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比死更冷 - 第5章
吳有音
「這是什麼?」嵐微笑着問。
「是你笑時的眉毛唄!」夢中的我竟然不再結巴,只管開心地大聲嚷嚷。
每次凌晨醒來時我總是那麼失落,我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塵,大呼小叫地在鬼樓的屋頂里伸上個加倍爽的懶腰,然後回家繼續睡。
有幾次我推開家門時發現爺爺醒了,看到我凌晨回家,爺爺什麼也沒問,只是起身倒了杯茶,咕咚咕咚喝下後上床繼續睡。
我放下畫冊,脫衣上床。
「水壺好使嗎?」黑暗中爺爺根本沒問起為何每晚都出去幾個小時,卻問起這個。
我點點頭。
「每天出去畫畫賺到錢了嗎?」爺爺問
「賺……賺到了,加在一起有有有兩百……百多了。」我答。
「噢,那畫了二十多個大學生了……今天你父母來過電話了,問你學習的事來着。」爺爺說。
我冷笑一聲。
爺爺也冷笑一聲。
「狗屁數理化!」我翻了個身怒罵。
「這句你倒是不結巴!」爺爺驚嘆,隨即打起呼嚕。
沒想到第二天爺爺便中風倒地,我一覺睡到中午,才被爺爺養的八哥吵醒。這傢伙估計是餓了,口口聲聲叫:「左滿舵!滿舵左!」
我揉着眼睛坐起身,心想爺爺沒餵它?隨即發現爺爺一聲不響地癱倒在桌子邊。我嚇得魂飛魄散,趕忙扶起爺爺。爺爺看着我的眼神很奇怪,他竟然努力笑了笑,嘴唇微微翕動着。
我抹去不知不覺間流下的淚,把耳朵湊近爺爺的嘴唇。
「去看海。」爺爺說。
我點點頭,心想爺爺一定是糊塗了。我用盡力氣把爺爺抱到床上躺好,然後手指顫抖地撥了120。
「小赤佬!小赤佬!」餓急了的八哥看着這一切大聲表白。
「閉嘴!」我淚流滿面地沖它吼去,隨即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孤單帶着悽厲之聲席捲而來。
我剛斷奶時就和爺爺一起生活在這間木頭髮霉的亭子間裡了,方才想起這些年來爺爺身邊惟一的親人,也只有我一個而已。
我六神無主地站在爺爺面前,爺爺痛苦而冷靜地看着我。
救護車呼嘯而來……
隨着爺爺的長期住院,我短暫而意淫的浪漫歲月告一段落。幾場秋雨過後,多倫路上的素描像紛紛殘破脫落。新的素描不再誕生,晚上十點的鬼樓等待也變得意興闌珊起來——終究因為看護爺爺太累而漸漸作罷。
啞巴的特製糨糊全用來刷了梅毒小廣告,而我只顧呆坐在爺爺的病床前,看着打點滴的玻璃瓶中冒起一個個小氣泡。時鐘嘀嘀嗒嗒走過,轉眼便是深秋。我走在去醫院的路上,鼻子裡一股咋咋呼呼的落葉味。
九二年深秋我遇到瑪麗婭,當時還不像現在這樣阿貓阿狗都自己起個英語名字逼着別人叫,說實話我至今搞不懂為什麼中國人非要取個英文名字——也沒見人家外國人互相打招呼時說:「哈羅,狗子!」
另一個金髮碧眼的傢伙便樂呵呵地回應道:「嘿!二妮子!好肚油肚!」
不過我最討厭的是那些給自己取個倭寇名的中國人,還非逼着人家叫他什麼什麼「狼」或叫她什麼什麼「子」之類,狼子奴心的還不夠,還問你這名字夠不夠「要死」或是不是有點「卡蛙衣」……操!這種沒記性的三流貨色遇到小兵張嘎非被張嘎同志BS到死不可。這樣看來「瑪麗婭」還是完全可以容忍的,畢竟人家沒在南京結下這麼深的梁子,心裡到底裝着個上帝,所以不在社裡拜「神」。
當時長髮及腰的瑪麗婭摘下墨鏡,自我介紹時問我:「喂,小結巴!《音樂之聲》看過嗎?」
我點點頭。
「裡面那個美女也叫瑪麗婭來着。」她一本正經地說。
我想起那個坐在藍天白雲綠草間彈吉他的天使女人,對跟前的瑪麗婭只能不置可否。
瑪麗婭推開尚且擋在門口猶豫的我,自顧自走進亭子間,隨即叼起一根煙,邊吸邊打量四周。
我乜着眼打量這個忽然出現的傢伙,雖然長相併不難看,可以說是相當洋氣的那種漂亮,一頭烏黑及腰的長髮尚襯托出其不錯身材,但她從骨子裡流露出一種非女性氣息。她的裝束男性化到極點,穿着《英雄本色》里小馬哥那般的黑色長風衣,讓人懷疑裡面是不是藏有AK47。蹬着黃色帆布靴子,風衣里大咧咧地只穿一件綠色汗衫,勁乳胸前印有當年少見的Hello
Kitty的冒牌圖案。她將一個巨大的拉杆箱扔到爺爺的床上,拉杆箱是不超過八十塊錢的那種,但拉鏈上拴着把金色惹眼大鎖。
從那一刻起,我心裡只管她叫「太保瑪麗婭」。
太保瑪麗婭拉開帘子問我:「操!這樣就算隔開了?你丫就算多一間房間出來能賺房租了?」
我點點頭。
「財迷小子,想錢想瘋了?再便宜一點!喂!」
我搖搖頭。
「每個月一百,水電五五分攤,還要預交三個月房租?我靠搶錢啊!廁所還在馬路對面……」她錙銖必較地指指馬路對面的公共廁所。
我聳聳肩,表示無可奈何,愛要不要,不要拉倒。
太保瑪麗婭猶豫了一下,在這間二十平米的石窟門亭子間裡來回走了一下,然後用腳尖點點房間正中間那塊掉了紅油漆的老地板。
「從這裡拉帘子。」她用非常堅決的口氣說,「否則水電就三七分攤!」
我點點頭。
太保瑪麗婭警惕地看着我:「小結巴,你不要有什麼壞念頭,你要是夜裡敢越過帘子,我管保讓你滿地找牙!」
我點點頭。
太保瑪麗婭轉過身,從貼身的內衣口袋裡摸出一個粉紅色的人造革皮夾,非常仔細地抽出兩張百元大鈔,猶豫了一下才轉過身交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