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餘年 - 第10章

貓膩



  這一年,范閒五歲。

  很奇怪的,從費介來到澹州港之後,一直住在雜貨店裡的五竹似乎也就不再刻意迴避范閒,至少每當范閒悄悄溜到雜貨店去喝小孩子一定喝不到的酒的時候,五竹總是會幫他做幾個小菜吃吃。

  范閒有時候很奇怪,五竹是自己母親的僕人,那為什麼居然連自己喝酒都不管?

  范閒知道自己的母親一定不是平凡人,所以才會擁有像五竹這樣又忠心,實力又十分恐怖的強者作為僕人,但是,范閒也不確定這位盲人高手,會不會一直留在自己的身邊,看護着自己。

  不知為何,不知不覺間,范閒已經漸漸習慣了五竹在不遠的地方守護着自己,習慣了那塊蒙在五竹眼睛上的黑布時不時出現在某個角落,比如巷角的竹下,比如街頭的豆腐攤旁,諸如此類。

  在這一年裡,范閒體內的真氣很緩慢卻是異常穩定地保持着進展,隱隱然快要接近某個關口,但那種睡夢中就能積累的霸道真氣,卻變得有些不再穩定,讓他的情緒隱隱有些躁動。

  他知道在這個依然陌生的世界中,有許多不知名的危險,至少京都司南伯爵府中就一定有許多自己不是很了解的問題。

  而他剛剛甦醒之後,便給自己定下了目標:「好好活着,天天向上!」

  就因為這個「偉大」的目標,為了保住自己的生命,以便日後進行自己更加「偉大」的三大任務,他很執着於修行。

  而且因為前生患了重症肌無力,一直沒有辦法行動,所以這一生忽然間可以自由地行走,更加讓范閒珍惜這種能力,天天一大清早地就爬起來鍛煉身體,爬高爬低,勤奮到了一種連費介都覺得很恐怖的地步。

  只是可惜目前找不到法術的修練方法。如果以勤懇論,他絕對比任何一個小孩子都要勤勉許多,不過他常常安慰自己,身為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當然要比那些小鼻涕蟲勤奮些才像話。

  其實沒有人知道,他不是能吃苦,只是多動症而已,躺了十幾年,再懶的人也都不會再想躺了。

  ……

  ……

  入夜,費介先生自己獨居的屋子內,油燈的光輝還沒有散去,他靠在桌邊,花白的頭髮竟似比初來澹州港時,反而要顯得黑色更多了。此時他正提着鵝毛筆,在白色的信紙上寫着什麼。

  門外傳來敲門聲,費介頭也不回,輕聲說道:「進來吧。」

  范閒推開門,邁着步子跨過那高高的門檻,摸了摸小腦袋,嘿嘿笑着湊了過去:「老師在寫什麼?」

  費介並不怎麼避着他,很隨意地將信紙推到一邊,轉過身來和聲問道:「有什麼事?」

  和司南伯爵的私生子相處了一年,不知為何,這個令無數官員大盜魂飛膽喪的監察院毒物學專家,居然心頭生起些許溫潤來,看着這小子便是打心裡出來的歡喜,小傢伙年紀小小,但能吃苦,肯鑽研,而且對毒物這個東西,也沒有世人那種很做作的厭惡感,這點讓費介很是舒服。

  而且最關鍵的是,范閒很聰明,很懂事,甚至有時候都不像是一個五歲大的孩子。

  「老師。」范閒挪着屁股,有些困難地挪到板凳上,「我真的很想知道我父母是個什麼樣的人。」

  其實關於司南伯爵和自己母親的過往,這已經是一年當中,范閒第四次問起了,但前幾次問的時候,費介總是不置一詞。

  「你父親……是個很了不起的人。」費介這樣說道:「當然,你母親是一個更加了不起的人。」

  說了等於白說。監察院是整個國家負責查辦要案大案以及官員重大犯罪的恐怖之地,而費介更是早期的院內人員,後來擔任三處的主辦,一向職高位重,就算在京都這樣藏龍臥虎的地方,也都是人人畏懼的對象。

  就是這樣一個恐怖的用毒宗師,居然被司南伯爵一句話就發配到遙遠的澹州城來教自己的私生子。

  用腳趾頭也能想見司南伯爵在京都里的權勢是多麼的恐怖,只是不知道這種權勢是官面上的,還是隱藏在暗底里的能量。

  至於那位在自己「出生」之日死去的母親,范閒雖然不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女子,但直覺告訴他,這位母親一定非常不簡單,而且不知道是因為身體血脈相系還是什麼別的原因,他一直覺得自己隱隱約約里,很想念那個不知道名字,從來沒有見過的女子。

  費介似乎不想說這個問題,淡淡問道:「既然姨太太已經生兒子了,將來你自然不可能繼承伯爵府的一切,那你準備做什麼?」

  范閒甜甜地笑着:「老師教我用毒,也教我解毒,其實學了許多醫學知識,將來實在不濟,可以去做個醫生。」

  費介捋了捋自己頜下長須,自矜道:「那是自然,就算皇宮裡的太醫,論起醫術來也不見得比我強,你身為我唯一的學生,日後做個醫生,自然是綽綽有餘的。」

  師徒二人這般說着,但其實內心深處都非常明白,這只是一種奢望罷了。

  范閒忽然開口問道:「老師,我修練的那種真氣法門,似乎有些問題,其實今天晚上悄悄過來,是想請老師指點指點。」

  費介自認在用毒之上,天下無人出其右,但卻一直不肯教範閒別的本領,因為他總對范閒說:

  「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而殺人的方法是無限的,所以我們應該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追求最厲害的殺人方法之中。」

  而在費老師眼中,最厲害的殺人方法,自然是下毒。

  如今范閒擁有了最好的下毒的老師,那還修行什麼真氣?至於范閒念念不忘的法術,費介也和一般的慶國人一樣,認為那只是一種輔助戰鬥的雞肋之學。

  不過今天范閒主動提問,也是一年裡來的頭一次,費介不免也有些好奇,伸出兩根指頭,往他的脈門上輕輕一搭,不由面色一凜。

  第十章

第五宗師?

  費介慢慢皺起了眉頭,因為相信那個瞎子的強大實力,所以他從來沒有想過,范閒修練的真氣會出什麼問題,但今天一查脈,果然發現了一些不尋常的地方。

  看見猥褻老師一臉慎重,范閒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對,笑着問道:「有什麼問題嗎?」

  「笑成這樣,難道不怕走火入魔?」費介瞪了他一眼,說道:「上次只知道你練的真氣很霸道,但沒想到霸道成這樣。」

  范閒撓撓腦袋:「很霸道?有多霸道?」

  費介很認真地回答道:「相當霸道。」

  范閒很認真地看着他:「老師,我們都在說廢話。」

  ……

  ……

  費介是用毒大家,不是武道宗師,自然判斷不出來范閒練的這種無名真氣是什麼套路,但很明顯地感覺到小孩兒體內那股真氣的兇險。思考一陣之後,他勸范閒去找五竹,不料范閒唉聲嘆氣地說,五竹叔只是聽老媽的話,把這本子給了自己,連他自己都沒練過,也不肯多說什麼。

  費介大怒:「五大人過分了,你身為他家小少爺,怎麼不親自教你,反而讓你學這些既兇險,又沒有明師指導的功法?」

  一年多來,他早已經將面前這個五歲的小孩子當作自己晚年生活最大的安慰,還指望着范閒將來能夠接過自己衣缽,將自己的一身所學發揚光大,所以一聽到這件事情,便開始怨起瞎子五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