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餘年 - 第4章

貓膩

  那些惡魔們有的叫爸爸,有的叫媽媽,還有的叫老師。

  但范閒少爺是個從來不需要人來逼自己睡午覺的人,每到中午十二點的時候,他就會堆出最可愛的純真笑臉,乖乖地回到自己的臥房開始睡覺,而且中途連一點聲音都不會發出來。

  老夫人最開始不信,喊丫環們盯着小傢伙,以為他是借睡覺之名,在床上胡鬧,但盯了大半年,發現這孩子每次是真的睡的死死的,甚至喊都很難喊醒他。

  從那以後,丫環們就不再注意這件事情了,當他睡覺的時候,一般都在外面守着。

  這時候是夏天,丫環們自然乏的厲害,斜歪着身子,手中的小羅扇有一下無一下地輕輕搖着,偶有飛螢在扇風中輕舞。

  ……

  ……

  回到臥室之中,范閒爬上了床,掀開上面鋪着的蓆子,小心翼翼地從下面自己掏的暗格中取出一本書來。

  那本書的封面微黃,看上去有些年頭了,但上面一個字也沒有,但邊角之上繡着一些不知道代表什麼含義的紋飾,每一筆畫的最後都勾卷了起來,像流雲一般,又像是頗有上古之韻的廣袖一角。

  他輕輕翻開這本書,翻到第七頁,那上面畫着一個赤裸的男子,在身體上有些紅色的線條似隱非隱,不知道是用什麼塗料畫成的,竟然讓觀看的人產生了一種視覺上的錯覺,似乎這些線條正在依循着某種方向緩緩流動。

  范慎嘆了口氣,自己的外表只有四歲,所以一向不敢太過表露本性,好在還有這麼一本書可以讓自己打發一下無聊至極的時間。

  這本書是自己很小的時候,那個叫做五竹的瞎子少年留給自己的。

  范慎一直記得那位瞎子少年,自己這個世界母親的僕人。

  當年他被困在小小嬰兒的身體中時,就曾經在那個少年的懷中呆過。從京都一路到海邊的這個港口,也許對方認為自己年齡太小,根本不會記住什麼。但范慎的靈魂卻不是個懵懂無知的嬰兒,一路同行,早就能看出瞎子少年對於自己這個嬰兒的關懷乃是發自內心,根本作不得假。

  但不知道為什麼,瞎子少年將自己送到司南伯爵府後,便離府而去,任由老夫人如何挽留,也沒有留下來。

  在他離開之前,便是將這本書放在了嬰兒的身體旁邊。

  范慎一直對這件事情有些疑惑,難道這位僕人就不怕自己瞎練?轉念一想,便知道了原因,自己是個小孩子,根本不可能認識書上那些字,自然也就不怕練出問題來了。

  但范慎恰巧認識這個世界上的字,恰巧經歷了這次重生大變之後,他連鬼魂神仙這種事情都深信不疑,更加確信眼前這本很像香港無線電視劇里道具的書籍,就是某種真氣的修練心法。

  只是可惜沒有名字,不然自己就可以去找街上的那些孩子們打聽打聽,這門真氣修練心法,究竟厲不厲害。

  想到這裡,范慎又呵呵傻笑了起來,既然這賊老天讓自己重活一次,自己更要珍惜啊,這內功可是自己那個世界裡沒有的好東西,就算眼前這無名心法不咋嘀,但也禁不住自己從一歲開始練。

  要知道這可是比打娘胎里開始練,也低不了幾個境界。

  要知道這全天下所有的人,包括那些百姓們奉若神祇的幾大宗師,就算他們再天才,也不可能和范慎一樣,從剛出生的時候,就開始練內家真氣。

  這叫什麼?這叫早起的鳥兒有蟲吃,這叫笨鳥先飛。

  更何況自己不會比那些初窺武道的少年們還要笨吧?

