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餘年 - 第18章

貓膩



  在他的身前,是一道陡峭的懸崖,這座海邊山峰憑空而生,天地造化而成,山後是綿延數百里的原始森林和沼澤,根本不可能繞路登臨峰頂。如果想要上到峰頂,就只有從懸崖這邊攀爬上去。

  范閒看了一眼懸崖的表面,眉頭微皺,在腦海中頓時將那條自己經常攀爬的線路找了出來,只是這幾天海邊風大,原本有些伸出崖面借力的石塊已經變得簌松,今天如果要爬上去,一定要小心一些。

  身後的海浪扑打着黑色礁石,卻沒有辦法越過那些石頭無情而冷漠的阻隔,只是送了些海水到淺灘,讓這裡的沙礫比別的地方顯得潮濕許多。他的雙腳在沙礫里,鞋邊有些濕了,浸着腳很不舒服。

  脫下鞋子,放在懸崖下一個乾淨的小陷坑裡,范閒又找了些干糙的沙子擦在手掌上,開始調息自己體內的真氣。做好了準備,右手穩定地搭在懸崖上毫不起眼的一個突起上,微微用力,整個人的身體,便懸空而起,輕飄飄地向上攀去。

  他爬行的速度很快,整個人的身體都緊貼着崖面,看上去就像是某種擅長爬岩奇異的動物,每一次探手、落腳,以及每一次用力都顯得十分柔順和自由,根本感覺不到十分的用力。

  不一會兒功夫,他的人已經快要爬到崖頂,四周的海風打着旋跑到了他的身邊,吹拂散去他身體因為運動而帶出來的熱量和汗液,讓他感覺十分舒服。

  「靖哥哥估計也沒有自己爬的快,不過山頂那瞎子可比馬鈺要狠多了……」

  范閒一面爬一面想着剛才在府里花園中發生的事情,總感覺事情有些怪異,那位二太太的心腹管家既然老實了一年多,為什麼偏偏今天會有些失策,給了自己機會。

  海風中帶着濕氣,所以裸露在外面的岩石上面都有些滑溜,范閒看着要到峰頂,心神有些放鬆,又在想着家裡的那些事情,所以走了一下神,右手一滑,險些掉了下去。

  看似驚險,但范閒並不怎麼驚慌,左手之上貫注了自己體內霸道的真氣,三根手指緊緊地捏住自己唯一可以借力的石角,微微顫抖的手指似乎深深地嵌進了石頭中,牢不可脫。

  一隻木棍從他的頭頂伸了下來,示意他抓住。

  范閒似乎很逃避這根木棍,看也不看,身體盪了回來,腳尖在崖面上一蹬,整個人借力向上一躍,險之又險地上了峰頂。

  「不夠專心,是會讓人送命的。」

  在峰頂懸崖邊上,一身粗布衣衫的五竹迎着海風站立,眼睛上一如既往蒙着那塊黑布。

  范閒沒有理他,自顧自盤膝坐了下來,調整了一會兒,才站起身來,對他講了今天伯爵別府發生的事情,以及自己的疑惑,想從五竹這裡尋求到一個確定的答案。

  五竹冷漠說道:「你覺得自己的一耳光能夠讓管家收斂些?」

  「能,只要奶奶站在我這一邊。」范閒低頭道,雖然他剛才並沒有用真氣,但這些年來藏在他少年瘦弱身體裡的強大力量,是真的很可怕。而且最關鍵是當時他所展現出來的陰鬱氣質,真的很恐怖。

  「那就行了。」五竹似乎不太喜歡探討這個問題。

  「我只是疑惑,為什麼管家今天會惹事,他已經在澹州港夾着尾巴過了一年半,一般情況下,實在是沒有理由此時露出真實的醜陋嘴臉,除非……他覺得自己忍的很辛苦,而馬上澹州將要發生什麼事情,在他的眼裡,我已經不再對京都那位小主子構成任何危險,所以沒必要再刻意討好我。」

  范閒自嘲的笑容浮現在他稚嫩的少年臉龐上,看上去很不協調。

  說來真的很奇怪,如果說費介對於范閒的早熟還有幾絲疑惑和驚懼,那五竹則是對這個問題毫不關心,似乎范閒就算變成一個老樹妖,只要還是范閒,五竹就不會有任何的反應。

  范閒心想,可能是因為對方是個瞎子,所以看不到自己經常無意間流露出來的那些神情,那些不應該出現在小孩子臉上的神情。

  五竹忽然說道:「這是小事。」顯然他覺得范閒剛才的分析顯得過於鄭重其事。

  「我猜測有人會來殺我,這也是小事?」范閒呵呵笑着。

  五竹冷漠地回答道:「我和費介教了你這麼多,如果你還不能處理這種小事,那才是出了大事。」

  范閒略略思忖一下,認可了這個事實,明白五竹叔不會代自己處理這次的事情。

  「開始吧。」

  「是。」

  ……

  ……

  許久之後,在懸崖上方偏僻處,范閒赤裸着上身,可憐兮兮地對着那邊呻吟道:「再來……」

  話音剛剛飄出懸崖,一根木棍就無由從天而來,狠狠地敲在了他的後背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第二十章



  此時范閒體內的霸道真氣早已自行產生了反應,在後背上密密的布了一層,只是那根木棍來的太快,竟在真氣做出反應之前將力道全數「扎」了進去!

  之所以用扎這個字,是因為這根木棍的主人出手就像一根筆直的線條,所有的力量,全部集中到了棍尖的那個點上。

  范閒一聲極壓抑的痛呼,少年的身體雖然有真氣當護障,也是痛入骨髓,整個身體都縮了起來。

  前一刻他還痛的蜷縮在地上,後一刻他的小手往腳下的石頭上一撐,整個人借着剛才縮起來的余勢滾了起來,往後面就惡狠狠的一腳踹了過去!

  任誰看見一個漂亮的少年郎踹出這麼陰險的一腳出來,也會感覺到恐懼。但回應他的,只是很簡單的一聲「啪!」

  ……

  ……

  范閒半跪在地上,手摸着自己的腳踝,不停揉着,嘴裡吸着涼氣,痛的眉毛都絞了起來。

  他知道自己求饒也沒有用,這是幾年來的經驗早就證明了的,所以只是盯着站在三米外的那個瞎子,心裡不停地盤算着——按照與他的約定,只要自己打中對方一下,哪怕是衣角,也算自己贏,然後就可以有一個月的假期。

  但被扁了幾年,范閒一直沒有可能碰到對方的身體。一方面是因為五竹的移動總是顯得很鬼魅,悄無聲息,速度相當的快,尤其可怖的是,他的動作根本沒有絲毫先兆,完全無法通過肩頭的微側,餘光的角度之類信息來提前判斷。

  第二個方面,就是五竹手上那根毫不起眼的木棍——每當范閒想盡一切辦法,使盡陰招耗盡真氣,將將要靠近五竹身體的時候,那根棍子就會像從陰間的魔鬼伸出來的爪子一樣,狠狠地敲在他的手腕上,腳踝上,甚至是手指上。

  沒有碎,只有痛,難以忍受的痛。

  而最讓范閒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不管自己如何掩去自己的聲音,在這樣海浪打石的轟鳴聲中,蒙着一塊黑布的五竹依然能夠清楚地找到自己的方位,而他手上的木棍更是從沒有落空過。

  「哎呀呀呀……」又是一棍敲中手腕,范閒痛極而唱,唱出京劇腔調,拖長了聲音,遠遠地躲開那個無情的瞎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