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餘年 - 第16章
貓膩
五竹不喝酒,范閒甚至都沒有看見他吃飯,所以早就習慣了。自顧自的豪飲,只是這個場景看起來不免有些荒誕,一個六歲的小男孩兒居然像世間的豪邁遊俠一樣灌着酒,不管是誰看到了都會覺得是自己眼花。
但五竹卻偏偏任由范閒喝,從來沒有管他的意思,甚至還很自覺地開始準備幾個小涼菜,讓這個小爺下酒。
雖然喝的是黃酒,但喝多了仍然會有些暈,范閒眯着可愛的小醉眼,看着那個臉上一直沒有表情,似乎永遠不會變老的瞎子:「叔,為什麼這麼多年,你的樣子都沒怎麼變?像是不會老似的。」
他接着自問自答道:「看來絕世強者,真的可以永駐青春……不過,你不是沒有練過內功嗎?」
「叔,在這個世界上真正厲害的人物有多少?怎麼分級別?」
「九級?怎麼又是九?」醉意十足的小傢伙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言語裡的漏洞。
「你是幾級?」
「沒級?」
「那東夷城練四顧劍的白痴幾級?」
「也沒級?」
「京都那誰誰誰的師叔葉流雲是幾級?」
「還是沒級?」
其實所有的話都是范閒在自問自答,最後他嘻嘻笑着說道:「那不成,我也要練成沒級。」
瞎子五竹的手正緩緩而又堅定地切着蘿蔔絲兒,他下刀很快,但刀刃卻是剛一觸木板便會收回,精確到一種十分恐怖的地步,而切出來的蘿蔔絲都像是用工具量過的一樣粗細,不差分毫,晶瑩一片碼在案板之上,十分美麗。
五竹抬起頭來,略略遲疑了一下,走到范閒的身邊,將手中的菜刀塞進他的手裡。
第十七章
血淚的繼續
那個夜晚,范閒握着菜刀看着菜板上的蘿蔔發呆,從此便繼挖墳開膛碎屍之後,開始了自己人生第二段極為有益卻又極為悲慘的學習歷程。
他有時候覺得生活真的很有趣,平白無故多出來兩位性情奇特、不怎麼在乎自己超常早熟性格的老師,而且費介和五竹教自己用毒和殺人技,所使用的手段,都比較變態。
……
……
深夜,雜貨店的後面房內傳來一陣極輕微的篤篤聲。五竹側身向外,冷漠說道:「今天切的很慢。」
范閒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看着面前堆積成一座小山似的蘿蔔絲,微微一笑,活動了一下自己的右臂,發現練了幾年的切蘿蔔絲,速度已經和五竹叔差不多了,而且粗細也快要接近一致。可是右臂腫了又消,痛了又好,練到了今天,切蘿蔔絲仍然會發出聲音來,范閒知道,自己距離五竹對於手中刀的控制境界還相差許多。
雖然不明白切蘿蔔絲對於修行武道有什麼幫助,但一想到五竹是一位能夠和四大宗師對戰的絕世強者,范閒就覺得這蘿蔔絲切的有滋有味,硬生生切出了爵士鼓的感覺。
自然,他在五竹這裡受的訓練遠遠不止這一些,還有蹲馬步爬懸崖之類很俗套的東西,只是五竹的訓練要求過於變態,蹲馬步蹲到無法蹲馬桶,切菜切到手抽筋,跑步跑到睡不醒。
最痛苦的事情是:每隔三天,五竹便會在澹州港外的偏僻處與他對練——或者乾脆說,那是絕代強者瞎子五竹暴力毆打未成年兒童范閒。
……
……
這真是可歌可泣,血淚交加的童年生活,而五竹說,當年小姐就是這樣訓練屬下的。
范閒很頭痛於這些三從一大原則——所謂三從一大,指的就是:從難、從嚴、從實戰需要出發,進行大運動量訓練,這是范閒前世時,中國健兒們掃蕩金牌的最有用手段。