  范慎這樣想着,已經有明顯氣感的真氣流開始緩緩循着那些書上描繪的線條,在他的身上流動起來,那種感覺十分舒服,就像某種溫暖的水流正在洗刷着他體內的每一寸內臟。

  漸漸地,他進入了冥想狀態,很舒服地在床上睡着了。

  第三章

練功與讀書

  其實范閒並不知道,自己修練的是一門極其高深的內功心法,如果換成一般的武者,一定會小心翼翼,無比謹慎地修行,而且一定會請師長或者是值得信任的朋友幫忙看護。

  這門功法最艱險的便是在入門處,要積功入丹田雪山之時,修行者的身體與心靈的反應速度便會產生極大的差異,最直接的後果,就是修行者的身體機能會變得像一個無法動彈的植物人一樣。

  如果此時修行者如果沒有經驗,很容易誤以為自己走火入魔,強行要收納真氣入府——如果運氣好,實力異常強悍的修行者可能將體內亂竄的真氣歸入經絡之中,但也就等於練功沒有半點作用。如果是初學者,則可能被這種驚慌,導致真正的心魔入侵。

  而像范閒這樣的初學者,不但沒有走火入魔,反而比那些強者們更容易體會到那種玄妙的感覺,則要歸功於他的身世和運氣。

  因為當他開始修練這種無名真氣的時候,寄居的身體還是個嬰兒,從母體之中帶來的先天之氣還沒有完全贈還給天地萬物,還停留在他的體內,所以修練起來事半功倍,甚至還奇妙無比地將先天真氣屯留了大部分在自己的經脈之中。

  而修行者最容易遇到的心魔一關,對於范閒來說,也不怎麼困難。

  不要忘記,在前世的時候,范閒曾經纏綿病榻長達數年之久,早就習慣了自己的大腦不能指揮自己的身體,所以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便沒有驚慌,反而有一種找到過去殘留記憶的溫暖。

  所以第一次修練時,氣感剛剛感覺到,便開始亂竄,讓他身體無法動彈的時候,他並沒有十分害怕。

  正因為無所畏懼,所以心無雜念,反而讓他輕輕鬆鬆地邁過了最艱難的一關。

  從那以後,修練便變得簡單了起來,只要默念功訣,便自然而然地進入了冥想狀態——所以對於范閒來說,每天的午睡,那是十分香甜,雷打不醒的。

  一般的修行者極難進入冥想狀態,因為那需要機緣巧合,像這孩子一般天天用午睡當冥想的做法,真是奢侈到了無法形容的地步。

  上天是真的很眷顧他。

  ……

  ……

  一覺睡醒,湊着那張清新可愛的小臉在丫環姐姐手上的毛巾里打了個滾,就算是把臉洗了。

  下午的時候,便開始在書房裡跟着伯爵府專門從東海郡請過來的教書先生學習。這位教書先生年紀並不大,約摸三十多歲,但身上的感覺卻是老腐味十足。

  慶國早在十年前便興起了一場文學改良,以文書閣大人胡先生的一篇文學改良芻議為發端,如今的文場之上,正是古文與今文大戰的沙場。

  所謂古文便是范閒記憶中的文言文,而今文,則有些像白話文,只是用辭要雅訓一些。

  范閒的教書先生,是古文派的粉絲,所以天天教範閒看的便是些什麼經書,這些經書雖然與范閒那個世界的四書五經不大一樣,但很妙的是,居然很多內容意旨相差並不太大,也有儒墨法道之分。

  以至於范閒第一次聽課的時候,便開始懷疑自己究竟是在哪裡。

  夏日熱悶,書房裡也是熱氣蒸騰,教書先生將南面的窗子推開,窗外蟬聲透了起來,和着清風,極是清美。先生回頭一看,自己的小學生正趴在桌上發呆,正想出言訓斥,但看着那張清美的小臉蛋兒,不知怎的卻心頭一軟。

  教書先生其實很欣賞自己這個小學生,小小年紀,居然談吐清楚,對於書上所載的前人微言大義也能明白一二,對於一個四歲頑童來說,實在是很不容易。

  教書先生自己也有疑問,心想司南伯爵未免也太心急了些,給自己的信中要求太高,逼不得已之下,只好現在便開始教四歲黃口小兒經文。如果在尋常人家,這個年紀,也不過就是學些字,背背童蒙之學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