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餘年 - 第8章

貓膩

  費介這些年一直呆在京都監察院的格物所里,五十幾歲的老頭了,雖然身上有些諸如用毒大家之類的美譽,但整體而言,已經處於半退休狀態,這次如果不是一位有力人士托他前來澹州上課,而他也沒有勇氣拒絕,他是斷然不會離開京都的。

  但想不到,第一次看見自己的學生,就被對方打了兩個大包,流了半碗鮮血,險些送了老命。

  他看着面前這個小男孩兒,發現對方滿臉的天真可愛,那大大的眼睛忽閃忽閃,夾雜着一絲畏懼和慚愧,如此可愛的一張小臉,再加上小男孩兒的身份,倒是讓他的滿腹怒氣無處可發。

  轉頭看見一個僕人模樣的傢伙,他準備將怒氣發到對方身上:「那誰!還不快把我給解開!我是伯爵大人重金聘請的費老師。」

  誰知道那僕人似乎比他還驕傲,根本不理會他,冷冷地說道:「我和你上司之間的協議里,似乎沒有你來當老師這個環節。」

  「五大人?」費介瞪大了有些渾濁,夾着褐色餘毒的雙眼,看清那僕人的模樣,嚇了一大跳:「五大人,原來是你。」

  聽到刺客醒過來後自稱費介,范閒覺得這事情果然很費解。

  第七章

墳場

  他認為費介很費解的原因是:「自己那個父親不是一向不管自己這個私生子的嗎?怎麼還會專程派個老師來?如果是教讀書的倒也罷了,怎麼搞這樣一個老變態來教自己?」

  看到對方認識五竹叔,范閒知道這個事情輪不到自己插嘴,裝傻充愣地坐到了床上。

  等大人們把事情都說清楚了,范閒才用小胳膊將費介老師身上的床單給取了下來,然後躲到五竹身後呵呵傻笑着,扮演着痴呆兒。

  可惜今天露了一小手,眼前這兩個厲害人物都知道面前這個四歲稚童的腦子裡很不簡單。

  天色已經微微亮了,遠處隱隱傳來雞叫和下人們燒水的聲音。

  五竹領着費介出門而去,只是在離開之前,范閒的耳朵里聽到五竹傳來的一句冷冰冰的話:「什麼時候解釋一下,為什麼你會知道我是誰。」

  范閒心裡咯噔一聲,還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四年前與五竹叔千里同行來到澹州時,自己還是個只有幾個月大的嬰兒。他想了又想,總是找不出一個好藉口,只怪當時被費介那個怪老頭兒給嚇慘了。

  澹州城開始從睡夢裡醒來,那間不起眼的小雜貨店卻沒有開門的跡象。

  在店裡一個幽暗的房間裡面,五竹冷冷地看着費介:「跛子是什麼意思?」

  費介雖然在某些方面也可稱得上是一代大家,但一想到傳聞中面前這個瞎子少年的冷血毒辣,也不免心頭有些惴惴,回答道:「少爺總是要長大的,將來總會面臨京都裡面的那些事情,早些做準備,將來也可以多些勝算。」

  五竹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

  雖然明知道對方是個瞎子,但費介總感覺那塊黑布後面有兩道足以殺人的精光正盯着自己,他微笑着說道:「五大人如果有意見,我可以馬上回京都,相信大人會尊重您的意見。」

  五竹搖了搖頭:「我想跛子讓你來,應該不是這麼簡單。」

  「不錯。」費介心想也只有面前這個傢伙才敢直呼院長大人叫跛子,他彎了彎身子回答道,「大人一直沒有找到小姐留下的那個箱子,很擔心會被那些有心人找到,所以想請五大人指點迷津。」

  「不用找了,小姐去世前已經把那箱子毀了。」五竹面無表情說道。

  費介點點頭,轉身離開,忽然又皺眉道:「總覺得小少爺有些奇怪,五大人,他才四歲大,你就讓他修行如此霸道的真氣功法,難道不怕出事?」

  「奇怪的還在後面,他的真氣功法也不是我教的。」五竹看着這個即將成為小主人老師的毒物,淡淡道:「就辛苦你了。」

  費介摸了摸自己頭上隱隱作痛的傷口,總覺得這句話好像有些什麼不好的兆頭,苦笑着告辭。

  等他走之後,瞎子五竹進入雜貨店的一間密室,呆呆地對着角落裡一個蒙滿了灰塵的箱子,眼睛上依然蒙着那一塊黑布,但可以明顯地看出,他是在思考着什麼。

  ……

  ……

  白天的時候,伯爵別府來了位奇怪的先生,遞交了名帖之後,得到了老夫人的親自接見,又不知如何,得到了老夫人的信任,開始擔任范家少爺的第二任先生。

  丫環們早就把這件事情傳開了,都很奇怪,一個頭上裹着紗布,看着像老流氓一樣的傢伙怎麼有資格當自家可愛少爺的先生。

  書房裡,范閒正乖巧可人地給費先生捶背,昨天夜裡把人敲了悶枕,這時候得趕緊討好討好。

  「老師啊,這可不能怪學生。」他奶聲奶氣說着話,自己心裡覺得挺噁心,「您拿把刀子,學生年紀小,所以衝動了些。」

  費介心想自己不拿刀子怎麼把那門撬開,自己只是準備偷偷來看看這個傳說中的私生子長的什麼模樣,誰知道小孩子家家的,居然半夜不睡覺在玩失眠。

  所以有此誤會也是難免的,只是後腦還有些痛,可惜了,以後一定要想辦法把這筆債討回來。

  「我還以為老師會悄悄來教我。」

  「不錯,在很多江湖傳說中的故事裡,獨處小園的少年,偶遇一個風塵異人,學得驚世之藝,而身邊之人一無所知,這種事倒是常有。」

  范閒苦兮兮地望着費介老師,聽他說話。

  「但是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是傻子,而且你不是我兒媳婦兒,我也不喜歡天天爬牆。」費介的臉色不太好,看着面前的小男生,「所以既然能夠有個身份,還是用這個身份教你比較好。」

  范閒嘿嘿笑着,爬到他腿上坐好:「老師,你和我爸爸認識吧?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費介臉上一陣青紅,明知道面前這個小傢伙一肚子狠水,還在自己面前扮演天真,自己身體裡生出一種渾然無力的感覺,聽到對方發問,想了想才回答道:「伯爵大人是我上司的朋友,所以他請我來教你,你以後還是叫我老師吧。」

  「老師?那您準備教我什麼呢?」

  費介嘿嘿笑着,微褐色的眼瞳里閃過一道妖異的光芒:「我只會……用毒,所以我來教你怎樣用毒殺人,怎樣不被別人毒死。」

  本來以為這句話,可以嚇到小朋友哭,但費介馬上想到自己面前這位小朋友不是一般人,自己這招估計沒用。

  果不其然,范閒大大的眼睛裡滿是興奮,長長的睫毛一眨一眨顯得格外感興趣:「那還等什麼呢?要不要我去捉幾隻兔子來當試驗品?兔子不好,那就用蛤蟆?」

  費介傻痴痴地轉過身去,心想這小傢伙真的只有四歲嗎?

  ※※※

  數月之後。

  離澹州港約有十幾里路的亂墳岡里,微微發白的東方天空中,淡淡的晨光,灑在幽暗的墳地里,讓這片土地顯得更加的鬼氣森森。

  費介籠着雙手,站在墳地的外面,看着那個正在墳坑裡蹲着身子的小少爺,眉頭微微地顫抖了幾下。