不過范閒依然毫無怨言,面帶微羞笑容地做着這一切事情。表面是因為他信守承諾,實際上卻是他遠超年齡的心智讓他知道,這一切對於自己都有極大的好處。
他體內的無名霸道真氣,這幾年越發的狂暴了,雖然在丹田之外,還有後腰處的雪山容納,但尚未發育完全的身體,依然有些禁不住真氣在經脈中的侵伐,時常會出現真氣外溢的現象,而每當這時,他身邊總會有些家具之類的東西遭殃。
如果任由這種情況發展下去,總有一天,真氣蘊積的速度會超過身體經脈成熟的速度,讓他爆體而亡。
只是料不到瞎子五竹確實沒有什麼收伏他體內暴戾真氣的方法,只是讓他不停地鍛煉身體,將渾身的機能調整到一個極佳的狀態,再用切蘿蔔絲兒的方法讓他鍛煉心志,不急不躁,數年下來,潛移默化中,讓他對於真氣的控制穩定了許多。
對於死亡,這個世界上所有活着的人都不如范閒有體會,所以也沒有人比他更怕死,更珍惜生命。所以當知道五竹的訓練,對於自己克服霸道之卷所帶來的副作用很有幫助時,他默默地堅持了下來。
范閒日後細細想來,才明白五竹這些舉動隱含着的深意,如果真氣是一爐火,而自己就是那個爐子,那麼鍛煉自己的肌能,就等於打造一個結實的爐子,而鍛煉心志,磨練精神,就等在爐子上開了一個小口,能夠有效地控制火勢。
至於天天被五竹用重手錘打,范閒就只能自己解釋為:這是「三從一大」裡面的從實戰出發,正是鐵不錘不成器。
只是……真的很疼。
※※※
清晨,范閒從床上醒來,揉了揉有些發木的眼睛,爬了起來,躥進了丫環的被窩裡,嗅着被窩裡殘留的溫柔體香,撅起了嘴,九分滿足。
丫環思思正拿着把梳子在梳頭,發現他起來了,笑着走到自己的床邊,將像八爪章魚一樣絞着自己被褥的男孩兒使勁拽了出來,也來不及再梳頭髮,就隨便攏了攏,起身去準備晨洗的用具熱水。
范閒從被窩裡爬了起來,一屁股坐到自己給思思用棉花做成的枕頭上,掀開自己的褲子,往裡面望去,嘴裡念着前世還沒有發病的時候最喜歡劃的酒拳,出右手比劃着剪刀石頭布:「誰淫蕩啊,我淫蕩!誰淫蕩啊,你淫蕩!」
他最終還是挑挑眉毛,看着褲子裡面,自言自語道:「是我淫蕩,你還沒有能力淫蕩。」
來到這個世界很多年了,范閒早已經習慣了這種衣來伸手的腐敗生活,所以一邊打着呵欠一邊等着丫環回來。不料等了半天,他險些再倒下睡個回籠覺,也沒有等到湊到自己臉上的熱毛巾。
不知道出了什麼事,院子裡隱隱傳來呵罵的聲音。范閒自己穿好衣服,好奇地推門走了出去,一下子就看見了讓他很不爽的事情。
在花園裡,精神明顯有些委頓的周管家正十分兇狠地罵着丫環思思,好像原因是思思急着出來端熱水,所以頭髮沒有梳好,衣服也沒有穿整齊,旁邊有幾個丫環正滿臉害怕的圍着。
這位周管家是前年從京都來的,范閒自然清楚,是那位姨太太派來盯着自己的人,只是一年多來,這位管家表現的倒也老實,加上范閒一直暗中盯着,也沒發現他做過什麼,所以一直由着他。
但今天管家居然呵罵自己的丫環,這讓范閒很不高興,他是個很護短的人。他眯着眼走了過去,和管家求了幾句情,但不知道為什麼,管家今天特別執拗,非要讓思思去後院領家法。
范閒擰着眉頭,抬着漂亮的臉望着這位管家,嘻嘻笑着說道:「我的丫環,我帶回去管好了。」這句話似乎很平淡,甚至有些示弱。
周圍的丫環們卻聽出了一些別的味道,害怕了起來,不知道司南伯全府最大的隱患,京都與澹州的兩房間的衝突,不知道還能不能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