但愛斯基摩人卻認為極光是亡靈上天堂時用的火炬。還有傳說認為極光是死去少女的靈魂。」

「有沒有金色的極光?」富春問。

「沒有。」如意道,「紅色極光的波長為630.0nm,綠色的極光為557.7nm,紫色的極光為427.8nm。通常是這三種特徵顏色,沒有金色的極光。」

「那不一定。我是說,萬一呢?」

「科學沒有萬一。」如意道。

「只要你活着,就有很多萬一。」富春道,又問,「研究這個賺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