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餘年 - 第3章

貓膩



  「不會吧?難道不會去把那個什麼什麼哈尼……」

  「哈尼死。」另外一個少年接話。

  「對,難道楚門不去把那個哈尼死打一頓出氣嗎?就這樣被關了好多年。」

  小男生聳了聳肩:「沒有哎。」

  「嘁!真沒勁,范閒少爺,今天這故事可沒有前幾天的故事好聽。」

  「那你們喜歡聽什麼?」

  「飄邈之旅。」

  「風姿物語。」

  「嘁!」叫范閒的小男孩,對着四周比自己大的孩子們比了個中指,「打打殺殺不健康,四處挖寶不環保!」

  院裡忽然傳來一個極為憤怒的聲音:「少爺!你又到哪兒去了?」

  圍成一圈的孩子學他模樣也比了個中指,只不過人數多,所以顯得壯觀許多,同聲發道:「嘁!」然後笑嘻嘻地散了。

  叫范閒的小男孩兒從石階上站起身來,拍拍屁股上的灰塵,一轉頭就跑進了院子,只是關門之前,那雙機靈勁兒十足的眼睛,瞄了瞄對面雜貨鋪里那個年輕的瞎子老闆,臉上浮現出與他年紀完全不相符的複雜情緒,然後輕輕地關上了木門。

  ※※※

  這是范慎來到這個世界上第四年。這些年裡,他終於明白自己不是在做夢,自己是真的來到了一個未知的世界,這個世界與自己記憶中的那個世界似乎是一樣的,但又似乎有很多不一樣。

  通過偷聽伯爵別府里下人的說話,他終於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原來自己是京都司南伯爵的私生子。

  就像一般的豪門恩怨劇一樣,私生子的身份很容易遭致大姨媽、二姨奶之流的毒手什麼,而自己那個便宜老爹似乎又只有自己這一個兒子,為了延續伯爵的血脈,所以自己被送到離京都十分遙遠的澹州港來了。

  這些年來,他漸漸地習慣了自己的身份。雖然說一個成年人的靈魂被困在一個幼兒的身體裡,不論是生理還是心理上都要經受完全不一樣的體驗,如果換成一個正常人,只怕會發瘋——但很湊巧的是,范慎前世的時候,就是個重症肌無力患者,在病床上已經躺了很多年,現在只是有些行動不便而已,與前世的悽慘情形比較起來,也就不算什麼,所以他現在寄居在這個小兒身體之中,並沒有太多的不適應。

  最不適應的其實是現在的名字,在他一歲的時候,京都的伯爵大人寄了封信來,將他的名字取成:范閒,字安之。

  這名字不好,聽上去很像他原來家鄉里罵人的話——「犯嫌」。

  但他的外表只是個小孩子,所以根本不可能用言語表示反對。

  前世在醫院裡治病的時候,前期還可以扭動頭部,所以經常央求那個可愛的小護士給自己買些盜版影碟和書籍來看。

  在伯爵府中住久了,雖然老夫人外冷心熱,骨子裡很疼愛自己,府里的丫環下人也沒有因為自己私生子的身份而另眼看待,但是無處與人交流的痛苦還是讓他有些不爽。

  難道能和丫環去說自己是另一個世界來的人?難道能告訴教書先生,自己其實能認得這書上所有的字?

  所以他經常偷偷溜出伯爵府側門,和街上那些平民的孩子一起玩,更多的是在給他們講故事,講自己那個世界裡的電影小說。

  似乎他想以此來提醒自己些什麼,提醒自己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自己的那個世界裡有電影有網絡,有YY小說。

  直到今天,不知道為什麼,他講述了楚門的世界這部電影。這電影的劇情本就有些木然,又沒有金凱瑞在那裡扮可愛,所以他應該很清楚,這些澹州港十幾歲的少年們根本不可能喜歡。

  但他還是講了。

  因為他的內心深處總是有一種荒謬感,自己明明是要死的人,為什麼會忽然在這個軀體裡重生?不免會想到那部電影……也許,眼前的這些人這些街道,天上飛翔的這些海鷗,都是被人安排的?

  就像楚門一樣。

  楚門最後發現了他身處世界的虛假,所以毅然地坐船而行,找到了出口。

  但范慎,不,應該是范閒……知道自己不是楚門,這個世界確實是真實存在的,並不是一個大的攝影棚。

  所以他發現自己天天講故事提醒自己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人,這本身就是很荒謬的一個舉動。

  第二章

無名黃書

  重生之後唯一的好處,大概就是現在四肢靈活,可以活蹦亂跳,這個認識讓范閒感到很欣慰,沒有得過他那種疾病的人們,大概是很難感覺到這種快樂的——他安慰自己,這或許是上天對自己的恩賜。

  用了整整四年,他才想清楚這個問題,既然有重新再活一次的機會,那自己為什麼不好好活一場呢?既然老天爺賜了自己新生,自己如果不好好過,豈不是太不給老天爺面子?比如既然自己現在能動了,那為什麼不多動動?

  所以整個伯爵府的下人們,都知道這位庶出的小少爺是個閒不下來的角色。

  「少爺,求您了,快下來吧。」

  這個時候,范閒正坐在院子裡假山的最高頭,看着遠方海平線,微笑着。

  但在丫環的眼中,一個四歲的小孩子居然爬到那麼高的地方,還有着那樣成熟到爆掉的微笑,很明顯小傢伙是患了失心瘋。

  漸漸的,假山下的人越聚越多,七八個下人圍着假山着急。

  司南伯爵雖然受皇帝陛下賞識,但畢竟爵位不高,官也不大,明面上的收入也不會太多,就算收入多,也不可能全部用到自己的母親和私生子的身上,所以伯爵別府內的下人並不太多。

  范閒看着假山下的那些人着急的臉色,不由嘆口氣,老老實實地爬了下來:「只是運動運動,着什麼急呢?」

  下人們早就習慣了自家這位小少爺有學大人說話口氣的怪癖,見怪不怪,一把抱過他,便去洗澡。

  等范閒被洗的口紅齒白體香膚嫩之後出來時,丫環又抱起來了,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臉蛋,取笑道:「少爺生的像別家的小姐一樣,將來不知道讓哪家的小姐享福呢。」

  范閒傻乎乎地沒有接話,他還不至於用四歲小孩子的嘴巴去調戲十幾歲的丫環姐姐,這種沒品的事情他是不屑做的——等到自己六歲再開始這項偉大而又有挑戰性的工作吧。

  「該睡午覺了,小祖宗。」

  丫環拍拍小傢伙的屁股,她們一直很奇怪,伯爵別府里這位小少爺年紀雖小,性情已經開始顯出頑劣的開端,但在某些方面卻一直保持着一種成年人的自律與刻苦。

  比如睡午覺。

  但凡有過正常童年的人們,總是會記得自己當初在明媚的午間陽光中,是如何地與那些逼迫自己睡覺的大惡魔們拼命鬥爭的偉大事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